整個天際，都是你飛過的自由（莎士比亞的鳥）

莎士比亞很幸運，他出生在英格蘭最美麗、景色最富變化的地區之一。那裡有一片片的田野和花園，還有一望無際的林地和荒野，有身材強壯的耕夫和心地淳良的農民。

大自然在他的周圍毫無保留地展示自己的面龐，他早期的詩歌更是印證了他寬廣的視野和敏銳的觀察力：田野與森林、野獸與鳥禽，無不進入他的觀察視線。

雲雀

我們同樣不要忘記，倫敦這座他度過了叱吒風雲的中年時光的城市那時還不過是一座小鎮。從倫敦任何地方都可以輕鬆步行到開闊的鄉下。擁有豐富的動物物種的石楠荒原和林地一直蔓延到倫敦的周邊。

因此，即使在他繁忙的戲劇生涯的巔峰時刻，我們的劇作家也可以在任何休息間隙，重溫他所深愛的大自然的面龐。

仔細研究就會發現，莎士比亞的戲劇為我們提供了不少關於他早年對自然史事物有過觀察的例證。譬如，他讓培尼狄克（Benedick）宣稱，克勞迪奧（Claudio）

犯了一個國小生的過失，因為發現了一個鳥巢，高興非常，指點給他的同伴看見，讓他的同伴把它偷去了。

或許他記得在斯特拉福德的文法學校里，男孩子們中間經常發生這類事情。

普通鸕鶿

無論怎樣，我們完全可以從下面這段來推斷，他曾親身體驗過掏鳥窩時的緊張興奮：

那無知無識的畜類都還懂得飼養它們的後代；

雖然它們看到人臉覺得可怕，

可是如果有人掏它們的窩巢，

它們為了保護幼雛，

就不再舉翼驚飛，

而用它們的翅膀來對人搏鬥，

甚至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與他對野外生活的熱愛相吻合，這位未來的劇作家會成為一名冒險家是合情合理甚至不可避免的。

沒有什麼理由可以懷疑那個流傳甚廣的說法的真實性，那就是在他的少年時代，他曾經和斯特拉福德的夥伴們一起偷獵托馬斯·露西（Thomas Lucy）爵士在查理科特莊園的麋鹿。當他寫下下面的詩行的時候，我們可以想象，他在心裡想著的正是自己那些充滿刺激的惡作劇：

嘿！你不是常常射中了一頭母鹿，

當著看守人的面前把她捉了去嗎？

莎士比亞的詩歌和戲劇作品都表明，他熟諳當時所有風行的捕鳥技術，無論是活的還是死的：如何用粘鳥膠捕捉小型鳥，如何布設陷阱或捕鳥夾，如何用捕鳥羅網，如何用關在籠子里的鳥或畫得鮮艷漂亮的水果、花朵做誘餌，以及如何使用普通的射擊工具，比如鳥槍、弓箭、十字弓、弩箭等等。

更為突出的是，他似乎還掌握了當時極為流行的馴鷹術的全套技藝，因為他的作品里隨處可見這一技術的專業辭彙。從詩人對各種捕鳥方法的引用頻率和細節來看，他不會是在紙上談兵，而一定是來自實踐經驗。他很喜歡用這些關於捕鳥的術語來展示人的工於心計、陰謀狡詐，並暗指他的同胞。

很可惜，這些捕鳥技術很多都已經失傳，現代讀者恐怕會覺得奇怪，為什麼莎士比亞的作品中會如此頻繁地出現關於它們的引用，也不會了解這些引用對於伊麗莎白時期的讀者會是多麼有趣。我們可以舉幾個例子。

鳳頭麥雞

當麥克德夫（Macduff）夫人擔心幼子的未來，卻全然不知可怕的命運已經向他逼近時，她對兒子說：

可憐的鳥兒！你從來不怕有人張起網兒、布下陷阱，捉了你去哩。

同樣，當薩福克（Suffolk）公爵把他所設下的對付葛羅斯特（Gloucester）

公爵夫人的圈套告知亨利六世的王后時，他也使用了捕鳥人的語言：

娘娘，我已經親自替她安排了陷阱，

並且放了一群鳥兒做餌，

勾引她飛落下來聽那些鳥兒唱歌，

等她落了下來，她就再也飛不出去，再也不能惹您生氣了。

在《哈姆萊特》中，國王因受自己罪惡的煎熬，痛聲疾呼道：

啊，不幸的處境！啊，像死亡一樣黑暗的心胸！

啊，越是掙扎，越是不能脫身的

膠住了的靈魂！

磯鷸

原本屬於死裡逃生的鳥兒的體驗也被詩人轉化成了人類心靈的感受。國王亨利六世就如此哀嘆自己的命運：

在矮樹叢里上過圈套的鳥兒，

見到矮樹叢就發抖。

我這隻老鳥，

有過一個小寶貝上過圈套，被人家捉去弄死，

現在又看見那個圈套放在我的面前了。

另一方面，那純潔如雪、毫不設防的心靈則被比喻成一隻從未領教過捕鳥人的兇險狡詐的鳥：

純凈無瑕的心靈，難得做一場噩夢，

沒上過當的鳥雀，不懼怕詭秘的幽林。

我們發現，詩人還提到「可憐的鳥，看見了畫的葡萄，以假為真」，以及「如同那鳥，瞅著水果，卻可望而不可近」。讀到下面的感嘆，我們彷彿身臨其境，感同身受：

你曾見過小鳥落了網羅，無法能逃脫？

同樣的效果也出現在對魯克麗絲的描述中：

她躺在那兒顫慄，像剛被殺傷的小鳥。

不過，莎士比亞引用最多的捕鳥術語還是來自馴鷹術。我在後面討論他對鷹和鷹獵的描述時會引用一些這類例子。詩人的比喻並未局限於野生鳥類，關在籠子里的鳥也能使他獲得靈感。比如，他這樣呈現國王亨利六世對倫敦塔的衛隊長所表達的謝意，感謝他在自己遭受監禁期間給予的禮待：

我一定重重賞你，

因為你對我的善意，使我在囚禁期間十分愉快。

這種愉快就好像是籠子里的鳥雀所感到的那樣，

它們起先不很開心，

但是最後在籠里呆慣了，覺得很和諧，

就忘記自己是失去自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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