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寧德] 洋中東山——我夢迴的地方

和洋中鎮僅一水之隔的東山村，每每路過我總想抓一把去細細眸望。

那是八十年代中期，從師範學校出來，教育生涯的第一腳跨進東山村。東山村那時還沒有和古村落聯袂，但「東山」這字眼已經響噹噹。八十年代的東山人更早識得改革開放的先機，東山村各方面條件比鄰近村莊相對優越。我憧憬著如何在這裡的三尺講台發揮所能。現實卻如此忤背。學校分給我任教班級是基礎較差畢業班。班裡很多「老三屆」弔兒郎當，年齡和我差不多，第一節課下來，就讓我唏呼唏呼的冒氣。記得當時班裡經常有學生逃課，往往為了逮住一個溜課的我把個東山村大街小巷找遍。這樣不到一個月我很快熟悉整個東山村。如「四房頭」，「六扇房」，「七扇房」，「下嶺路」，「街中頭」等等。同時發現，東山流傳許多諸如『鐵技』等傳統文化，他們家風相當尊師重教。我們在體育課最開心，我們亦師亦友，談笑風生。日子在即快樂又糾結中匆匆度過，快樂的是我們相仿無拘無束的年紀，糾結的是一個學期快結束了他們還是桀驁不羈。不久後期末升學考試成績排尾，我被調離了。「出師未捷」，我遺憾地離開這片土地！

東山仍如我新剪的臍帶，一邊隱隱的疼痛，一邊斷不了的思念。尤其是去年東山村申報了福建省古村落，令我欣喜萬分，舊貌添新顏，我萌想再次靠近它。

今年暑假伊始奉妻之詣，造訪東山村一個老麵店，這回我有機會從容地接近她，踏著這片曾經親吻的土地，輕輕地撫摸，我甚至伸長了鼻子大口的呼吸，品味那塵封多年的情愫。

馬路邊高高聳立著「東山古境」的牌坊，背面懸挂「西郭名鄉」流金楷書；一溜百餘米農家青瓦灰牆。假如這盛夏里兩旁有綠柳，可稱「客色青青柳色新」。但今天只算是「客舍青青景色新」。灰牆盡頭，凌空矗立兩個旗杆，桿頂飄著兩面彩旗，彰顯此處殊同。旁邊有套馬栓桿，在南方，無顯不擺此設，意味主人曾經如何顯赫。

路旁伸出的一個門樓，門檐下掛著「柳州祠」牌匾，牌匾下寫著「忠傑大夫祠」。該祠堂建於南宋咸淳二年，為曾任柳州知府南宋愛國陳紀而建。兩旁耳門上題字「文經」、「武緯」。這綱常倫教和祠堂大門兩邊的對聯「六經留文章」，「五倫生樂趣」相得益彰。

離開「柳州祠」，左拐就是「下嶺弄」岔口，右邊直行是東山古街。街道兩邊是二層農家土木結構木屋，前後南通連接，統一格式。屋檐低小，踢挑整齊，每家設一木櫃檯，櫃檯作為擱物擺攤；櫃檯后是可以拆卸的門面，早晨開鋪卸下，晚上關門裝上。古街並不熱鬧，我要尋找的麵店不遠即到，店主人相識，不費時完成了任務。這樣我放開身心把個三百多米古街從頭到尾，走個多遍，細細品詳。古街整體相對簡潔，沒有如「大觀園」之複雜，亦非簡單「舊時王謝堂前燕」，我在認真追尋······

這樣想著，我蹲下來輕輕地撫摸，依然不敢嚷叫。「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這古街中間鋪道光滑鋥亮的鵝卵石，三十年前被蓋上水泥，沉睡多年，如今才露出「廬山真面目」，彷彿憋屈的孩子，個個嘟囔著嘴。兩旁商鋪井然有序，排列著許多標誌，努力再現當年古街經營的模樣。有「夜市」，「客棧」，「酒市」，「藥鋪」，「裁縫」，「豆腐」，「光餅」，「染鋪」，「打錫」，「米」，「面」······琳琅滿目，我耳旁彷彿回蕩著當年的吆喝叫賣；彷彿看到來來往往的商客肩挑手提，那輝煌的古街情景！

這些店鋪多數經營茶米油鹽，供需日常用品。沿街只有一個「寶昌」商號和一個客棧，這是典型「百事不求人」自給自足式村落生活。後來又加「第一門市部」,「第四門市部」的標誌，記錄解放后大集體合作生產這段公有制歷史。

沿街幾家「夜市」招牌，設置極其巧妙，我不懂當初一直是不是這樣，和現在的夜市大不一樣，沒有如今的開放。只在櫃檯上方開個二十厘米小口，通過小口遞出貨物交換錢幣，避免主客見面接觸，這種警惕性買賣，說明當時局勢詭異，提防是上策。傳聞東山村民國時期遭到過土匪襲擊，整條街商鋪被燒毀，村民損失慘重。

剃頭店對面高高掛著一個老酒罈和老錫壺，已經斑駁陸離，仍很招搖；好像還在叫喚： 「能飲一杯無」？我不勝酒力，自然不敢大看。但內心已被古街這千百年余留的遺風深深陶醉。

前面店門面高高掛著一個六十厘米大園薄木，中間寫著「餅」字，旁邊缺口。薄圓木已經看不清年輪，歲月重重咬了個缺口。我依稀看到有個叫做「世虯爺」古稀老耄，在這光餅店門口和一年輕人在打賭。這「世虯爺」想買九十九塊光餅說給兒孫們，年輕人不相信，打賭說若是真的有這麼多子孫，他願意給「世虯爺」做第一百個孫子。年輕人跟著老耄到他家，分到第一百片光餅，終於圓了「孫子」夢。

逝者如水，我們無法想象當年那個年輕人的窘態，但慶幸我的人生伊始來到這片土地和它相知相識，並一直珍藏著。

步出東山古街，放眼四周，環峰毓秀。傳說這裡凸顯龍脈，已經被天子御筆挑讖，可如今依然地靈人傑，人才輩出。東山村陳姓後裔很多已經跨過洋中橋移居對岸，甚至走向更遠的地方。古街儼然像位端坐著老叟，風範猶存，「風景依然這邊獨好」。我想，我應該把我和東山村的這份情感，像臘肉一樣烘乾掛起，等老了下酒。

寧小愛丨編輯排版

陳承鈁丨圖文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