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去諸葛亮的光環

文/劉宏宇

（諸葛亮）

【作者簡介】劉宏宇，常用筆名：毛穎、荊泓。1969年11月生於北京。資深編劇、實力派小說家、北京作協會員。代表作有長篇小說《往事如煙》《大秦帝國》等，劇本驚險諜戰電視連續劇《九死一生》（2014年6～7月在CCTV-8「黃金強檔」播出30集版本，以「毛穎」署名第二編劇）等。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成都武侯祠）

諸葛亮何許人也，不扯了。

諸葛亮頭頂上光環縈繞，從古至今。

諸葛亮是人不是神，鐵定無疑。

揭去光環，甭管誰，才更像個「人」！

試著揭去諸葛亮的光環。揭不好瞎揭……

（漢中武侯祠）

光環一：「不求聞達於諸侯」

聽起來好超脫是不是？

諸葛亮、諸葛孔明、卧龍先生，年輕才俊，徜徉鄉野，心懷天下，自比管仲樂毅。

管仲是春秋時齊桓公的輔導員，位極人臣，被齊桓公稱為「仲父」。不僅「聞達於諸侯」，而且是大大地「聞達於諸侯」。

樂毅是戰國時燕國名將，以弱燕勝強齊，連下七十餘城，至齊暋王棄都敗逃，近乎亡國。雖然之前似籍籍無名，但一戰功成，天下側目。

拿自己比作這樣的兩個人，卻聲稱「不求聞達於諸侯」，豈不矛盾？

贅述一下民間流傳很廣的諸葛亮娶妻的故事——

話說卧龍先生，上通天文、下曉地理、滿腹經綸、洞悉時政，家道也算小康，初出茅廬時年方27歲，按通俗小說和評書的形容，模樣也相當俊朗。

可就是這樣一個近乎「百分百完美」的才子，卻娶了一位相貌平平甚至有被形容比較醜陋的妻子。很顯然——另有所圖！

（諸葛亮夫人故里黃家灣黃月英雕塑）

圖什麼呢？

通俗小說和評書言道：諸葛亮娶的黃姓女子，才學非凡。孔明先生「惜賢不惜顏」。

比通俗小說和評書更通俗的傳說故事講：黃小姐不僅才學非凡，而且相貌嬌美，但不願嫁予以貌取人的凡夫俗子（以貌取人就是凡夫俗子，或許算一說。不以貌取人，就一定不是凡夫俗子，很待商榷），於是故意把自己化裝成醜女，終於嫁給如意郎君諸葛亮。新婚之夜，新婦去掉偽裝，還原了如花美貌，於是，卧龍先生才色雙收……

故事差不多就講到這兒，後面沒有了——黃姓的諸葛夫人，後來怎麼樣了？諸葛亮輔佐劉備父子，南征北戰大二十幾年，她都在哪裡，都做了些什麼？

這也許並不重要。

可她到底是誰？被奉為中華民族「智慧」化身、被後世文人視為「忠君賢德」楷模的諸葛亮的髮妻，到底從何而來，總還是重要的吧？

可惜，也沒人細究。

（諸葛亮故里沂南）

充其量，讓她的父親，小說里稱作「黃承彥」的老先生，小小地沖求賢若渴的劉備露了一小臉兒，然後就羽化成仙般不見了。

好吧，黃姓的諸葛夫人，到底是誰，算勉強有了答案——黃承彥的女兒。

可黃承彥又是誰？

黃承彥的夫人，大概也就是諸葛亮的丈母娘，姓蔡，跟割據荊襄的「荊州牧」劉表的續弦夫人蔡夫人是姐妹（或許不是同胞，但親緣不遠），跟掌控荊襄兵權的蔡瑁是姐弟或者兄妹。娶了黃小姐的諸葛亮，等於是地方軍閥劉表、蔡瑁的拐彎親戚！

以諸葛亮的聰明，婚後才知道妻子家世的可能性，應該遠遠小於「早就知道」。

如果「早就知道」，這門親，跟「不求聞達於諸侯」放一塊兒，實在美得不對稱哦！

再要是，這黃小姐真的或裝作很醜，諸葛亮愣是娶了，「不求聞達於諸侯」，就怕還不止是「不對稱美」那麼簡單呢！

（諸葛亮舌戰群儒,激烈交鋒）

光環二：用兵如神

這簡直是天大的誤會！

誤會大抵是由評書藝人引發並傳揚開來的。稍微有點兒依據的資料，包括《三國演義》，都沒講諸葛亮「用兵如神」，只是他曾經貌似自比了一下戰國名將樂毅。

諸葛亮「用兵」的「亮相」，可以說很漂亮。可也就是「亮相」很漂亮而已。

「亮相」的動作，大致有兩個：火燒博望坡，和，火燒新野。

火燒博望坡，是他給劉備打的第一仗，充分借重了「本地人」的「地形知識」優勢，也當然很用了心思。畢竟，這一仗，是要給劉備「納投名狀」的。哪怕只是那麼一小仗，能讓劉備品嘗到幾乎從未品嘗過的「勝利」的滋味，也是相當喜人的「成績」。

差不多同樣的「地形知識」優勢，火燒新野，就顯出了些許敗像。

接下來的長坂坡，諸葛亮極力主張「快逃」，劉備卻「不舍百姓」，最後，諸葛亮以「忠君」的基本態度，接受了狼狽的失敗。這事上，細一琢磨，諸葛亮實在遠不如劉備高明。

然後，火燒赤壁，總指揮是「周郎」，不是諸葛亮。火攻、詐降、連環套這些計謀，都非諸葛亮首倡。整個赤壁之戰，諸葛亮除了傳說中的「借東風」之外，從舌戰群儒到草船借箭，再到「后赤壁時代」的「借荊州」、「三氣周瑜」等等一系列「戰績」，其實都不怎麼很壓「用兵」二字。往好聽里說，可以叫「心理戰」；糟改點兒講，那就是「縱橫之謀」！

即便是從極力想抬高諸葛亮的《三國演義》來看，諸葛亮出山後，「在論」的大小戰役，他真的像是沒啥「發揮」——戰長沙，主將是關羽；「會獵漢中」，即曹劉勢力唯一一次正面大角逐，總指揮是劉備；取西川，總指揮劉備，副總指揮龐統，沒他什麼事兒；六齣祁山，他倒是總指揮，可實在難找出令人稱道的勝利。

除最初的火燒博望坡之外，諸葛亮指揮並取得勝利的戰事，嚴格講，只有「七擒孟獲」和「空城計」。前者的對手是政治智慧和軍事知識跟他比幾乎為零的邊陲少數民族；後者則純粹是萬不得已情況下孤注一擲的搏命。如果「空城計」這回事真有的話，大概也應算在「心理戰」範疇。到底有沒有那事情，或者事情到底是不是後來我們信以為真的那樣子，至少，筆者是抱高度懷疑的。

光環三：孫劉聯盟

被專門研究《三國演義》的「學者」們罵透了的高希希版《三國》長劇，在這個問題上，做了很有分量的表達：劉備認為，彼時曹強，孫劉皆弱，則應孫劉聯盟，合力拒曹；取西川、「漢中會獵」、曹操病逝、曹丕稱帝等一系列變故過後，曹弱劉強，不強不弱的孫，雖說依然是雙方都想要爭取的力量，但情勢已變，孫曹聯盟共同對付劉的可能性更大，故而劉要麼個個擊破，要麼雙線迎敵；肯定個個擊破更容易、更主動；而因荊州之故，加上地緣因素和政治基礎等方面的原因，更宜先功孫吳……

按《三國演義》的講述，劉備思磨個個擊破、首功孫吳的當兒，關羽大意失荊州，被吳將呂蒙所殺，緊接著就是張飛的「黑天鵝事件」，劉備遂抓住道義上把曹魏撂開而矛頭單指孫吳的大好時機，舉大兵伐吳。這當兒，之前還堅持孫劉聯盟的諸葛亮就說，如果荊州還在掌握，伐吳未嘗不可；今荊州已失，根本不在，伐吳斷不可行……

事實上，劉備伐吳，戰略上並沒錯。夷陵大敗，地緣上，跟荊州在誰手中，並看不出多大直接關聯。這樣的話，伐吳的成敗，可以說，跟荊州在不在掌握，沒有必然的因果關係。故此，可說，荊州，在當時的劉備而言，並沒有諸葛亮說的有如「根本」那麼重要。

荊州，或許不是甚至從來都不是劉備的「根本」，但卻是諸葛亮的「根本」！

荊州是連通南北的門戶，也是諸葛亮從「茅廬」時代起就以包括婚姻在內的各種方式苦心經營的「荊襄利益集團」的「大本營」。

孫劉聯盟，在赤壁之戰至取西川之前這個時期里，固然在戰略上有積極意義，但到後來，幾乎就可以認為是諸葛亮為維護以其為尊的「荊襄利益集團」而堅持的不那麼正確不那麼合時宜的「中下策」了。由此看，孫劉聯盟的「提議」和「堅守」，「成色」大大不同！

順帶一提：諸葛亮的胞兄諸葛瑾，一直服務孫吳，官至卿大夫。諸葛瑾事吳，遠在諸葛亮跟劉備出山之前。正面看，可以說諸葛亮「良禽擇木而棲」；背面論，這跟「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的民諺，可是好生貼切！

可以說，無論關羽丟不丟荊州，張飛出不出「黑天鵝事件」，劉備都是要伐吳的。這點上，劉備諸葛亮君臣，應該是已經產生「根本性」分歧了。

劉備伐吳，諸葛亮攔不住，就沒跟去。有人說，如果諸葛亮跟去了，劉備或許不會敗、大敗。又有人說，諸葛亮跟去還是不跟去，孫權都會「辦」諸葛瑾。筆者想說，不管孫權怎麼對待諸葛瑾，「漢中會獵」大勝曹操后的劉備，都會放棄孫劉聯盟，而將兵鋒指向孫吳。無論如何，作為輔臣，諸葛亮再一味堅持「孫劉聯盟」，都是不明智的，當然也就更談不上「高尚」和「美好」。

（白帝城）

光環四：鞠躬盡瘁

說全了，應該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據說，這話是劉備夷陵大敗逃至白帝城，臨終託孤時，諸葛亮「最後的表態」。

這八個大字，被後世無數文臣武將奉為座右銘、口頭禪。絢爛的光環，簡直晃瞎人的眼！

可是，這八個字，假設真的是從白帝城託孤時候的諸葛亮嘴裡說出來的話，可別忘了，還有「前戲」呢。

「前戲」是：劉備彌留之際，單獨昭示諸葛亮說，劉禪可堪輔助，卿請儘力輔之；劉禪不堪輔佐，卿大可取而代之。

有近古賢人這樣評價劉備這番話：昭烈帝平生深險畢現！

昭烈帝，就是謚號為「漢昭烈帝」的劉備。「深險」二字的意思，不用解釋了吧。「平生」，也很容易理解。「平生深險畢現」，六個字組合起來，是個人，就得后脖頸子發涼。

（劉備託孤群雕，李嚴也是託孤大臣）

無疑，對深諳「縱橫之謀」的諸葛亮來講，當時，后脖頸子，肯定哇涼哇涼的。

可以設想——哇涼哇涼過後，他納頭便拜，說出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八個大字。假如他沒這樣表現，沒承諾到「死而後已」，甚至哪怕只有片刻猶疑，他還能不能活著離開白帝城，甚至還能不能活著離開這個房間，都很成問題！劉備固然彌留，劉禪據說也傻得可以，可別忘了，再彌留，劉備也還是皇帝；再兵敗，白帝城也還是劉備的地方！在那裡，在那樣的時刻，想取誰的人頭，劉備甚至連手指頭都不用動一動，一個眼神、一聲嘆息，就足夠了！

有人會說，劉備固然心懷深險殺機，諸葛亮當時也很可能迫於無奈；可後來的六齣祁山，直至病死在征途上，足以詮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並非一時的巧言令色，而確是「兩朝開濟老臣心」的錚錚寫照。

不敢否認！

也不敢完全認同！

為什麼不完全認同，把自己分別想象成諸葛亮和劉禪，仔細品讀《前出師表》，或許會朦朧感受到「與其困死朝中，不如托先帝之意，執意北伐，用戰爭維持存在和權威，就便累死，也可成忠烈名節」的「心路歷程」。

（南陽武侯祠， 又名「諸葛廬」）

不是想說諸葛亮如何如何不好。真的不是！

其實，剝離開或說揭去他頭頂上的諸多光環，把他「還原」成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用現代點兒的眼光看去，倒似還更加可親可愛了些。

如果，揭去光環后，覺得他變壞了，變醜惡了，實在不是他的錯，也可以說不是筆者的故意。只能說，給人腦袋上套光環這毛病，太要不得！本來好好一個人，光環套得多了、久了，「人味兒」就淡了、散了、沒了，乍一揭去，反而顯出幾分「魔」的樣貌。反差大了點兒而已。仔細看、認真看，懷著對「人性」的敬畏去看，想必就看得見一個有溫度的「人」了。

（勉縣武侯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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