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arch
尋找貓咪~QQ 地點 桃園市桃園區 Taoyuan , Taoyuan

被阮義忠拍下來的陌生人,最終都成了鄉親丨《正方形的鄉愁》

如果說50年代的台灣文藝界還處於被政治色彩濃重的文藝作品和遠渡客的懷鄉文學一統天下的時代,60年代則屬於新一代年輕人熱烈擁抱現代主義,尋求自我身份確認的歷史時刻;及至70年代,作為對上一個十年過分西化的反彈,民族主義與本土運動又微波回瀾;在隨後的20年經濟發展中,鄉土台灣也迅速地被城市化收編,田園、小鎮的影象漸漸淡去,貨郎、刻印匠、郵差、雕花木門也被身處的空間漸次剝離。

就是在1950年,阮義忠生於台灣省宜蘭縣頭城鎮的一戶木匠人家,在西風初盛的60年代度過了懵懂的童年,又於憶往追懷的70年代真正長大成人,告別學校,初識攝影,先天的時代情緒便促使他用影像記錄下了千般百種的鄉愁:成年對童真的鄉愁;遊子對家園的鄉愁;車水馬龍的都市對田野農耕的鄉愁……

他跋涉於舊日的鄉土、溫淡的老鎮,記錄下遇見的每一張淳樸面孔,尋找著某種恆定的價值與久遠的呼喚,似乎是有意留待幾十年後,把這些散落無蹤的鄉愁,投遞給我們這些早已不識故鄉的年輕人。

阮義忠說:「會用相機鏡頭去看一個人,已是用情了;會拍下一張照片,已是有親了。對攝影家而言,被他拍下來的陌生人,在某個意義下,都成了鄉親。」

他多年保持著定期使用120相機的習慣。將雙眼鏡頭的相機捧在胸前,垂頭望著毛玻璃取景,似乎使用這種相機,就和童年、故鄉有了聯繫,入鏡的,也都變成了鄉親。而相較於長方形的外放,這些四四方方的構圖顯得格外內斂,也彷彿將鄉愁框得更緊了。

本篇圖文均摘自阮義忠《正方形的鄉愁》,感謝文治圖書授權轉載。

pic1 台北萬華 1973

一個時代的刻痕

這種借店家走廊,在柱子旁擺攤營生,熬上大半輩子的事,在今天已經不太可能發生了。在我還不會拍照時,這位刻印兼畫像師傅就在台北萬華龍山寺的對面巷口乾活了。

當時,我的午、晚餐多半在龍山寺附近的小吃攤解決,每次路過華西街,都會看到這位總是低頭幹活、從不出聲的師傅。凳子是他的刻印台,座位是躺椅,累了往後一仰就可休息。畫像則是把顧客交付的小照片拿回家,夜裡加工,用炭筆畫成一大幅。掛在柱子上的日本女明星與清末民初婦人肖像就是手藝證明。傍晚收攤時,畫像與刻印工具箱放進櫃里,連同躺椅、板凳一起用加鎖的鐵鏈拴在柱子上。

入伍服役三年後,我重返台北,在《漢聲》雜誌工作,發現這位師傅竟然依舊坐在同一個位置做同樣的事。學會拍照之前,我覺得他只是一位刻印匠;但把相機對準他,低頭注視對焦屏時,我看到了一個時代的刻痕。

pic2 媽祖廟前的石獅子 1976

媽祖廟前的石獅子

老家頭城雖小,廟宇卻甚多,除了城隍、王爺、媽祖、關公,還有搞不清到底供奉什麼主神的廟,間間不缺香火。母親最常去的就是那三四間大的,逢到要緊事,那就所有廟都得走一遭。二十歲那年我必須服役三載,抽到的是海軍艦艇兵種。對一貫踩在土地上的鄉下人來說,汪洋大海最是風雲不測,母親憂心地領著我四處上香、供果、抽籤、卜卦。我這才曉得,原來我們的小鎮藏了這麼多神明。

大多數的廟我都已印象模糊,但想起媽祖廟就會一陣悸動,掌心彷彿又有了沉甸甸的石頭觸感。媽祖廟位於上學途中的老街,從沒喜歡過課堂的我每天都在小巷裡繞來繞去,故意不走近路,來到廟前,必定騎上魁梧的石獅作樂一番。

國小一年級時,獅子奇大無比,攀爬時滑落過好幾次,樂得同伴們直喊:「獅子發威啰!」最吸引我的就是被上下四根尖牙護住的大石珠。跨在獅背上,和它頭並頭,手就能伸進獅口,抓到圓球便使勁磨,盼望磨小了就能掏出來。

到五六年級我才恍然大悟,石珠根本不可能拿得出來。不只是我,其他小孩也曾這麼干;不只我們,連我們的阿爸、阿公、阿祖,小時候也都這麼干過。珠子沒變小,反而把獅口滾得越來越深。想明白了,我就徹底死心了。

擁有哈蘇相機后,拍完家門,第一個要拍的當然就是石獅。到了才發現,以前認為大得不得了的媽祖之家,竟然只是個小廟;門前石獅也縮得簡直就像當年那一對的小孫子。石珠還在,可我的手掌已伸不進去了。

pic3 台北迪化街 1976

迪化街的叮咚聲

蘇金醋——他的名字我已牢牢記住,就像他凝在底片和我腦海中的笑容。「叮咚、叮咚」,童年時,聽到街上傳來的撥浪鼓聲,就知道貨郎來了。那個年頭,家鄉的貨郎手拉車就像流動雜貨店,從油鹽醬醋強胃散、胭脂花布繡花線到鐵釘菜刀螺絲起子一應俱全,唯獨不見小孩愛的糖果餅乾,這也是我小時候對貨郎興趣不大的原因。等到會拍照,想記錄這個老行業時,它已幾近絕跡。

沒想到,在台北大稻埕老街竟能遇見貨郎——蘇金醋便是當時僅存的兩位之一。每次看到他,都是那麼開朗、精神地搖著小鼓。「叮咚、叮咚」,板車由街頭拉到巷尾,再由巷尾拉回街頭,腳上永遠是那雙舊皮鞋。儘管生意一天比一天差,他的神情還是那麼知足,彷彿還能在大街小巷穿走,跟那些與自己一起老去的顧客們聊幾句,就是福氣。但他終究還是歇業了,整箇舊時代彷彿因他的消失而結束,街頭的超市和便利商店愈來愈多。

再到大稻埕是大約半年前,兒子建議老爸老媽去看看台北的老社區新營造。到了才發現,除了幾家老店鋪被整建成現代化商店、咖啡館,沒什麼令人印象深刻的精神內涵。2011 年是辛亥百年,台灣各地大搞活動,台北市政府也想借著大稻埕繁華的過往來推廣文創產業及觀光旅遊。看到其中一個標語:「走進大稻埕,就彷彿走進一座歷史長廊。」我不禁好奇,不提曾經散布在水門外的一攤攤露天茶室,不知在迪化街磨鞋底的貨郎蘇金醋,要如何談大稻埕的過去?所謂的歷史長廊又在哪裡?

pic4 宜蘭頭城海邊 1981

記憶中的龜山島

我的祖母和外祖母都姓「藍」,是最早從唐山渡海,於龜山島落腳的七戶人家的後代,分別嫁到對岸的頭城鎮,數十年後便有了我。1977 年,這個面積不到三平方公里的小島成為軍事要地,所有居民被強制遷離,直到2000 年,因推廣觀光才開放登島生態體驗,但人數依然受到管控,遊客必須抽籤。

島上有硫黃礦,風向剛好對時,鎮上便聞得到時濃時淡的硫黃味,最濃時,會讓人誤以為身在島上。念國中時,我曾趁著一年一次的大拜拜上去過一趟,在親戚家住了七天。印象最深的就是,龜尾巴的那塊沙灘上有好多石頭,而且每顆都被沖刷得像圓球一樣。潮起潮落,所有石頭隨著海水滾上來又滾下去,聲音咕嚕咕嚕的,特別極了!

平時在海邊玩,看得到它,卻不會想著它。等回不去時,才思念得把記憶一遍又一遍地反芻,以至於到後來,龜山島對我來說,就像是昨天才去過般地親切熱絡了。

pic5 台北淡水列車 1988

家園去來

那個年頭,對我們鄉下人來說,搭火車就表示出遠門,帶有濃濃的離鄉背井意味。小時候在月台上經常看到的迎接、惜別,更是讓我將火車與悲歡離合畫上了等號。

火車才剛飛猛起來,卻又立刻剎了速度。我像往日那樣,觀看著對面一長排的乘客。沿線上下的旅客就像人生舞台上的演員,展演著不同的人生短劇。然而,那天的感覺卻像是看默片,一陣陣的惆悵。幾位用扁擔扛著籮筐的生意人在雙連站上了車。人、貨同車廂,在縱貫線的火車上是禁止的,淡水列車卻還有著農業社會留下來的溫馨。過幾天火車停駛,這樣的景象就看不到了。

出了雙連,隔座一位六七十歲的老先生對窗外風景興趣不大,卻從手提塑料袋中取出一疊相片翻閱。畫面上的景色十分搶眼,一瞥就能認出是桂林山水、長城、天安門……啊,是位剛從大陸探親回來的老兵吧?神州之旅,是否慰藉了您四十年來的思鄉之苦?那邊是魂牽夢縈的故土,這邊是安身立命的依託,兩邊都是家。家園去來,不知何處更貼心窩?

pic6 台北淡水列車 1988

淡水線懷念之旅

一出關渡月台,火車立刻沒入山洞,隨即又從短暫的黑暗裡脫身。淡水河從左方開闊地伸展,橫跨其上的拱形關渡鐵橋,是北淡列車沿途風光的鮮明地標。竹圍站一過就是終點了,我端拿相機,調弄光圈、速度的手法,一時之間變得笨拙無比。從正方形觀景窗所看到的一切,就像夢境般不真實。此時此景再也不能重現,我卻無法按下澎湃的情緒,把行駛中的列車好好看個清楚。

來自全省各地的乘客,在車廂里晃了四十五分鐘之後魚貫下車,紛紛走向補票口,請售票員打上年月日的證明戳記,好把票根留下來做紀念。一旁還有紀念印章供乘客自行列印:「淡水線懷念之旅,自民國前十一年至『民國』七十七年止。」除了這排字,印章還刻有此列車打關渡大橋旁駛過的風景圖案。

我在隨身攜帶的地址簿上打上印章,紅色戳記正式宣告了淡水列車退出歷史舞台。才出月台,我又買票進站,原車坐回台北。來時吊在車首的載貨車廂此時成了車尾,是全車唯一沒有座位的空間。唧唧吭吭,我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車尾望著飛逝而退的車軌,彷彿望著一個時代漸行漸遠……

pic7 台南南鯤鯓 1976

唱《勸世歌》的盲婦

我將一組以肖像為主的單元取名「鄉親」,並寫下:會用相機鏡頭去看一個人,已是用情了;會拍下一張照片,已是有親了。對攝影家而言,被他拍下來的陌生人,在某個意義下,都成了鄉親。

這位在樹下捧著月琴自彈自唱的盲婦,天生有副好嗓子,人們管她叫乞食婆,可在我看來,她比有些紅透半邊天的藝人還強,只可惜生不逢時,若是晚個五六十年,說不定會變成如今流行的選秀節目巨星。

那年頭,鄉下人口中有群乞丐幫,平時見不著人,可每當何處有廟會,他們就成群結隊地出現,彷彿有組織似的。人們總是遠遠地躲著那些髒兮兮、纏著人不放的小孩,或是癱坐在路邊、不知是真是假的殘疾人。廟方則是一見他們便立刻驅趕。

這位盲歌手卻顯得十分有尊嚴,經常會得到人們的掌聲。我在不同的廟會見過她好幾次,每回都忍不住駐足聆聽,然後把身上的零錢全掏出來,輕輕放入翻轉在地面上的斗笠中——裡面的賞金總是只有一點點。

「我來念歌啰——呼恁聽噫——不免卻錢啊免著驚呀——勸恁做人著端正——虎死留皮啊人留名唉——講甲當今啰的世間哩——鳥為食亡啊人為財死啊——想真做人擱著嗨嗨——死從何去生何來咿——」這首《勸世歌》台灣人耳熟能詳,她卻能唱得讓人靜下來撫心自問,是否仍記得老祖宗的教訓?

pic8 台北淡水 1988

一個時代的典型

老人只是一位小鎮居民,卻是我拍過的最優雅的人之一。他並不是要去赴約或辦什麼大事,只不過是從家裡走出來,坐在淡水碼頭曬一會兒太陽。堤防邊的人不少,多半都是能靠就靠、能撐就撐,身體不是歪的就是斜的,唯獨他坐得端端正正,老遠就吸引了我。

他的鬍子颳得很乾凈,頭髮雖然稀少,卻理得服服帖帖。那件不知已穿了多少年的西裝外套,袖口已開始翻毛,卻洗得乾乾淨淨,燙得筆挺,保養得很好。白襯衫領口有些磨損,但整件衣服都漿過、燙過,每顆扣子都扣得規規矩矩。他並不是讀書人,但因自重自愛,再加上生活習慣良好,舉手投足間便自然流露出謙遜與涵養,就像一位風度翩翩的紳士。

這樣的人讓我敬畏。我很想拍,卻不敢貿然行動,也不願用平時擅長的抓拍——在他全然不會察覺的情況下捕捉我所要的畫面。我走過去,鞠個躬,彷彿他是老師,而我是正要交作業的學生,恭謹地徵詢是否可以讓我拍張照片。

老人點頭微笑,把稍微後仰的帽子往前調一點,雖只是個小動作,卻展現了對我的尊重。就在這一瞬間,我按下快門,捕捉了他對陌生人的接納,也捕捉了一個時代的典型。

老一輩的台灣人,受的教育或許不多,乾的也多半是勞力活兒,卻能從生活中汲取智能,學習道理。那種發自內心的和善、信任與禮貌,讓人覺得處處有情、處處親。我不知這位老人的姓名,彼此也沒有任何交談,可這張照片讓我永遠記住了他。

pic9 台北中華路 1976

鄉愁不再狹隘

天藍得出奇,能見度好得驚人。那年頭台北空氣污染嚴重,這種景象可是罕見。拍這張照片時風很大,我站在台北鬧市區最高樓的陽台上,沒有護欄,生怕被風吹落地。我的任務是拍中華商場,位置要高,身體要盡量站挺,同來的文字記者怕我被吹下去,蹲在地上死勁拉住我的衣服。如今,畫面里的房屋,除了遠處的圓山大飯店,其他的都被拆除、改建了。

自從高中畢業離開老家,台北便成了我的新故鄉。有一度非常不喜歡這個城市,但為了工作又不得不棲身於此,總想著一旦經濟能力允許,便要回歸田園生活。事實上,我也曾在山間置過一棟房子,空氣好、景觀美。頭三年,猴子、松鼠在後院跳來跳去,雲霧一來,四處白茫茫的還真像仙境。再三年,居民愈來愈多,小動物不見了;每逢假日,鄰居呼朋喚友、歡唱卡拉OK,吵得人受不了。此外,山上潮濕,房屋易於腐朽的窘態也漸漸明顯。

我開始明白,任何事物都有好有壞,環境不能掌握,心境卻可以。順著城市節奏,調好生活節拍,依然能夠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之後我又遷居數回,充分享受了每個小區的特色,深深感覺,人在哪裡心在哪裡,所站之處便是故鄉。對我來說,鄉愁已不再狹隘。

pic10 台中 1992

代代相傳便是不滅

過了梨山一路下坡,抵達谷關便進入台中縣境。車子開到一片荒郊野外,竟然出現一座小小的火葬場。環境簡陋,沒有休歇之處,喪家的老老少少都站在焚化爐的附近等著。小孩被抱在大人的懷裡,倒是十分安適。

這樣的氛圍,依稀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就經歷過,自己當時也被人抱過來抱過去。廳堂里擠得滿滿的,所有人都趴在地上跪拜、磕頭,哭聲、碰撞聲、嘈雜聲不斷。當時並不懂得死亡的意思,而是被周遭人的反應給嚇壞了,平日親切慈藹的人也大哭大叫、面孔扭曲。幾天之後,突然感覺家裡少了一個人,原來祖父不見了!

祖母過世時我已成年,帶著新婚太太回家,整個頭七都是在佛經的唱頌聲中度過。歲月不饒人,父母先後往生,我自己的小孩也已成年。生老病死是自然法則,有的人修持一輩子,也不過就是希望能夠坦然面對生離死別、愛恨情愁。要無病無痛地往生,得有多大的福分啊!

一切都會滅,到底什麼會留下來?我相信,那應該就是生命的感動。我們在活著的時候被什麼感動,因而做了一些也能感動別人的好事。所有的這些感動形成一個個善的循環,代代相傳,便是不滅。

《正方形的鄉愁》

圖 / 文:阮義忠

出版社:九州出版社

出版年:2017年1月

點 擊 閱 讀 原 文 ,

進 入 購 書 頁 面



熱門推薦

本文由 yidianzixun 提供 原文連結

寵物協尋 相信 終究能找到回家的路
寫了7763篇文章,獲得2次喜歡
留言回覆
回覆
精彩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