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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沒有鬼,即使有,也應當是鬼怕人丨單讀

阿乙是單讀的老朋友,也是我們的特約編輯。在最新一期的《單讀15·我們的黃金時代》中,他貢獻了幾個關於鬼的故事。他擅長寫無聊的時間,寫殘忍的人和冰冷的命運,寫潛伏在我們身邊如同惡鬼的莫測的事。

下文是《單讀 15 · 我們的黃金時代》收錄的作家阿乙的短篇隨筆,更像是筆記體。與我們熟悉的小說不同,這些文字似乎更像是阿乙對日常閱讀的思考,呈現了阿乙在寫作之餘的精神狀態和思考形式,似乎提供了進入阿乙文字世界的一種方式。札記體素來難寫,如同「螺螄殼裡做道場」。札記體簡要而不簡單的寫作風格,使得札記寫作者必須具備兩個條件:一是龐大的閱讀,二是卓越的眼光。前者需要高度的沉潛精神,才能做到百里挑一;後者需要高明的狠毒視角,才能做到百里札一。即使是簡短的摘抄,也涵蓋著摘抄者的發現、趣味及其思考,借他人話語呈現自己的視角,從而闡釋自身的思想,而非簡單地某種趣味性讀書筆記,或格言警句式簡單摘錄……

(以下節選自《單讀 15 :我們的黃金時代》,閱讀完整版請點擊文末「閱讀原文」購買最新一期《單讀》。)

不安

兩廣總督孫士毅征討安南后,回京覲見。清晨,在禁中等待朝拜時,他把玩著一隻由物大如雀卵的明珠雕刻而成的鼻煙壺,見到總攬權綱的大學士和珅。後者貪饕成性,問:「您從遠方歸來,必有奇珍,足以增廣我的見識。」因索要孫手中的寶物,且說且贊,不絕於口。孫士毅將要取還時,和珅突然說:「以此贈我如何?」

孫士毅回答道:「昨天已經奏聞聖上,一會兒就要獻上,您要的話,皇上就沒有了,怎麼辦?」

和珅說:「我不過和您開玩笑罷了,您何以把我看得如此低下。」

在這個清晨,孫士毅向和珅表示過抱歉后,再沒有說什麼。原作者所用的詞是「亦無他言」。是的,說什麼都不好,內心翻江倒海而終不能出一言,而前邊有太多莫測的事。(據許指嚴《十葉野聞》之《和珅軼事》)

對面飛來法

我因為一個夢找到王摩詰的詩集,閱讀《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這一首寫於作者十七歲時的詩。根據詩集編選者董乃斌的解釋,當時作者身在長安,而親人們在崤山、函谷關以東的故鄉蒲州團聚歡會。詩云: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
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

這首詩入選過課本,因而再熟悉不過。不過直到今日才意識到作者的用心。根據董乃斌的解釋,此詩后兩句明明是詩人自己思念山東兄弟,卻不直說,倒說是兄弟們登高遍插茱萸之時,必定會想起缺席的自己來。古人稱這種寫法叫「從對面說來」,或者叫「倩女離魂法」。

在查找這種寫法時,又知道最著名的例作是兩漢時一首不知作者姓名的詩《涉江采芙蓉》。詩云: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
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
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
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對於這首字面平常的詩,解釋者眾多。有一種說法如張玉谷(清人,《古詩賞析》著者)認為,「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是「從對面曲揣彼意,言亦必望鄉而嘆長途」。意在表現採蓮女(居者)在想丈夫(行者)在幹什麼。另一種說法如王春(東北師範大學附中教師)認為,詩作者為遊子(行者),前四句並非是詩人眼見之景,而應是詩人想見之景。也可以說是,丈夫(行者)在想採蓮女(居者)在幹什麼。

阿乙最新著作:《五百萬漢字》,人民文學出版社 2017 年 8 月版

這兩種說法並無衝突。如將之結合起來,可以理解為「丈夫在想妻子想著身為丈夫的自己」。因為這種奇妙的循壞,我寫下一段讀後感:

一名男子
通過光滑的水晶球
看見遠方故鄉的妻子正通過
一隻光滑的水晶球看著
正俯首看著水晶球的自己

我既可以說這名男子是第一個開始觀看的人,無限的循環在他眼底展開(他看見妻子看見他看見妻子看見他),也可以說他是這無限循環中某一個身處水晶球內的人,渺小的他試圖解釋這層層包裹他、沒有盡頭的循環。正如人類出面解釋無窮無盡的宇宙。宇宙是沒有止境的,宇宙之外,一定會有更大的包含它的宇宙。

我在這個突然來到的悲傷的秋季想到王摩詰,是因為在夢中,死去數年的堂兄艾施軍,自小道翩然走來,用柴枝在泥地上抄寫:「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我們九源鄉艾姓施字輩一共十七個兄弟,只有施軍(小名老細)一人早逝。我在夢中略感恐怖地想到,有一位孤獨的身在地府的兄弟一直在揣想我們的行為。因此再睹王摩詰的這首詩,無論如何都擺脫不掉詩句間蘊含的鬼氣。

對司法系統的利用

歐·亨利在他最聞名的短篇小說《警察與讚美詩》(發表於 1904 年)里塑造了一個精於算計的城市流浪漢蘇比,為得到監獄的庇護,不愁食宿地度過即將到來的寒冬,他選擇去犯情節輕微的罪行,如吃霸王餐、損壞他人財物、偷竊、當街調戲婦女或大喊大叫。這也許是一篇預言性的小說。2012 年,在《周刊》記者楊洋一篇名為《入獄養老記》的報道里,我們看見這樣的情節:

2008 年 9 月,(六十九歲的)付達信在北京站廣場搶劫未遂,被判處兩年有期徒刑。他懇求法官:「判得太輕了,你再好好審審。」一年半后,付達信提前出獄,住進湖南省衡陽市祁東縣靈官鎮敬老院。「這裡的生活趕不上監獄。」他說。

根據報道,付達信實施第三次搶劫才算觸動司法系統。

《新京報》曾於 2008 年 11 月 26 日報道,北京一患嚴重再生障礙性貧血疾病的年輕農民因故意搶劫入獄,宣稱自己想據此獲取免費治療。《蘭州晨報》2010 年 4 月 27 日刊發類似報道,四十五歲的無業男子趙小麟患有膀胱癌,在解除勞教后萌生讓政府管吃管住還管醫病的想法,於是懷揣自製的酒精燃燒瓶對一家銀行實施搶劫。

在《殺千刀:中西視野下的凌遲處死》這本書的第十頁,作者有這樣的論斷:現今大部分國家依然存在死刑,與以往不同的是,現在執行死刑時要將犯人的肉體痛苦降到最低、降低對犯人所造成的傷害。現在的死刑被認為是乾淨、無痛的。

這甚至構成一種誘惑。讓人產生得救的想法。

我想到遍布報紙的無痛人流廣告。阻礙人去流產和自殺的往往都是因為痛苦。也許有一天,有人為了得到司法系統近乎是安樂死的處置,而選擇冒險。我不知道在探討這個問題的文章里說自己的小說合適否,《下面,我該幹些什麼》,描寫的對象就是一名試圖依靠警方追捕來解決自身無聊問題的瘋狂少年。

鉤子

眩潭人夏澤柱,婚後不久,被召至在衛生院住院的伯公面前。夏澤柱還記得當他向沒有牙齒的伯公餵食人蔘水時,後者伸頸,大張兩唇,然後緊緊含住調羹的樣子。有時,為增進從孫對自己所述故事的了解,伯公還會嘗試抬起小臂。這時的伯公心情既焦灼又興奮,和平生敦慎溫謹的他可不一樣。伯公說,你是一個甲子以來這件事唯一的聽眾,而他則是上一個甲子里這樣的人,講述者是他的祖父,也就是夏澤柱的高祖父。伯公說,你念過書,所以講給你聽。夏澤柱聯想到,伯公也是他們那輩里念過書的人。要到聽完故事,夏澤柱才了解其中的用意。講述完畢后,伯公倦怠至極,但還是就幾處細節做出補充。不久伯公死去,火葬場的化妝工人用針線將他的嘴唇縫緊。

婚前,夏澤柱一直為自己這支不足四十戶的人家的神秘來歷所困擾。他們姓夏,然而和其他地方的夏姓人完全不同。根據他的說法,將近兩百年前,他們唯一可考的祖先雨滴公在隱避此地后,給自己的後裔創下一個奇怪的姓:下。這似乎是一個潦草的決定,甚至像惡作劇。至於雨滴公自己姓什麼,原籍何處,則無從知曉。夏澤柱有時猜測自己是一名綠林人的後代(後來在垂死的伯公那裡,這一猜想得到證實)。1965 年,橫港公社的幹部在細線般的山道上跋涉整日,找到眩潭這個地方,當時有三戶還在穴居。根據幹部的建議,眩潭人更姓為夏。後來夏澤柱在入黨申請書上簽名為「下澤柱」時,還被批評是在態度上不莊重。有人解圍說,夏澤柱使用的不過是已廢棄的「二簡字」。

在夏澤柱的印象里,伯公所秘授的故事像一塊斑斕而殘缺不全的布料。夏澤柱仍然沒有掌握雨滴公的身世,不過多少還是了解到他為什麼要隱避此地以及他在隱避前都幹了什麼。在人心躁動的傍晚,雨滴公用私刑處死異姓兄弟不滅。他將弓套在不滅的頸部,按照條例所規定,雙手抓住弓把的兩端,一共旋轉十六圈,直至收緊的弓弦將不滅勒死。此前,在爭執過程中,不滅以匕首將他們的另一名兄弟棟樑戳死。加上被政府梟首示眾的馥月,這個叫「右手」的匪伙,其主事人五死其三,從此便像在水流中般旋的土塊一樣,分解、消失於人間。

匪伙的規模有多大,以及它造成的影響有多廣,在伯公的講述中缺乏細緻的描述,不過可以通過當時政府的反應揣測到一二。幾乎在抓捕到匪首馥月的同時,便有一匹邀賞的快馬馳往督署里。此後,鞫訊每有進展,便有信使馳奔於驛道。有時,使者項背相望,啼聲彼此相聞。馥月被抓時顯得極為平靜,不但沒有做出任何反抗,甚至在被捆綁時還配合地伸出兩手。後來,雨滴公想,馥月應該是在此刻想到一個問題。內部人出賣他了。換句話說,他被使了鉤子。政府在策反此人時付出極大的耐心,如今瓜熟蒂落。馥月很肯定地知道此人是誰,然而在長久的受審及坐獄過程中,他卻缺乏將這個令他悲痛以致夜不能寐的情報輸送出去的機會。

他的名字——原來叫斧鉞——預示了他死亡的方式。在那個提前下雪的日子,劊子手將他拖到一塊掃好的空地上,讓他的頭側向貼住那顯現出可怕年輪的木樁,然後朝他脖子吐唾沫,拿手擦來擦去。行刑后,馥月的頭滾落一旁,劊子手大喊他的名字,於是在場者均看見他緊閉的眼睛睜開,甚至轉動起來,以尋找呼喊的人。一會兒,就在那對眼皮又要閉上時,劊子手再次大喊,因此那雙眼睛又睜開。但在睜到一半時,眼珠就永遠停在那兒了。這是當日被傳出來的事情之一。另外一件事,則是在行刑前,馥月喊叫著要早些去和地府的那些兄弟相會,當晚就把酒斟上。然而在劊子手帶著世襲的一身寒氣,拖著一把總有一頭豬那麼大的斧子趕來時,他卻變得貪生怕死。他哭泣著懇求不要就這麼弄死他。為此他提出一些荒唐的要求,最後提出的要求還算正常,因為他已經不要求免除死刑,只要求政府在處死他前,用紅漆在他胸前寫一個驕傲的「人」字。政府沒有答應。

馥月有四個異姓兄弟,分別是棟樑、雨滴、不滅(原取名燈燭)、田園,平日互稱金老、木老、水老、火老、土老。馥月死後約兩月,他在刑場上的事迹傳出來。也許是目擊者忘記了政府的一再叮囑,也許是他覺得這樣的謹慎隨著時過境遷,已經沒什麼意義,又或許是他覺得自己當初的所見所聞根本就算不上什麼秘密。消息給不滅帶來極大的恐慌。他將兄弟中最為聰敏的棟樑(人稱「足智星」)倉促殺害,他指斥棟樑試圖取代馥月的位置。率先明白過來的是夏澤柱的祖上雨滴公。相信,明白的人會越來越多,這種明白就像厲害的瘟疫,用不上半天,就會在匪伙里傳遍。是雨滴公找來一把弓,將走投無路的不滅處死。而在當初改換燈燭一名為不滅時,其用意竟是:雖雨中燈不滅。乙,我想你也是讀書人,是咱班裡唯一讀到省里的,現在又在北京發展,因此你不會不懂得這中間的奧秘。幾乎和雨滴公同時代,我們江西撫州出過一位詩人,叫夢花樓主。他所記載的一樁傳聞,證明在這個宇宙里永遠沒有孤獨的事:過去,在長安市中起火之前,曾預言性地走過一位裸露上身的羽士,其兩乳間恰恰也寫著一個醒目的「人」字。

夏澤柱說:現在眩潭的人都在挖山,很多打工的人也回來挖,試圖找出雨滴公可能埋藏的寶物。

鬼見愁

2016 年 10 月,回鄉葬父,見到姑媽一家。姑媽坐在棺材旁,和死去的我的父親長時間說話。姑媽的第二個女兒嫁在距我家幾里遠的盤絲壟,因患宮頸癌,無法拯治,在家等死。姑媽去探望她,快到她家時,說:「弟呀,你怎麼比我還先到呢?」姑媽所稱之弟,即我剛剛死去的父親。在姑媽的子女們還小時,姑父喜歡跟他們講鬼故事。老七——也就是姑媽的第七個女兒——跟我複述了其中的一則:在鄉村,有一人膽子大,敢走夜路,每稱這世上沒有鬼,即使有,也不應當是人怕鬼,而應當是鬼怕人。有夜,異鄉的人趁他醉酒,在他辮子上繫上一頂乾枯的荷葉,將他喚醒。他就這樣在微弱的月光下回家。每走一步,便聽見身後傳來跟隨的聲響,一回頭又什麼人沒有。他這樣行走一段路程后,終於恐懼地奔跑起來,不虞身後那追隨的聲響因而也更加激烈起來。

因為荷葉是系在辮子上的,我想故事發生在清朝。

以上節選自《單讀 15 :我們的黃金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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