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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說過「小日本主義」嗎？

2021/12/25

文│喀爾拉

國家歷史新媒體·特約稿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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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近些年來抗日電視劇層出不窮，不論是《亮劍》《戰長沙》等優秀的抗日劇，還是手榴彈炸飛機，手撕鬼子的抗日神劇。大家一定都對劇中鬼子經常喊的「大日本帝國」「大東亞共榮圈」耳熟能詳了。在那個時代，被法西斯主義洗腦的日本軍政界狂熱信奉「日本大亞細亞主義」，妄圖建立「大日本帝國」。但是本文不介紹大家熟知的「大日本主義」，而要給大家科普一股軍國主義泛濫時的日本政治界清流——「小日本主義」。

「小日本主義」是日本政治家石橋湛山在1911年提出的在當時別具一格的外交方針。它的中心思想是放棄對外擴張與軍事侵略，把重心放在本國的經濟發展上，直面日本作為「小國」的特點，積極發揮日本小國優勢，迅速轉型。採取和平發展政策，而不是一味地為了擴張領土、稱霸世界而四處樹敵。石橋湛山可以獨立於當時的軍國主義思潮，提出如此系統化的反戰發展思想。可謂是日本政界的一位奇葩了。石橋湛山之所以能夠獨立於當時陷日本於狂熱化的大日本主義，提出小日本主義。有著其背後深厚的家庭原因與人生經歷。

一、善良的和平主義者

1884年9月25日，石橋生於一個世代信奉日蓮宗的家庭。他的父親是一位開明的日蓮宗和尚（日本佛教允許結婚），相比當時傳統的日本父母，石橋的家庭則主張改革創新，寬容教育。石橋也因此被培養出了獨立自主的性格和積極創新的意識。並且在濃郁的宗教家學的熏陶下，他在深深感悟到身上所背負的家國擔當時，一直珍視和平的重要性。

少年時期，他在縣裡新式中學讀書。他的校長大島正健也是最先一批留洋的日本知識分子，石橋從校長那裡接觸到了西方民主思想與個人主義。認識到了個人尊嚴、個人價值的重要。相比當時其他盲目崇尚忠君忠國的同齡人，石橋多了一份理性，少了一份狂熱。

真正奠定石橋湛山政治理想的還是他在早稻田大學的經歷。他深受恩師田中王堂教授影響，田中教授是第一個傳播杜威實用主義的日本學者，其人宣揚自由主義和個人主義，他在早稻田大學講授的也是「功利論」。正是這一階段的學習，讓石橋更加堅定了他要通過民主自由與和平主義來振興日本的決心，同時也奠定了他功利外交的基調。

最終讓他做出行動，投身政界的契機則是他的入伍。石橋與許多日本右翼份子同樣有著多年的從軍經歷。但善良、追求和平的本性讓他看到了不一樣的日本軍人。石橋常年與戰友的相處中，心中具有濃郁人文關懷的他感受到的是軍隊中的人情味。由於石橋所屬部隊並沒有上過前線，因此他沒有看到日本軍人冷血、殘忍、等級分明的一面。反而看到的是上級對下級的關照，同伴之間的真摯友誼。受到震撼的他變得更加反對戰爭，他不希望看到同胞因為戰爭走向滅亡。他尖銳地指出：「如果把軍隊看作是僅是以戰爭為目的的機關，而絲毫不考慮到將校、士兵、馬的犧牲的問題，那麼這樣的軍隊終會走向毀滅！」石橋心中理想化的軍隊是捍衛人民自由和社會生活的衛士，而不是為了大日本帝國夢想而犧牲的炮灰。正是這種對家國同胞的真正熱愛，讓石橋湛山逆「大道」而行之，走上了這條為了締造和平、自由、民主的日本的道路。

二、敢於潑法西斯冷水的思想者

1911年的日本，經過上個世紀的明治維新，已經完成了資本的原始積累，並開始參與資本和商品輸出的國際競爭。在贏得了中日甲午戰爭、日俄戰爭的勝利后，日本不僅廢除了大量不平等條約，還與英國結成了英日同盟，從昔日的被壓迫者，成為了新的壓迫者，開始夥同其他列強一同壓榨、殖民遠東地區的其他國家。尤其在朝鮮半島和台灣建立穩固的殖民統治后，軍國主義武裝擴張的思潮在日本民間不斷加劇，政界中主流的觀點也是：「日本因領土狹小、資源匱乏以及『人口過剩』，必須通過擴張來維持所謂的的生命線。」而日本已經完成了他走向霸權的第一步，無數日本人都相信「皇國夢」就在眼前。大日本主義在日本很有市場。在以軍部為首的法西斯勢力的鼓吹下，整個日本都陷入了一種病態的狂熱。

在這全日本都「歡欣鼓舞」的時刻，石橋湛山卻出來大煞風景。他以《東洋經濟新報》為陣地，發表了大量關於小日本主義的文章，提出了「滿洲放棄論」、縮減軍備、建設通商國家。相比大日本主義的以保守排他的軍國主義為核心，通過軍事擴張、奪取他國領土資源來解決日本面臨問題的粗暴措施。石橋湛山卻用理性的分析與科學的數據潑上了一盆冷水。他主張先在國內實現民主自由化，採取政黨政治和普選權，創造國民幸福，激發人民的力量，改善日本本國的農業，實施貿易自由化，通過貿易交換，取長補短，來解決日本人口增長與資源匱乏的問題。而對外則應該放棄朝鮮半島、台灣島和庫頁島，放棄殖民地國家的建設，改為建設通商國家，縮減兵備，採取和平主義的功利外交，以此來緩和與其他國家的矛盾、避免戰爭，更可以為日本發展爭取到良好的國際背景。

此時的小日本主義雖然還只是雛形階段，但其理論基礎已經奠定。其中吸收了大量其報界前輩三浦太郎的「小日本主義」思想，而且與 19 世紀後半期英國的」小英國主義』十分相似，他看到了英國作為殖民帝國的急劇衰落，希望日本引以為戒，選擇一條新的道路。因此多主張政治、經濟自由化，寄希望於以貿易逆轉日本的劣勢。如果當時的日本真的能走上這條道路，那麼世界的未來都會為之改變。但是，這次勇敢的發聲換來的只有忽視，此時的他只是一個渺小的報社記者，在狂熱的日本，根本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努力。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前，石橋湛山發表了大量帶有詳實數據的文章，例如《戰爭無休止》《大日本主義的幻想》《大日本主義乎？小日本主義乎？》。其思想主要集中於否定建設「殖民國家」的意義與縮減軍備、停止擴張兩方面。這二者相互貫通，停止建設殖民國家即可縮減軍備。石橋指出利用日本近期人口、經濟增長的數據指出，建設殖民國家對日本發展毫無意義，既不能緩解人口增長壓力，對經濟上的促進作用也是收效甚微且不可持續的。

他指出：「日本人口從 1904 年至 1919 年末增加了 945 萬，而移居新開闢的殖民地的人口不到日本新增人口的 8%。」「日本對美國的進出口總額比起各殖民地地區的總和還要多。而且隨著日本對經濟的破壞與掠奪，這一形勢只會越來越嚴重。對於日本來說，加強和美國的貿易並放棄殖民地，促進發展。不僅不會給日本造成巨大的損失，反而有利於促進這一巨大市場發展，還能改善日本外交關係，樹立和平形象。」

現在看來，石橋湛山的思想確實有著極大的超前性，在二戰前就已看到潛藏的巨大經濟潛質、殖民地帝國模式的衰落與未來國際經濟發展趨勢。

然而，石橋湛山的意見沒能阻止日本在軍國主義道路上越走越遠。日本社會逐漸落入法西斯的嚴密控制中，尤其在日本進入了舉國一致的「戰時體制」后，日本民眾思想意識、話語言論的自由受到嚴密控制，國家上下都在鼓吹大日本主義，小日本主義失去了民眾基礎。而這一時期也是石橋湛山一生中最痛苦的日子，他的二兒子石橋和彥在太平洋戰場戰死，他的家被美軍空襲燒毀。同時，為了避免牢獄之災，石橋湛山還不得不修正自己先前的言論，對自己畢生理想的「小日本主義」隻字不敢提起。

然而，石橋挺過了最艱苦的時期，二戰的結束使他的人生迎來了轉機。隨著日本天皇通過廣播向全體民眾宣布投降。美國佔領軍開入日本，日本人被迫接受他們的大日本帝國夢想徹底破滅的現實。小日本主義重回政治舞台，並且開始其發展的黃金期。石橋本人也在吉田茂內閣出任大藏大臣，致力於真正實現小日本主義。

石橋本人甚至還為日本的戰敗投降感到興奮，他感到日本的未來是無比光明的。日本戰敗將結束高額的軍費開支與殖民地的巨大包袱。石橋湛山在戰後的第一篇評論《日本再生的起點》中說道：「大日本主義、軍國主義是非科學的，其結果只會是慘敗。只有科學的和平的思想才是正確的道路，只有小日本主義道路才能真正建設一個富強的日本。」他還要求廢止靖國神社，希望新生的日本與過去的軍國主義徹底告別。在今天這個中日關係無比敏感的日子，我們更能看到石橋湛山思想的前瞻性與先進性。

表面上看來，石橋迎來了實現他理想的黃金時期，一個愛好和平、獨立自主的貿易型國家就要誕生了。但是，這可不稱美國的心意，在兩極格局已經逐漸凸顯的國際大背景下，美國需要的是一個高度依靠自己的依附型國家。因此追求日本獨立自主的石橋很快便被美國佔領軍以莫須有的罪名而撤職。

雖然石橋湛山被撤除公職，但日本曾一度走上小日本主義的發展方向。日本推行了非軍國主義化、民主改革和農地改革，加速了本國民主建設，同時也開始起草新憲法。在憲法起草過程中，石橋湛山發揮了巨大作用，堅持了關於自由、民主、和平主義的條款內容。新的《日本國憲法》正式頒布后也獲得了民眾的支持，其中主權在民、和平主義的宗旨都可以是看做是石橋小日本主義思想的大勝利。

四、倒在征途上的夢想家

二戰結束，日本表面上是可以走「小日本主義」的康庄大道了，但是在冷戰格局下，剛剛擺脫軍部控制的日本又遭到了美國的嚴重束縛，面對當時日本國內「對美國一邊倒」的聲音，石橋再次睿智地指出了日本應該走上的發展道路。

石橋湛山在《日本繁榮論》一文中明確提出了如何實現日本復興。他認為：「日本要想在實質上獲得真正的獨立，那麼必須使日本的經濟發展強大起來，達到在各個方面都能與美國的『對等交流』，才能真正的使日本獲得獨立。」他主張放棄對軍備權力的爭取，專心發展經濟，以改善戰爭對日本的破壞，以此重振日本的民族自信心，重塑日本民族的力量。他還主張和平外交，力求日本與新建交，實現中日美蘇四邊和平發展。

圖一就任首相的石橋湛山

由於1952年，《舊金山和約》生效，盟軍最高司令官總司令部結束佔領日本，日本恢復主權國家地位。美國雖然保有著對日本的控制力，但再也無法簡單粗暴地直接干涉日本內政。1954年，被美國人趕下政壇的石橋回來了。憑藉著他的個人威望與政治手腕，兩年後他還當選為日本首相。眼看理想即將可以實現，但可能終究是造化弄人。年逾古稀的他突發腦梗，最終不得不辭職，成為了65日首相。石橋在當時的許多政策都具有著先進性，他本人也在為了爭取日本的獨立而奮鬥，但因為當時的國際局勢，他並不能實現小日本主義的夢想，石橋倒在了追逐理想的道路上。天真的石橋湛山始終沒搞明白：身為戰敗國的日本是難以取得獨立自主的地位的，而在緊張的國際局勢下，因敏感的歷史因素與特殊的地理位置，日本必然會淪為他國的傀儡。

石橋湛山無疑是日本近現代外交史上最為傑出的人才之一，而他的小日本主義也是日本外交史上一筆極具價值的財富。他極早地看出了的經濟潛力、未來國家發展模式與日本正確的發展道路，並且終生致力於實現理想。但是因為諸多原因，他的小日本主義至今仍未實現。如今的日本不斷在「成為美國附庸獲取保護、利益」和「實現真正的獨立自主的日本」之間徘徊著，矛盾著。日本政客也缺乏當年石橋湛山的魄力與堅持。毫無疑問，小日本主義是日本未來一大發展方向，是具有現實意義的一份寶貴的思想遺產。未來將有無數後繼者繼承石橋的理想，為了使日本成為獨立自主的、有尊嚴的發達國家而奮鬥。

當然，我們也要看到的是，石橋的小日本主義中的「滿洲放棄論」等理論並不是完全出於對等被殖民國家的同情。即使石橋在建國后致力於兩國關係的友好建設，但他的外交政策也有著濃郁的「功利主義」色彩，實質上都是為了日本能夠擁有良好的國際環境而採取的措施，並非是真正出於公平、公正、世界和平和人道主義的角度。在這點上我們的認識不容出現偏差，即使在未來日本實現了小日本主義，和大市場走到一起，小日本主義的核心也永遠是實現日本本國利益為先。無論日本領導者的個人政治傾向如何，我們都必須時刻謹慎警惕著其外交政策的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