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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怡芬:小說中最重要的就是那些「泥水」

《魚尾紋》說的是2004年的事情。和現在,隔著十二年。

十二年的光陰,叫做什麼?有叫一輪的,十二年間,我們可愛的值年生肖們從鼠值到了豬;有叫一紀的,歲星(木星)繞地球一周約需十二年,是為一紀。唉,無論一輪或一紀,十二年,真夠長的,長得足夠讓人生出隔世之感。有時候想,這些年,如果不在寫小說,我很可能會耽於中年之後的安穩,說是淡泊也好,麻木也罷,就只安於當下,忙於養生,「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冬夏與春秋」。可是,人到中年,作為「寫作者」的那個自己卻焦灼不安,她頻頻回望,感慨萬千,竟也想學那無才補天的頑石,寫點自己親歷或親見的事情,不辜負自己來這世上走的這遭。可惜,我這麼個大俗人,這些年,我所見的,也不過是些平淡無奇的俗事,這年頭對於故事本身,再離奇曲折的,大家也都見過,在這上頭實在難以花樣翻新;我所感慨的,我想寫出的,只不過是人心——這才是一個小說寫作者該深耕的田地。

小說有它自足的疆域,它有它自己的味道、氣息和肌理,有自己成其為小說的種種「物質」,如果沒有這些,它們就不可能吸引我這麼久——直到現在,我還在抗拒成為一個標準的「小說家」,還是對太過「文藝」的生活存疑。在這樣的吸引和排斥之間,我只有希望我寫出的小說,至少先合乎我自己的理想:它是在世俗當中的,卻又能成為一個超脫世俗的存在;它也許會努力長成世情小說的模樣,但它又不是能被社會學來簡單解讀的。小說,對我來說,是個玄奧的存在。從我開始閱讀起,眾多文學樣式中,我獨愛的,就是它;開始寫作后,我獨愛的,也還是它。我渴望知道小說之所以為小說的秘密,我願意把餘生都給它,即使到最後也只能無以名之。至於寫作中的「主義」,它們一個個都被說得很成體系的樣子,我卻還是存疑又存疑,對一個寫作者來說,我覺得,最奢望和最真切的是「主義過時了,主義者們去世了,藝術卻永遠留存。」

我對小說「藝術」之秘的理解之一是,且不說描繪美好,就是在呈現醜陋時,仍是富有詩意的。就像《紅樓夢》,就像《包法利夫人》。它們都是貌似「現實主義」,而其實哪裡是「現實主義」啊?要是按著現實的邏輯去校核,不成立的漏洞,何其多,但是這兩個偉大的作家,創造出他們自己想象中的世界,「這世界有它自己的邏輯、自己的規律和自己的例外。「小說,原就是虛構的事物,是一個真實的謊言,它披著模擬的外衣,它想在文字中為已經消失了的時間畫像,它暗暗期待能得到從那段時間一起走來的讀者的共鳴。

是的,共鳴,它是我此刻想要的。在《魚尾紋》里,那段時間,就是從2004年春末到仲夏的日子,再具體一點,就是江南的梅雨季節和出梅后的大夏天。當你進入我的文字,如果能重新見到那段時光,在一些瞬間,看到自己或友人模糊的影子,我就無憾了。

細節,是構建小說世界的基本物質,沒有它,小說就不成其為小說——至少,我是這麼堅定地認為,故而,採用如此絕對的句式。我的小說,是橫著生長的,每向前一步,身後都拖著細密的紗網,你可以很痛快地批評我「拖泥帶水」,但我肯定會很嚴肅地反駁,小說中最重要的就是那些「泥水」。挨批久了,多少總要低些頭,於是,我也有點掌握如何闊步向前的技巧了,我對自己說,我得多寫幾個疏闊的,主幹清晰的,讀起來還爽利的,證明一下非我不能也,是我不為也。這有點好笑,但我真的在這麼做。但《魚尾紋》肯定不在此列,它是我的任性之作——對《花城》給它的寬容,我深深感謝。在這個小說中,故事每行進一步,背後都拖著「細節」的輕紗;故事怎樣發展,我並不十分著力,我在意的是那些2004年的日常細節,它們在悄悄編織一個時空。有些細節,只是一閃而過的,有些細節,是反覆出現的。那些一閃而過的,連綴起小說毛絨絨的觸感,它們會構成一些閑筆,在主幹之外,蔓生一些無關緊要的枝節,讓小說之樹的倒影在淵藪中更加波動有致;那些反覆出現的,它們是經線和緯線,是這個小說材質堅實的質地,它們決定著這個小說能否站得住,或者,是否走得遠。作為一個認定「細節就是一切」的讀者,只有故事,沒有細節的小說,一點也不能吸引我,那麼,如果你是急於想知道「故事會怎麼樣」的讀者,也許,會對我的《魚尾紋》感覺不適。但萬一你和我一樣,也是對細節痴迷的呢?這是非常可能的。那麼,我們來一起沉溺吧。2004年的初夏,你在哪裡,你在做什麼呢?把你的經歷,融入我的細節吧,我暗暗希冀。

在寫過一些創作談之後,創作談的寫作,對我來說,不是越來越容易,而是越發難了。寫作十五年裡,我把我的寫作經歷和寫作態度一說再說,到如今,實在說不出什麼新的了。好在具體到眼前的這個小說,總是有的說的。比如,說說《魚尾紋》這個題目。這小說的原題叫做《羞》,想來想去,到最後還是改成了現在這個題目。這個消失的原題,卻正是我想說的東西。在2016年寫的一個短篇小說《有鳳來儀》里,我想說的,也是這個東西。知羞然後才有恥感,知恥然後有勇,而據我的觀察,在如今居社會中堅的中年人中,遑論「恥」,就連「羞」這樣的感覺,也是很少有了。大家都覺得自己純潔無瑕,穩居道德高地,有錯的,都是別人。我的女主角們,她們至少是還知羞的。

對我「創造」的人物,我從不曾居高臨下地鞭撻,連諷刺,也很少給。我從來是體貼他們的。但,這回我重讀《魚尾紋》(像讀別人的小說那麼讀),我卻看得脊椎骨陣陣發涼。在我貌似體貼的敘述里,一股毒辣森森然縈繞其中,這是我在寫著的時候沒有感覺到的。《魚尾紋》講的故事,並不新鮮,淪陷在物質慾望里,多的是這种放棄自尊卻還以為自己在往上走的人。我一直以為,我和我的人物,是在一個水平線上行動的,可這回,我看到了自己與人物的疏離。因為這份若即若離,我才有這樣毫不留情的刻畫,絕不放過一個不堪時刻,陰森森看著她一點點自我毀壞、崩塌,到最後,我卻又輕鬆地逃離,獨留她一個人在小說里。我相信她很快會療好傷的,因為,在這小說里公開的隱秘,在她的「世界」里,還是被小心包裹著的。可我真的不知道,經過這樣一番羞辱之後,她將走向何方。從2004年的小說空間,跨越到此時此刻,我的「朱顏」們可還安好?或者,她們也已經變成一個個自認純潔無瑕的人?

我不敢多想。我希望她們還是知羞的。

還是繼續說小說吧。我一直很喜歡小說里有散文的味道,比如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比如魏微的小說。但,喜歡歸喜歡,我還是比較謹慎地遵從小說之道——對於文體,我是有一些執念的。在近兩年,我發現我有點膽大了,小說里依稀也有了散文的味道了——難道回望的姿態,本就是散文的?這些散文的觸角,生成了一些意象。比如,在《魚尾紋》里,夜海的意象出現了兩次。第一次,夜海是白的,「梔子花香搭配灑滿銀白月光的海,是個良宵樣子」,為了放鬆心情,她想向丈夫求歡,但丈夫卻怕影響她第二天的考試而拒絕了;第二次,夜海是黑的,在一場由她發起的帶著屈辱的歡愛之後,在旅館里「她打開窗,這時節,海邊的夜風還是涼的,好像夏天永遠不會來了一樣。海就不遠處,黑黑的,軟軟的。」如果沒有整體散文化的意味,這樣的意象,就會顯得突兀,而現在,我覺得它們是妥帖的。我喜歡這兩處的對比,也喜歡散落在這小說各處的那些小小意象。

我所認定的小說的「藝術」,就是由這樣的一些小細節、小意象來定義的。

納博科夫在《文學講稿》里講解《包法利夫人》時說道:「內容也許粗俗低下,作者卻用悅耳而又和諧的文字表現出來。這就是風格。這就是藝術。唯有這一點才是一本書真正的價值。」信然。嚴肅的小說,本就該是泥沙俱下的,因為,生活本就這樣,你在《魚尾紋》里看到的,多的是這些泥沙。一個寫作者,如果把心力放在對生活的粉飾和拔高上,我覺得,那才是對小說寫作的褻瀆。

小時候讀《三言兩拍》,看他「雪獅子向火」般興興頭頭渲染一通之後,總以最正經危坐的勸世語作結,當時覺得這樣的文體實在好笑無比,左不過是作者的狡猾罷了。但現在自己身為作者,才覺得,在俗世中,有這樣的結語很有必要。記得2009年《花城》發了我的一個短篇《迷藏》,說的是一個未婚第三者如何痴迷於她的已婚男友的故事,有個女記者特意來跟我講:「我真的很不喜歡你那女主角。「我很認真地跟她講:」我能寫到讓你很不喜歡,就算我成功了。既然你很不喜歡她,也許,在未來某個時候,當你可能像她那樣做的時候,你會斷然拒絕自己,那麼,也算我的小功德了。「現在,我也把我這個曾經的回答寫在這裡吧。當然,只是寫在這裡,不是寫在小說里。

你別笑。我是認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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