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些搶著買單的軍人同學。

我那些搶著買單的軍人同學

文/任明

編輯/小太陽

1

我是任明，來自一個窮的不能再窮的西北小山溝。因為窮，從小家長就教育我們，讀書是唯一的出路。中考的時候，我考上縣重點高中重點班，我的同班同學幾乎都是外鄉鎮或者是農村的孩子，換句話說，應該是每個村的狀元人物。由於家離縣城太遠，我們就都住在學校。我的上鋪大強，跟我同村，是我那時最好的朋友。我們的目標只有一個，走出大山，考上大學，過上好日子。

功夫不負有心人，聯考的時候，我考了621分，我們班35個人，全部是重點大學，創造了學校成立以來最輝煌的成績。

大概是從抗日時流傳下來的傳統，我們那的人都覺得當兵是最有出息的事。所以，老師和家長紛紛告訴我們要報軍校或者國防生，省錢又分配工作。但我沒有這麼好運氣，我身體不好，高度近視，註定與軍旅無緣。最後，我考上了吉林大學車輛工程專業，而大強考上了國防科技大學。

2

軍校開學早，那年，大強早早就收拾好了行李。大強那天，村裡的老老少少都來送他，他胸口帶著大紅花，村長說，「這娃有出息哩，這可是咱們村第一個軍官哩，娃，好好乾！」

我捨不得他走，眼睛里噙著淚水。

大強拍拍我的肩膀，「阿明，寒假見！」

來到學校之後，我才知道世界如此之大。不，準確地說，是吉大真TM大啊。不過，我雖然沒能去上部隊，但我卻與軍人有緣，我們大學部班很多人都是國防生。

放假回家的時候，我跟大強如約見面。我們一起去參加同學聚會，大強就像班級里的風雲人物，穿著帶回來的軍裝，真帥。他一邊喝著啤酒，一邊講述著軍校生活，因為了解國防生的故事，所以大強講的故事我都能理解，也知道他的不容易。

酒過三旬，大強借著上廁所的空隙，就把賬結了，一共500元。大強說，咱們都是農村娃，沒啥錢，我上學不花錢，還有津貼，所以這頓飯我請了！

我看著大強黑黑的臉龐和結實的胳膊，真羨慕他的生活。

3

大學畢業后，大強分到了一個邊防團，我們班的大學部同學有的繼續讀研，有的分配到了基層去建功立業。而我，則是考上了國內某重點大學的車輛工程專業繼續攻讀研究所。

研二的一天，大強來北京出差，順道來看我。我們叫了幾個在北京的同學一起小聚，大強依舊買單。「你們都不容易，北漂還得租房，一個月剩不下多少錢，我在部隊花不到錢，所以，我請！」大強大手一揮，就簽字刷卡。

每次他路過北京，都會來找我吃一頓，或者給我買點東西，他覺得我讀研每個月沒有多少經濟來源，怕我活的太苦，總是時不時得接濟接濟我。那個時候，大強的工資一個月是4000多，在我看來這簡直就是我奮鬥的目標，我什麼時候才能每個月掙這麼多錢啊！

我不知道是不是軍人都這麼慷慨，那幾年，我大學同學來北京的時候，他們都是搶著買單，用他們的話說，我們還是學生，而他們已經是吃皇糧的軍官了。身邊有這麼一群仗義的軍人同學真好。

研究所畢業后，我簽了某汽車集團，月薪一萬，每年還有年終獎，如果能夠參與項目研發，另有獎勵。我終於可以自食其力了。

那年，聚會，我搶著買單，大強被我攔下。大強是帶著女朋友回來的，駐地相親認識，帶回老家見見父母，準備領證結婚了。

4

結婚生娃是個很快的事情。再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是一對雙胞胎的爸爸。觥籌交錯間，同學們彼此聊著自己的工資、工作和最新的見聞。

不得不說，我們這群農村考出去的孩子，因為聯考，終於擺脫了大山。我們中有的出國深造、有的在國企當工程師、有的成為了公務員科長，還有的成為了高校教師，有的創業當老闆，還有向大強一樣的軍人紮根邊疆，護防。

那年的聚會，大強沒有搶著買單。而是我們班一個當老闆的同學結賬，一萬八，吃飯、唱歌、娛樂、住宿都包了。我能看出大強眼睛里的失落。

散夥后，我和大強坐車回村裡。在村頭，我們兩個一邊抽著煙，一邊聊天。

我問他，「過的好嗎？」

大強說，「你以為呢？」

我說，「我羨慕你啊，工作穩定，有社會地位，我上學那會沒少受你幫助呢。」

大強說，「羨慕啥啊，苦的一逼，你知道我今天為啥不搶著買單了嗎？因為我沒錢！」

他吼道。「就這點事啊，別放心上，哪能沒錢呢，在部隊管吃管住，聽說你們最近工資還越來越高，咱們真是比不了，快別忽悠我了。」

他突然失落的說，「我是真沒錢。」

5

接下來，大強給我算了一筆賬。他身處邊疆，每個月工資10000多，但這10000裡面，是有愛人隨軍隨隊的無工作補助的，大約是1100元。既然愛人無工作，他們這一個月，就只能依靠這10000元。

他們在市裡買了房子，每個月房貸2400元，還20年，孩子要上幼稚園，每個月學費400，兩個孩子就是800元，逢年過節還得給老師買點東西，孩子上學下學乘車費200元。

每個月還得老父母500元生活費，雖然少，但總比《人民的名義》里趙德漢給老母親的300元多，岳父岳母是工人退休，有保障，暫時不用我負擔。

平時生活，電費、水費、網費、買菜買米，各種開銷1500，周末帶老婆孩子下館子吃頓好的，200元，給老婆孩子買個好看的衣裳，500元，隨份子1000元（這都是少的）所以，10000-2400-1000-500-1500-800-500-1000，我每個月就剩2300元。這點錢，都不夠同學聚會的一頓飯錢。

聽著大強的數學演算法，我心裡竟可憐起他，原來，他活的這麼不容易。軍人也有開支，而且開支並不小，綜合下來，軍人的收入其實相當低。而且軍人的工資是死工資。怎麼個死法？

假如中途沒有漲工資，他們在年初現在就能算出一年的收入，而且不論干多干少，就是這麼多錢。有的人在部隊，不幹活，照樣拿工資，有的人在部隊，累的要死，也是這麼多年。大強說，給我個獎狀和口頭獎勵我現在都覺得虛，還不如給點錢來的實在。

6

看著眼前的大強，我好像似乎明白了我的那些國防生同學為何聚會時不像當年那樣慷慨了。我也明白了為什麼他們經常在朋友圈發一些負能量的狀態，也明白了為什麼他們會點贊我們的生活。

軍人的生活，在剛畢業的前幾年是最安穩也最令人羨慕的。因為他們不用找工作，不用愁衣食住行，每個月還有穩定的工資。而我們卻要為了生活東奔西跑，甚至有可能被領導解僱。

可是過了幾年之後，他們和之前沒有什麼變化，有的五年前是副連，五年後還是副連，而我們卻已經成為自己所在領域行業里的小頭目了。他們的工資漲是漲了，但依舊夠不上房價的速度。而我們可以在大眾創業，萬眾創新的時代里，為了讓自己生活的更好，自由的選擇各種高工資的工作。

從某種意義上說，軍人贏在了起跑線，卻有可能沖不到終點。

前幾天，和一個報社的姐姐聊天，她想讓孩子長大考軍校當軍醫，我說還是考個律師或者金融，這樣不必為經濟而煩心。姐姐說，人活著不能那麼俗，總要有對社會有貢獻。

我為姐姐的深明大義折服。這麼多年，我覺得自己最大的貢獻也就是賺了點小錢的同時，給國家交了稅。我照顧好家庭，維護了和諧社會的榮譽。我陪伴妻兒，為祖國培養了社會主義接班人。

但這些，跟大強和我的國防生同學相比，都是少之又少的。他們在用青春和汗水，保護著我們，給我們提供了一個穩定的大國環境。他們才是值得我們尊敬的人。

沒畢業之前，我很羨慕軍人這個群體，甚至對體制內的工作十分嚮往。畢業之後，出國交流之後，我才發現，我的思維僅僅局限在一個小小的空間里，外面的世界真大，真好，真精彩。

就像當年從農村來到吉大時一樣的新奇。我的變化，不是因為我年紀大了，而是因為這些年我經歷了一些事，見了一些人，也理解了我們國家軍人這個群體。

當然，沒人能一直引領風騷。當年搶著買單的大強，如今生活窘迫，現在買單的老闆，也未嘗能永遠富有。

總之，像所有的事情一樣，像所有的時代一樣，像所有的人類一樣，你尿得老高的時候，你沒有容器，你有容器的時候，你已經尿不了老高了。摸著今天，將就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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