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這間電影院，也許就沒有今天的李安。

我相信，時間能改變一切。小時候給我理髮的，是街邊的剃頭匠老李，現在給我理髮的，是形象設計中心的總監Tony；小時候我想看電影，就去戲院或錄像廳，現在我得去國際影城…

今天，我要講一個穿越時間的戲院的故事。

1945年，二戰期間。美軍轟炸日本，順帶著也炸一炸日本治下的台灣。

有一天，台南的一棟豪宅被炸塌了，五年後，一座巴洛克建築拔地而起，它就是當時台南赫赫有名的戲院：全成第一戲院。

外牆上的巴洛克風格裝飾

當時的台灣，經營戲院得到審批，當局會對經營者進行全方位調查，身世、背景、朋友圈......恨不得把經營者的內褲都翻出來，看看有沒有反動因子…

當時的戲院里，不僅有電影演出，還有馬戲團、布袋戲、歌仔戲，甚至歌舞秀，堪稱上個世紀的夜總會。

最搞笑的是，放外國片時，還沒有字幕。劇情基本要靠觀眾自己猜，如果當時有超級英雄電影就好了，那比較好猜，因為它根本就沒劇情。

後來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戲院不得不請個「辯士」，現場講解，充當翻譯。要是播放默片，戲院還要請一個樂隊，現場配樂。

1969年，全成第一戲院更名為：全美戲院。1971年，由於生意慘淡，全美戲院開始放映二輪片。

所謂二輪片，就是電影下線后，再跟進播放。就像是現在的視頻網站，電影下線了，就在它這裡上線。

為了吸引觀眾，全美戲院經常打折促銷：一張電影票看兩場電影，小孩、軍警還能享受半價…

因為便宜，窮人在全美看上幾場電影，在幾個小時的時間裡忘記生活的艱辛。它就像是桃花源，接納了：拮据的學生，失意的成年人，熱戀中的情侶...

在全美戲院的少年觀眾中，有一個身體單薄、斯文內向的翹課少年。他在光影明滅中淚流滿面、開懷大笑、心潮澎湃…

幾十年後，這少年將遠渡重洋，而他導演的電影又將回到這裡，他的名字將會寫進影史，還會被鐫刻在好萊塢星光大道，他是：李安。

時光如白駒過隙，一轉眼，60多年過去了。日據時代到戒嚴時期，全美戲院依然屹立在台南街頭，與現代都市交相輝映，與越來越多的影城平分秋色。

時至今日，全美戲院仍然在用人工蓋章的電影票，60多歲高齡顏振發還在爬上爬下，他是台灣碩果僅存的手繪電影海報畫工。

畫師顏振發

18歲那年，顏振發到戲院做學徒，畫電影海報。剛開始他只是覺得好玩，每天畫畫，還能免費看電影，就是工資少了點，一個月才200塊，只包兩頓飯。

沒想到，這一畫就是四十多個年頭。戲院生意最好的時候，他一個月要畫200多張海報，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在印刷技術異常成熟，印刷成本日益低廉的今天。這樣手繪海報的方式，顯得特別笨，特別不合時宜。

但顏老先生依然打著九宮格，一筆一筆，不慌不忙，彷彿時間並沒有流逝。

全美戲院是幸運的，67年來，它沒有遭遇拆遷隊，沒在深夜發生一場神秘的大火，沒有被台南人無情的拋棄…

戲院經營者說：我和全美的故事是一部紀錄片，沒有劇本，實實在在的過每一天。我們面對的不是寫好的腳本，而是未知的明天。這趟旅程還在繼續，就像紀錄片永遠沒有結束的一天，每天的電影播完，可我們真實的人生還在上演。

畢竟是67年前的戲院了，椅子坐起來沒那麼舒服；放映設備也不夠先進；就連門口手繪的海報，也沒印刷品那麼精美；現在票價還是厚道的140新台幣…

這樣一座電影院，它的價值，它存在的理由又是什麼呢？

我曾經寫過一句話：當我們知道自己從何處來，才更清楚要向何處去。

全美戲院，是浩瀚時光中的一個支點，支撐著幾代台灣人的記憶。他們的孩子，有機會了解自己的父母，曾在這裡度過許許多多美妙的時光。

今天的李安，也可以帶著兒子站在台南街頭，指著全美戲院說：那是你爹，開始做夢的地方。

每年春節，我都會回到家鄉重慶。我一次次的在高架橋上迷失方向，一次次被計程車兜路而不自知，一次次發現熟悉的事物消失無終…我覺得，這座我生活過23年的城市，離我越來越遠。

據說，有個台灣的建築設計師寫了這樣一段話：我和城市之間的關係，就是幾條街，幾棟建築，幾個人。如果街道消失了，建築拆除了，人也故去了。我和這座城市也就沒有關係了。

在電影《天堂電影院》中，在漫天煙塵中，天堂電影院轟然倒下，目睹這一切的多多，百感交集，淚流滿面。

看到這一幕，我很有些感同身受。

本文配圖來自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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