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故事：我曾想過一死了之，可因為你，我捨不得這個世界

受訪者：娜娜

年齡：32歲

職業：文職

採訪手記：娜娜在看到《2017年，我在這裡等你的故事》的一個月後才寫信給我。這一個月中，她一直在糾結著，她既想把自己的故事講給我聽，又怕「一個失敗女人的故事」並不會使我感興趣，最終，傾訴的慾望征服了她。我很快就給娜娜回了信，告訴她，她想錯了，我對她的故事很感興趣。娜娜講了兩個母親的故事，一個是她的母親，一個她自己。她的故事告訴我們：雖然我們無法選擇自己的母親是誰，卻可以決定自己做一個怎樣的母親。

口述故事：

1

兩年前，我離婚了，女兒判給了前夫，我凈身出戶，住在租來的房子里。三個月後，是我的30歲生日，我在出租屋裡嚎啕大哭。這裡沒有蛋糕、沒有蠟燭，沒有長壽麵，只有百憂解。我有輕度的抑鬱症，可就算吃了百憂解，我的憂愁也一樣都沒有解除。

我躺在出租屋的床上，劣質的皮床頭經不起時間的考驗，不斷地掉著皮屑，我沒有辦法，只好用透明膠帶把整張床頭纏了起來。我一邊撕膠帶，一邊掉眼淚，人說三十而立，我的世界卻在三十歲時轟然倒掉，就像眼前掉著皮屑的劣質床頭。我恨我的前夫，恨他的媽媽，也恨我的媽媽，我恨這個世界，更恨我自己。我怎麼會走到這般田地呢？

我在一個母強父弱的家庭中長大。我媽是家中至高無上的權威，我和我爸都不敢忤逆她。她總是數落我爸窩囊、沒本事，自打我記事起，她和我爸的爭吵就沒有間斷過。

國小三年級時，家裡吃炸醬麵，我剛吃了半碗，我媽和我爸就吵了起來，起因是我爸說，這炸醬麵里連個肉星都沒有啊！我媽當場翻臉：「沒有肉星還不是因為你沒本事，你要是像某某（住在我家隔壁的叔叔），家裡天天都有肉吃。」我爸也不高興了，嘟囔著：「你總拿我跟某某比，他那麼好，你怎麼不嫁給他啊？」我媽立刻炸了：「我是瞎了眼才嫁給你。」

吵到後來，我媽舉起裝著麵條的小鋁盆向我爸砸去，麵條洋洋洒洒，有的濺到我爸臉上和身上，有的飛到了天花板上，剩下的都掉到了地上。我心裡很害怕，但不知道該怎麼辦，就假裝沒事，低頭吃面。

「你跟你爸一個德行，幹什麼都不行，就吃行！」我媽轉回頭罵我。我不敢再吃了，但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辦，就盯著沾在天花板上的麵條。

「吃完了，趕緊寫作業去！」我媽又說道。那以後，每回我媽和我爸吵架，我都去寫作業。其實我什麼都寫不出來，只是為了避免挨罵，擺出寫作業的樣子罷了！

我念國中時，我媽和我爸的關係更糟糕了，他們一吵架，我媽就將家門反鎖，把我爸拒之門外。即使不吵架，我媽也不讓我爸上床睡覺，她說我爸不洗腳，太噁心，我爸就睡在廚房裡臨時支起來的行軍床上。

我既同情我爸，又很生他的氣，因為他確實像我媽說的不是那麼有能耐。他是一家塑料廠的工人，我念高中時，他下崗了，領了一筆錢后，就輾轉不同地方打工，燒鍋爐或看大門什麼的。高中以前，我們一家三口一直住在30來平的小房子里，那是我爸單位分的宿舍房，我媽罵我爸沒本事的時候，也會說起這個房子：「人家某某早就都搬到一百平的房子里了，我們娘倆還和你窩在這個破房子里呢！」

跟我爸相比，我媽就能幹多了，嫁給我爸之前，她在一家縣城的小醫院當大夫，嫁給我爸后，她調到了我們市裡的一家大醫院。我爸下崗那年，我媽成了醫院眼科的主任。後來，醫院分給我媽一套房子， 在市中心，90多平。我媽帶我搬到了新房子，把我爸留在了老房子。他們也不說離婚，就這麼分居著過。

2

我學習不夠好，沒考上名牌大學，只進了當地一所普通大學，讀文秘專業。畢業后，還算順利地進了一家公司，做辦公室的文職工作。如果日子能這麼波瀾不驚地過下去倒也不錯。但隨著我年齡的增長，我的婚戀問題成了問題。

我性格有點內向，長得也不漂亮。我媽的同事們見到我明顯是想誇我，但大概我實在沒有值得誇耀的地方吧，他們通常會說：「你閨女的個兒真高！」或者「你閨女真苗條！」

26歲以前，我沒有談過戀愛。我喜歡看韓劇，總被韓劇里演繹的愛情感動得一塌糊塗，但從不敢奢望自己也能遇到那樣的愛情。

我想，韓劇中的愛情之所以那麼動人，就是因為罕見，甚至根本不存在，一個人得多幸運才能遇見那樣真摯純粹的愛啊！「假使世間真的存在命中注定的另一半，那麼我們無論如何都會相遇！」抱著這樣的態度，我對戀愛這件事一直沒有太主動、太積極過。

到了26歲，我依然是不急不慌的態度。雖然在我心底的深處渴望著愛情，但我卻從未渴望過婚姻，一想到如果我將來的婚姻就像我媽和我爸的婚姻一樣，我就不寒而慄。

可有一天，我媽突然發狂了，沖我嚷嚷：「你都多大歲數了，還沒有男朋友，你跟你爸一樣，幹什麼都不行，都得指望我。」我早就習慣被我媽數落，也習慣被她安排生活中的一切了，所以什麼都沒說。

我媽後來幫我在她們醫院物色到了我的丈夫。那時候他還是實習的小醫生，不高不帥，也不矮不醜，就像我一樣，是個正常的普通人。我媽說，他人老實可靠，而且醫生這個職業是鐵飯碗，越老越值錢。可惜，我沒機會見證他會不會越來越值錢了，不過，直到我們離婚，他都沒考下醫師證。

我說不上多喜歡他，但也不討厭他。他大概也從沒喜歡過我，這一點是我後來才意識到的。我們相處半年後，在我媽的張羅下，結婚了。他之所以會娶我，只是因為我媽是醫院眼科的主任，這也是我後來才意識到的。

他家不富裕，我們沒有婚房，只能和他爸媽住在一起。我婆婆過日子非常仔細，我搬進去的一個禮拜沒吃到過一口肉，每天都吃土豆，我婆婆做土豆的花樣倒是很多：土豆絲、土豆片、土豆條……她說，吃土豆能長壽。我本來很愛吃土豆的，可也沒這麼個吃法啊！

我知道她怕花錢，就自己往家裡買魚買肉，她很高興。可換成我丈夫買魚買肉回來，她就又不高興了。她知道我和丈夫各管各的錢。所以，我花錢，她高興，她兒子花錢，她就心疼。後來，家裡缺什麼東西，她都等著我買，連沒有衛生紙了，都要等我下班回來買。

她嘴邊常常掛著：「我兒子如何如何了不起」，也時不時就念叨：「你媽眼光真好，一下就挑中了我兒子。」丈夫在我婆婆眼中就是一個完美的大寶貝，她從來不讓我丈夫幹活，我在家洗碗、洗衣服，打掃房間，懷孕6個月時，我還在跟婆婆一起做年底大掃除。我挺著大肚子爬高擦灰，婆婆在下面說：「我像你這麼大肚子時，還在外面撿煤球呢！女人啊就是不能太嬌氣！」

後來我生下了女兒。婆婆當著我的面，對我丈夫說：「兒子，沒事兒，還能要二胎呢！」我丈夫竟然點了點頭。我婆婆有潔癖，她認為只有睡覺的時候，才能躺床上，連我坐月子期間，都只能坐在沙發上。我丈夫也站在婆婆那一邊，跟我說：「沙發不也挺舒服的嘛！」

他從來沒有替我說過一句話，他根本就不關心我。我對他越來越失望，我們之間的話更是越來越少，後來竟然少到一隻手就數的過來的地步。他連考了三年醫師證，都沒考下來，後來乾脆放棄了，整天沉浸在遊戲里。我婆婆卻怪我媽，說我媽在醫院當領導時沒提拔自己的女婿。

我媽那時已經從醫院退休了，後來又查出尿毒症，常常要透析。她在最虛弱的時候，想起了我爸，我爸毫無怨言地伺候起了她。以前我覺得我爸窩囊，總被我媽欺負，現在想想，大概我爸是真的愛我媽吧！至少比我丈夫對我的愛要多得多。

3

一度，我的心情非常低落，我不願意下班回家，不願意看見我婆婆，也不願意看見我丈夫。一想到回家要面對他們，我就感到喘不過氣來。

我也沒法回娘家，我曾跟我媽說起過婚後生活的不如意，她不是罵我沒用，就是說錯在我。

「我是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了，還是用槍頂住你腦袋了，讓你非嫁他不可？」

「人家圖我是主任有什麼問題，你自己有什麼值得人家圖的？要不是我當主任，你現在還沒嫁出去呢！」

「找對象找不到，過日子又過不好。你什麼時候能讓我少操點心啊？我現在可沒精力管你了！」

每次，我都是哭著從娘家跑出來，哭得次數多了，便再也不回娘家了。

以前我不理解，我媽為什麼總是替我丈夫說話，而不關心我，後來我明白了，她不是替我丈夫說話，而是在替她自己說話。我否定我丈夫，就是在否定她為我做的選擇，就意味著她選錯了。她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做錯了事的。

有一天下班，我路過一個紅綠燈，當時正好是紅燈，車輛川流不息地在我眼前晃過，我的腦中突然出現了一個聲音：死了，就都結束了，死了，就不會流淚，也不會痛苦了！

我嘗試向前走，但被汽車的鳴笛聲驚醒了。我意識到自己可能出了問題，就去醫院檢查，被醫生確診為輕度抑鬱。我不敢告訴丈夫，只是私下裡偷偷地吃百憂解。沒想到有一天，被我婆婆發現了，她告訴了我丈夫，並慫恿我丈夫和我離婚。

是啊，我那時候已經毫無利用價值了，還是一個病人，他們當然對我棄之不及啊！離婚前，我問丈夫：「你有過一丁點喜歡我嗎？」他沉默了半天，反問道：「你喜歡過我嗎？」

我們的結合一開始就是個錯誤。離婚，正好結束這個錯誤，沒什麼不好的。可我萬萬沒想到，我丈夫竟偷偷搜集了我得抑鬱症的證據，以我有抑鬱症為由，剝奪了我對女兒的撫養權。我女兒那時候才兩歲，他們甚至不讓我見女兒。

想到女兒，兩年前的生日那天，我在出租屋裡嚎啕大哭起來，我幾乎要把自己的心臟哭出來了，那是我這輩子哭得最傷心的一次。那個聲音又從我腦袋裡冒出來：死了，一切就都結束了，死了，就不會流淚，也不會再痛苦了！

可緊接著，我的腦袋裡又冒出了一個聲音：「媽媽！」那是女兒的聲音，她的聲音就想一灘黑水之中突然湧出了一股清流。

我一直認為我媽不是個好母親，其實我自己也不是好母親，我活得消極又被動，才有了如今的下場。我不想做女兒的壞榜樣，我想做一個好母親，我要讓我的女兒知道，我愛她，會一直陪在她的身邊。去年，我找到了一位律師，她幫我申請到了對女兒的探視權。

我記得你寫過一個真人故事叫《因為你，我願意成為一個更好的人》，那個故事裡的你是指愛人，我故事裡的你卻是指我的女兒。為了女兒，我願意變成一個更好的人。我努力工作，最近還報了人力資源資格證考試。對了，我把那張總是掉皮的床丟掉了，換了一張從宜家買的北歐風格的床。

以前我覺得自己不漂亮，所以從來不化妝，現在我學會了化淡妝，偶爾看到鏡子里的自己，還覺得挺好看的。每次見女兒之前，我都會打扮得漂漂亮亮。我希望女兒見到的是一個容光煥發的美麗媽媽，而不是一個蓬頭垢面的怨婦媽媽。

女兒現在已經4歲了，她會說，媽媽，我想你了；也會說，媽媽，你能陪我多呆一會兒嗎？每當她這麼說，我總是忍不住流眼淚。我最愛女兒的笑，她的笑，一點一點一滴漾開，就像星空上的銀海，讓我的心溢滿了幸福。

我是方洛洛，一個講故事的人。多年來「流竄」在各行各業，當過英語老師、藝人宣傳、媒體記者......願意講個故事，道破你的心事。新書《我為什麼不結婚》各大網站均有銷售。微博@方洛洛；訂閱號：方洛洛（fangluoluostory）。

網友零九三YAO評論：原本以為是雞湯，但看了之後有驚喜——原來是雞湯中的一股清流。實實在在的故事讓人感受到生活本身的力量。

網友慧丫評論：閨蜜送給我的生日禮物，讀的過程中產生很多共鳴，轟轟的共鳴啊，簡直就是故事中的我！ 大齡還未婚的人，都有共性，一個很獨立的女人，或者一顆很受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