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讓子彈飛到猩球崛起

姜文導演的《讓子彈飛》真是一部好片子，看的時候很過癮，看完還能聽到各種解讀。我喜歡的解讀，不是從音樂、畫面、敘事、結構啊等方面來闡述，那是解釋型的解讀，我喜歡的是解碼型的解讀，就像劉心武從秦可卿的身份出發，揭秘《紅樓夢》那樣。雖然不一定是原作者的本意，但能自圓其說，也表達了自己的一種傾向。

當時，我看《讓子彈飛》也是有一些想法的，不過與眾多的解讀比，一來沒有新意，二來不成系統，也就不敢拿出來示人。直到十一個月過後，看了《猩球崛起》，感覺如果把這兩部片子對比一下，也許會說出點新鮮的。而之所以要把這兩部風格迥異的片子，比如一個導演，一個外國導演，一個劇情片，一個科幻片等等，這樣很不同的片子放在一塊來說，是因為它們有著相同的主題——「革命」。

兩部片子都是講「革命」的，雖然片名還有內容都沒有提到「革命」這個詞。但回憶一下內容，概而言之，《讓子彈飛》說的是土匪張牧之發動群眾推翻黃四郎的故事，《猩球崛起》講的是智力超群的猩猩凱撒（音譯）帶領其族群反抗人類，爭取自由的故事，核心豈不都是「革命」？

在「革命」的起因上，也有些相似性，都算是被動而為。《讓子彈飛》上的張麻子（張牧之的俗稱），雖然出身，經歷都很「革命」，但其身份是土匪，本意是劫財，劫到一個買官的縣長，被這個縣長利誘騙到鵝城，先死了乾兒子，才會鬥智斗勇，與惡霸黃四郎火併。《猩球崛起》上的科學家為了治療父親的老年痴獃，拿猩猩做試驗，成功開發了猩猩的智力；又愧疚使然也罷，天性善良也好，給遺傳了高智商的猩猩凱撒提供了一個有尊嚴的環境。但小環境好，大環境差，凱撒還是要按照猩猩的身份，接受猩猩的待遇——被送進動物園。環境待遇的突變，同類的愚昧才讓凱撒意識到自己帶頭反抗的責任，於是與人類的代表——動物園管理員，藥物公司的經理，警察展開了殊死的搏鬥。

從「革命」的結果上，兩者也是相似的。《讓子彈飛》上盤踞五代的惡霸勢力黃四郎被消滅了；《猩球崛起》上凱撒帶領他的族群也如願回到了它以為的家——紅杉林。

故事框架雖相似，但反應出的內涵卻完全不同。從兩部影片的側重點上可以看出來。總體感覺《讓子彈飛》是一部精彩的鬥智斗勇的故事，從一開始三角斗，到了影片最後，變成了兩雄斗，以「斗」開始，以「斗」推「斗」，即便最後結束了，還是給人留下「斗」的懸念。感覺張麻子騎馬跟著火車的結尾是新一輪「斗」得開始。而「斗」完的鵝城似乎並沒有就此平靜，種種跡象表明，鵝城將會有新的惡霸，新的縣長，新的土匪，算是名副其實的「從斗中來，到斗中去」。就像影片的名字「讓子彈飛」的情形，子彈出膛，飛行一會兒，擊中目標與否，都會落地；繼而子彈再出膛，再飛行一會兒，再次落地。如此反覆，無休無止。

《猩球崛起》則平緩得多。本是一部科幻的片子，觀眾期待的是人和猩猩混戰的大場面，卻一下子陷入親情、人性、愛的鋪墊中。這種長長地鋪墊，幾乎讓我們淡忘了「革命」的主題，竟然從內心生髮出對猩猩凱撒反抗的同情，也給予其反抗的合理性。讓作為人類的我們，覺得凱撒的反抗，即便反抗的是「我」本身，攸關「我」的切身利益，也是正常的，是應該的。凱撒反抗的具體招法，倒成了次要的了。當然凱撒反抗的招法也很精彩，但和張麻子的招法比，卻實在是如同雞肋。但這種雞肋般的招法，卻取得了如影片名字「猩球崛起」那樣的勝利。從影片最後，飛行員帶了病毒飛往世界各地的寓意看，這種對猩猩有益無害，對人類致命的病毒，將導致猩猩統治地球。從這一點上看，兩部影片都是勝利結局的實質是不同的，《讓子彈飛》中的勝利是波浪式的「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而《猩球崛起》中的勝利卻是奠基性的。

這就讓我有所反思。從藝術的角度，或者具體到一個人藝術感應的角度，《讓子彈飛》更加讓人感到快意。因為「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其樂無窮」。彰顯著英雄主義，貫穿整個過程的文斗、武鬥、智斗，還借古喻今，還有演員精彩的演技，可以說，《讓子彈飛》達到了電影前所未有的高度。而《猩球崛起》則在好片如雨後春筍，層出不窮的好萊塢有些黯然，讓我們這些看慣「大片」的影迷們覺不出有什麼特色。但拋卻影片藝術層面上的東西，上升到思想的層次，兩者的位置在我心中卻要顛倒了。

對比來看，《讓子彈飛》其實是一個汲取教訓的影片，它在沉痛反思「其興也勃也，其亡也忽也」的歷史，將其歸結為「英雄決定一切，而民眾充滿了劣根性」的思想觀念！比如，剛當了縣長的張麻子喊出了要做三件事的口號：公平、公平，還是公平。但公平，從來也沒有成為他奮鬥的目標。賺錢、報仇、除惡才是他真正要做的三件事。他做這三件事的倚仗是他的兄弟和騙子馬邦德，民眾只不過是他的工具。他對待民眾的方法就是耍陰謀利用，用撒錢交錢的手段來激起民眾怒火，用殺替身的方法，來燃起他們的希望，目的就是為我所用，除掉黃四郎。革命之後，民眾得到什麼樣的生活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什麼？是張麻子最後告訴黃四郎的那句話：「什麼重要，沒有你（黃四郎）最重要」。沒有了舊惡霸，新惡霸才能「牧之」，至於鵝城的「鵝」，那是始終要被「牧之」的！姜文導演用獃頭獃腦的「鵝」來比喻那些鵝城的老百姓，有著「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人文情懷。影片中的老百姓，卑微、庸俗、醜陋、善變，沒有一張是正常的「人」臉！這和《猩球崛起》中動物園中被欺壓的猩猩有什麼分別！但張麻子卻只空洞的喊了「沒有人值得你們跪！」這樣一句話，再也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解決辦法。如果說現實題材，沒時間解決是張麻子的理由，也可以說的過去的話，那姜文最後連個暗示也沒有，就只能說是英雄氣短了！

然而《猩球崛起》中卻有辦法。猩猩之於人類，體力上勝出，腦力上差的太多，而「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猩猩天生被統治的命！然而事情是會變化的，比如有了代號112的藥物，猩猩的智力就會被開啟，可以與人類不想上下，而且這種開啟的智力還能遺傳，會成為他們固有的特徵。我覺得代號112的藥物，應該是啟蒙運動的具象化。然而這只是個開端，猩猩繼而認識到，一個猩猩的智力開啟是不夠的，需要普遍的智力開啟，形成一種智力上的平衡，從而來達成共識，形成合力來反抗統治、壓迫他們的人類。代號為113的藥物實現了這種功能，而且猩猩們在收穫這一功能加強自身力量的同時，113的藥物還帶給它們一個驚喜，就是作為它們統治者的人類會在113病毒前土崩瓦解。我覺得這113的藥物，應該是民主制度的具象化！猩猩的崛起，正是西方社會崛起的縮影，因此可以說，《猩球崛起》是一個總結經驗的影片。

想一想兩個影片中的主人公，一開始張麻子是信心十足的，一切困難都如煙雲，眉梢嘴角帶著一種不屑，但其最後卻有些落寞，一人跟在列車后，在笑聲中把人們拉入迷惘；一開始凱撒是軟弱恐懼的，時而焦躁，時而無奈，最後才有毅然決然的冷峻，在絲絲涼意中給人們一些希望。主人公形象結局的不同，雖不敢說是從《讓子彈飛》到《猩球崛起》的差距，但總可認為是《讓子彈飛》表現的人性中的動物性：爭鬥和復仇，與《猩球崛起》表現的動物性中的人性：自由和尊嚴的差別，是小把戲和大智慧的差別，是不同欣賞、認知環境的差別吧！

是為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