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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仁羅布隨筆:在西藏的藍天下

西藏的藍天之下,雪山連綿環繞,大地鑲嵌翠綠湖泊,神山與仙湖的隱秘愛情,被風盜走到遼遠的天際邊,將消息散播向四方。綠茵無際的草原上,珍珠般的牛羊散漫地踱步,脖頸的鈴鐺敲碎靜謐的時光,幾聲狗的狂吠讓牧民拽緊了拋石器,把一隻手搭在額際,望著茫茫的綠野。一匹火紅的馬像閃電一樣疾駛過來,這滾動的火焰映入牧人眼裡,熊熊的烈火便燃燒在他的眼中。碧藍的蒼穹,胸口點綴一顆太陽,望著河谷里的莊稼抽穗、灌漿,再把一抹高原紅塗抹在辛勤勞作的農民顴骨上,讓他們在滿心的期待中把每一天過舊。

西藏的藍天之下,還有蒼茫的原野,稀疏的荒草,落寞的荊棘,它們在凄風苦雨中瑟瑟地顫抖。幾隻孤獨的地鼠,在這乾旱貧瘠的土地上留下爪印,以便證明它們投胎的生命,曾在這裡輝耀過。孤獨的岩山為千年不長一顆綠草而哭泣,烘乾淚水后竟然選擇了沉默,這沉默漫長地保持了幾萬年。一個旅人挨坐在岩山腳下,燃起一堆火,熱情的煙霧無論如何裊裊飄搖,都無法喚醒岩山決絕的緘默。一隻迷失的鳥兒,眼睛里充盈絕望與慌張,為看不到天的盡頭,落下一滴肝腸寸斷的淚水。風裹著細粒的沙石在奔跑,嗚嗚的聲響如同哭泣的怨婦……

如果你想尋找仙境,這裡有進入它的大門;如果你要尋找煉獄般的地方,同樣這裡也有入口處。

西藏的文化也因其地理環境和宗教文化的浸潤,呈現出柔緩與低徊的特質,極像一聲輕輕的哀嘆。你聽樂師彈奏的扎年琴,在舒緩中行進,也在舒緩中戛然而止。一旁的歌手演唱時沒有幅度太大的動作,歌詞里瀰漫一種淡淡的憂傷,聽過之後凄婉蕩漾在你的心頭,讓你無法釋懷。西藏的傳統音樂總要保持在一種平緩音律當中,用這平緩挫掉你急迫的性子和焦躁的情緒,讓你學會慢下來,靜下來。

假如有一天,你徒步走在藏地無際的草原上,猛然聽到一首旋律悠悠的歌聲飄傳過來,你一定會抬起頭,兩隻眼睛尋著聲音飄來的方向望去。蒼茫的天地間你無法找到那個聲音源,倒是看到了湛藍的天空和潔白的雲朵,腳底的綠色一頭扎到了天的盡頭。這歌聲清麗而略帶傷感,像是傾訴衷腸,抑或滿腔的無望。站在這天闊地遠中,你會感到一種茫然。接著,這縈繞的歌聲會掠住你的心,使你不禁想到在自然界面前人是何等的渺小和無助,曾經心裡耿耿的那些煩事,這一刻被你從腦海里滌盪乾淨。天地這麼廣闊,人心為何不能再寬些呢?

今年,我跑到吉隆和崗巴等邊境縣,幾間土坯搭建的灰濛濛的民房就佇立在道路邊或山腳下,從車窗里望去讓人感到有些落寞和孤單。這種感覺在縣城裡進一步得到了印證,當地朋友演唱的每首歌,都是一種低聲的傾訴,是在迴旋中一段續著一段。無論是頌揚的、懷念的,還是傳情的,總在那種熟悉的緩慢中行進,彷彿要把時間凝固在每個音符里。一個放羊的蹲坐在路邊,望著牛羊輕輕撥動他的琴弦。此刻,雖然原野上沒有多少青綠,但牧人彈唱的樂音如同甘露,不僅滋養了他的心,也讓牛羊在貧瘠的土地上得到了最沉潛的安寧。傳統的西藏音樂永遠是不急不緩的,是向內映照心靈的,並不像如今的《青藏高原》《坐著火車去拉薩》那樣嘹亮和亢奮,是一種雋永,是一種心靈上的漣漪。

藏族的繪畫我不是很懂,可是你從寺廟牆上的壁畫和捲軸唐卡布畫的顏料,便也能略知一二。它的顏料是礦物質碾磨而成,色彩保持在中庸的程度。不刺人眼睛,但又給人以嚴肅與端莊。能進入繪畫內容的除了諸佛,也有藏戲的故事,大都線條簡潔,色彩素樸。而世俗的生活中的畫主要以祈福的《六長壽》和《蒙古人馭虎》最多,其它可以作畫的地方就是桌子和柜子的門板。繪製內容有《八仙過海》、內地古人裝束、各種鳥禽花卉等。這些畫有的直接是在底色上用金粉繪上,不要其他任何顏色。過了幾十年再看時,顯出其雍容與華貴。還有寺院護法神殿的壁畫,那可是另外一種風格,黑色的牆壁上只有金粉和紅色構織的線條,極其肅穆和威嚴。僅此,我們可以窺見藏民族性格中的不張揚、不狂妄和內斂。曾有一位朋友這樣說過:「吐蕃時期的藏族是個好鬥和桀驁不馴的英雄輩出又崇尚武力的民族。後來,藏族人逐漸摒棄了這種性格,成了尊重學者,尊重知識,審視內心的一個民族。」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也是一個民族性格大裂變的艱難過程。

藏族的文學也秉承了這些文化的基因。這裡選兩篇文學作品為例,前一篇叫《蓮池歌舞》,后一篇叫《青頸鳥的故事》:

一隻金色的蜂和碧玉的蜂,幸福地生活在一座蓮池花園裡。一位仙人路經此地,看到兩隻蜜蜂只顧著享受生活,而看不到世間的無常,仙人勸導他倆要儘早修行,感知世間的一切都會在剎那間發生變化和消失。沉湎於無憂無慮中的兩隻蜜蜂,根本聽不進仙人的規勸,在花海草綠中享受著生活,逍遙自在。終於,有一天,碧玉蜂停落到蓮花上吸食花蜜,天氣突然驟變,烏雲密布,狂風四起。蓮花見到天氣變化,趕忙將花瓣收緊閉攏,碧玉蜂被嚴實地囚籠在花心裡。蓮花繼而縮進池水裡,把可憐的碧玉蜂給淹死掉。金蜂見此情景,不顧狂風豪雨,趕忙去求助大鵬和青蛙,但他們愛莫能助。金蜂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所愛就這樣溺死在池塘里。經過這件事情,金蜂幡然醒悟到世間的幸福不長久,於是離開既讓它幸福也讓它悲痛欲絕的蓮池花園。

有一天,一個叫卻吉尕娃的王子帶著隨從到郊外散心,他看到森林邊的路上有一隻死去的杜鵑鳥。他的心怦然而動,想把自己的靈魂從肉體里遷出,進入杜鵑鳥的身體里。王子通過奪舍法,將自己的靈魂遷入到杜鵑鳥的屍體里。杜鵑鳥復活了,它興奮地振翅飛翔,鑽進了密實的森林裡,享受起死回生的喜悅和大自然的美景。王子的軀體轟然倒地,隨從們慌亂不堪。有個叫拉嘎阿拉的侍臣,他也學過奪舍法,看到這場景,心生毒計,趁王子軀體的空虛,將自己的靈魂奪舍到王子的肉體里。王子的肉體復活了過來,拉嘎阿拉的身體卻倒卧在地上。復活的王子命令隨從處理掉拉嘎阿拉的屍體,率領眾人回王宮去。在森林裡盡情飛翔的杜鵑鳥,看時候已經不早,就從森林裡飛出來。令杜鵑鳥慌亂的是,路邊見不著他的一個隨從,此生的肉體也不見蹤影。杜鵑鳥輾轉尋找,怎麼也尋不到靈魂安放的人體,他只能待在森林裡。王妃賽桑瑪看見王子回來后性情變得粗魯且乖戾,覺得事情有些蹊蹺。她偷偷潛出王宮,到郊外尋找真實的答案。可是,王妃在森林裡見到的王子已經變成了一隻杜鵑鳥,他再也無法跟她一起生活了。賽桑瑪悲痛欲絕,離開杜鵑鳥和森林遁入了空門。可憐的王子只能以杜鵑鳥的身子為森林裡的眾禽獸鳴叫……

看完這兩個文學作品的故事梗概,我們不難看出作品所倡導的主題——世間的無常。這種主題就一直主導著藏族文學,它們讓人審視內心的道德,時刻觀想分離與死亡。這樣的文學作品,潛移默化地鍛造著藏民族的性格。雖然藏民族創造過英雄史詩《格薩爾王》,它的字裡行間流淌的是奔放熱烈和豪氣衝天,是刀光劍影和殺戮征伐,是雄渾浩大和柔情真意。但這樣的絕世之作,反而被邊緣,被輕視。藏族文學的氣質反倒變成了對世間的一聲喟嘆和絲絲縷縷的憂傷。這些不難從《朗薩雯波》《蘇吉尼瑪》《頓月頓珠》等八大藏戲和《米拉日巴傳》《噶倫傳》《六青年傳》中窺見一斑。

由於在這樣一種氛圍里長大,我自然接受了這種文化的熏陶,難免被她給桎梏住。後來,我發現這種憂傷是文學作品中必不可少的一種色彩,這種色彩能把人心給箍住。日本作家森鷗外、夏目漱石、川端康成等人的作品里,漫溢的不正是這種淡淡的憂傷嗎?讀他們的作品,心裡升起的親切感和顫動是不言而喻的。恍惚與愁緒、幽怨與哀嘆,在不同語言文字中呈現的是如此真切和感人肺腑。在西藏的藍天之下,我愛上了文學,並接納了這種文學的特質,我要把這種不完美盡情地展現出來,不為厭世離俗,只為了珍惜美好;不為了放棄轉身,只為了愛得更加熾烈;不為了生命的無常哀嘆,只為了活得有尊嚴;不為了離經叛道,只為了固守內心那份信仰。

在西藏的藍天之下,我常常望著漂浮的白雲、落日的餘暉、潔白的山峰、荒漠的原野、孤獨的莊園,眼窩一陣一陣地發熱,有時淚水會奪眶而出。我問我的內心為什麼會落淚,它卻永遠保持著沉默,從不給我一個答案。一座破敗的白塔,讓我構建了一個虛妄的《界》,農奴、農奴主、僧人鮮活了起來。從未跟我謀面的他們,在情慾、親情、責任、義務、階級身份中糾結著,演繹出令人碎心的人生故事;放下復仇的刀子,只因看到他的蒼老和懺悔,幾十年的奔波尋找就在這一刻畫上了句號。回眸消失的青春,回眸一路留下的深深淺淺的腳印,殺手的心裡何嘗不是五味雜陳。《殺手》跟我的緣起,也是在一個風沙走石的夜晚,是在日喀則最邊緣的薩嘎縣城;我走在拉薩幽深的小巷裡,腦海里突然躥出一個駝背的年輕女人,曾經的她後來命運如何呢?我絞盡腦汁,伏在電腦上,終於寫出了一篇既真實又虛構的《綠度母》;時間在飛逝,我所熟悉的八廓街面目正在發生變化,那些老人有的去世,健在的都已很蒼老了。不久,他們的故事也像一片枯葉,在歲月秋末的冷風中凋謝,不再有人憶起。他們的往昔不再閃耀,他們的笑聲會喑啞,他們的情感如煙如霧般吹散。在西藏的藍天之下,能夠讓人記住他們,讓他們永遠不朽,唯一的途徑就是讓他們化為《祭語風中》的文字,留存於字裡行間。

西藏的藍天之下,我眯著眼看那烈烈的陽光,想必我的臉上又顯出了兩朵紅暈吧!

次仁羅布,西藏拉薩市人,現為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西藏作家協會副主席,《西藏文學》主編。西藏自治區學術帶頭人,中宣部文化名家暨「四個一批人才」。代表作有《殺手》《界》《阿米日嘎》《放生羊》《神授》《八廓街》《獸醫羅布》《祭語風中》等。曾獲第五屆魯迅文學獎、第五屆珠穆朗瑪文學獎金獎、第五屆西藏新世紀文學獎、《小說選刊》2009年度大獎、《民族文學》2011年度優秀作品獎、《時代文學》2014年度優秀中篇小說獎等。長篇小說《祭語風中》被小說學會評為2015年小說排行榜第三名,獲第五屆漢語文學女評委大獎。作品被翻譯成英語、法語、西班牙語等多種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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