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7.0級地震襲來】生死20小時，一場身體與心靈的洗滌

宋飛：著名中醫育兒專家；喜馬拉雅課程《宋飛中醫育兒課：小兒護理百科》主講人

採訪人：熊莉

採訪宋飛老師的時候，他剛剛從重災區回來。地震發生時，宋飛老師所在的九拐彎，是受災最嚴重的地區之一。兩面山石不斷滾落，隨時有被砸中的可能，主震之後餘震不斷，前行的路被碎石擋住，如果遭遇豪雨還要躲避泥石流的危險。飢餓、寒冷、恐慌、死亡，這一切都在逃生的過程中接連發生。過去20小時經歷的一切，對於大家來講，可能是一個漫長、精彩、感人的故事，但是對於親歷過的人來講，絕不止於此。

宋飛：我今天要講的故事，有險象環生的情節，有生死離別的悲傷，有默默奉獻的感動，也有直面生死的感悟。在那個生死時刻，面對近兩百人的生死，相信有良知的人，都會去做這個事情，所以我只是做了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是我該做的。在震中心的20小時，一方面是行動上的救援，另一方面也洗滌自己的心靈。

01/

遭遇強震 陷入絕境

地震剛發生時，我們的車行進在去九寨的路上。突然，兩邊開始滾石頭。我們的第一反應，是不是前方塌方了，還沒有意識到是地震。我們當時所處的位置，是九拐彎，後來我到了成都，看到媒體報道，才知道，九拐彎和我們後來避難的122林場，正是這次地震的核心災區。

夜路，兩邊都是高山，一條路夾在中間，石頭直接從山上往下滾，都是一兩噸以上的巨石，情況十分危急，我們的司機師傅很有經驗，繞了兩下躲過了石頭，但我們前面不遠處的小轎車，被兩塊巨石砸中。後來，我們的車也被石頭砸中了前部，所以大家立即下車。

前後大巴車上的人也陸續下來，大概有三十人左右，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直到有人說地震了，我們看到地面隆起來，才判斷可能是地震了。現場很亂，婦女孩子挺多，每個人都很害怕。當時我心裡很緊張，因為被落石砸中的話會有生命危險，但我頭腦還算清醒，於是非常鎮定地安撫大家情緒，想著怎麼能夠找個安全的地方。後來，我們找到一間屋那麼大點兒的地方，大家聚在那裡，把大巴車擋在前面。當時天太黑了，周圍還在不斷地塌方、落石，所以我們只能留在原地，不敢貿然行動。

後來，從大巴車那邊又過來一些人，一起在這裡等，因為知道幾輛車包括自駕車在內，都有死傷，所以大家都覺得很恐怖。初次落石的那十幾分鐘，大家覺得十分漫長。後來，陸陸續續有餘震發生，還有石頭在滾落。這期間，曾有人出去探路，想看看能不能走出去，因為我們的位置是九拐彎，是山路，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發現根本走不出去。我們就在這十幾平米見方的「平安」地帶待了大約一個小時。

02/

看到希望的曙光

天氣又黑又冷，身邊有死傷，又有餘震，沒有信號，與外界失去聯繫，我們幾乎陷入絕境。就在這時候，幾道手電筒的光打過來，這真是希望的曙光，大家都很興奮。我們看到有幾個人帶著礦井燈，還有手電筒來巡山。這幾個人，就是後來我們將近二百人的救命恩人。

他們都是中建三局九寨溝項目的工作人員，其中安全總監孟慶虎，曾經歷過2008年汶川地震，非常有經驗。他和中建三局攪拌站的諶總，在地震發生后，第一時間就帶領幾位師傅上山尋人，而不是想著自己躲避，在這大山裡面，是非常讓人感動的，他們特別可敬。

中建三局的幾位師傅將我們帶到附近一個小林場的空曠地帶，做暫時的休整。後來，林場唯一的一輛鏟車出去，就是那種推土車，陸陸續續尋找受災的人，到後來總共彙集了一百七八十人。傷員也被鏟車陸陸續續接回來，除去輕傷，受傷嚴重的大概有十幾位。

從九點多地震，到十點半左右找到我們，中建三局的師傅們給了我們很大的幫助，一直到第二天，主要是他們在給大家提供幫助，因為外界根本進不來。那種無私、那種互幫互助，會感染到很多人。

03/

現場凄慘

場面是很凄慘的，就在那個不大的地方，匯聚了近二百人。有老人、婦女、小孩、傷員，還有瀕臨死亡的重傷員。

傷員進來后，現場沒有任何物資可以使用，甚至連繃帶都沒有，沒法進行救治。就在我們身邊，有兩個重傷員，一個是二十歲出頭的女孩兒，一個是一位老父親。傷勢都很嚴重，挺到凌晨一點就去世了。當時場面非常難過，親人一遍遍喊有沒有大夫能救救他們，有一位上海的西醫大夫，看了以後說根本無濟於事，含著淚水說：「沒有辦法。」因為那個大夫也受傷了。那兩位傷勢很重，判斷是臟器有損傷，被石頭砸的，在現場一點辦法都沒有，眼睜睜看著他們死去。親人們哭天喊地，哭聲一直持續到天亮。

另外有一位老人，當時他坐在角落裡一聲不吭。後來我才知道，在大巴車上，石頭落下來直接砸死的就是他的兒子。所以這一撥受災群眾，不到二百人，就有三人死亡，幾十人受傷。聽說有一個人失蹤，但是一直沒有落實。

餘震還在發生，不時有石頭滾落的聲音。那麼多人裡面，只有一兩部手機有信號，可以對外聯繫，但是因為沒有電，情況很緊急。晚上又特別冷，師傅們給大家點上火，就這樣熬到天亮。

04/

積極自救

中建三局的師傅燒了點粥給大家喝。他們說，這種情況，我們當天可能還是出不去，可能要五天左右。當時沒有補給，只有這點兒粥，就優先讓老人、小孩和婦女先喝，男士最後才喝。

天亮以後，大家開始想辦法，用唯一一部手機向外界發求救信號，後來得知媒體並沒有報道我們這邊，所以我們就得積極組織自救。中建三局的幾位師傅很有經驗，加上我們現場的幾位男士，包括我在內，具備一些專業素養，所以相當於組織起一支臨時的救援隊，一起想辦法。我也發出了一些信息，期望外界能關注到122林場這個地方。

在那種情況之下，最最重要的一項工作，就是安撫情緒，穩住大家。當時為了穩定大家的情緒，我們一直在努力說服大家不要擅自行動，告訴大家我們所處的這個林場的位置是最安全的。

但實際情況是，地震之後通常會伴有降雨。我們所處的這個地方並不安全，萬一下大豪雨，兩邊的山就會塌下來，很快就會把這個地方埋了，這二百人可能根本出不來——這是孟總監的判斷。所以，我們幾個人，還是想辦法要將這些人趕緊轉移出去。

有兩位男士，他們沒有參與救援，而是很著急要帶著家裡人，大概十個左右，想往外沖。我們勸阻了很長時間，費了很大勁才安穩下來。其實在長時間的等待和煎熬面前，人的情緒是會慢慢焦慮和失控的，如果當時有幾個人情緒失控，就會傳染到大家，局面就很難控制。所以，我們幾個分頭做安撫工作。一直告訴大家這裡比較安全，讓大家心裡能夠踏實。但實際上，一旦下大雨，這裡就會被掩埋，這件事只有我們救援組的幾個人知道，因為這畢竟只是一種可能性。

05/

艱難撤離

後來大概上午十一點左右，民兵先進來了。當時解放軍還沒有進來，據後來講，當時解放軍和記者沖了五六次都沒有衝進來。因為我們所處的這個位置，在九拐彎，還有122林場，都是受災最嚴重的地區之一，距離漳扎鎮地震中心只有兩公里遠，而且周圍都是大山，隨時有巨石滾落，很危險。

大家看到民兵，還有特警，後來還有消防員，就熱烈鼓掌，精神很振奮。他們的到來給受災群眾注入了精神的力量。民兵來了之後，首先運送傷員和補充給養。我們中午喝的還是稀飯，過了中午，他們就運送來了物資。

我覺得在救災當中，任何一個行為都很重要。就像我們跟大家維護現場一樣，你的一句話，一個行為，都是振奮人心的力量。因為剛剛地震的時候，為了安撫人心，我們就跟大家說四川軍區已經在緊急集結，過來救援。所以看到特警來，大家都覺得像看到親人一樣，心裡特別踏實。

運送傷員的過程非常艱辛也很感人。因為很多傷員的傷勢很嚴重，都是靠鏟車抬著運出去。出去三百米，就到了我們當時遇險的地方，路全被落石堵住了，過不去。都是特警、民兵，幾個人抬一個傷員，冒險衝過去的，因為山上還在落石。

當時看到一個五大三粗的男士，他的親人受傷要先被運走，他一個人站在那裡默默望著，兩眼含淚，鏟車都走了，他還一直站在那兒，真的是生死離別的感覺。還有一位母親崴了腳，她的女兒拚命哭著喊著要跟著，然後因為只能護送傷員不能護送家屬，所以只能分開，那種聲嘶力竭讓人心裡非常難受。

當時我們就在考慮，怎麼樣把婦女、小孩先送出去，哪怕我們留在這裡盡量減少傷亡，哪怕最後走的是我。現在說起來好像慷慨陳詞，但當時想的就是怎麼樣讓他們先出去。

還有一個細節，因為孩子很多，當時特警商量要先送孩子，拚死也要把孩子先送出去，都是用鏟車送。當時很多媽媽都紅著眼睛，不想跟孩子分開，可是就是要做一個生死抉擇，要不要讓孩子先出去，那種場面很難受。

後來方案變了，特警說先在這裡過夜，住一晚上。其實我們幾個人知道那是非常危險的，因為當時特警說沒有接到上級命令，原地待命。因為考慮到外面也很危險，一直在落石頭，餘震不斷，山體滑坡，怕出去后又有人員傷亡。

但是當地中建三局的人，他們很清楚，只要晚上一下雨，萬一山體滑坡，更危險，跑都沒法跑，所以一定要轉移出去。後來孟總監跟特警的負責人說，現在外面報道才死了十幾個人，這裡將近二百人，一旦山體滑坡，就林場的地形，都被埋了，誰也付不起這個責任。後來特警咬了咬牙，就說撤，那時候已經下午四點多了，臨時決定撤離。於是十人一組，準備撤離。

撤離過程中，有大概三四公里的路段，兩邊都是大山，一直在往下滾石頭，大家一路都是跑過去的，真有點像通過戰區的感覺。後來跑了一段以後，解放軍有三輛越野車過來，先把孩子接走了，但是像我們，行李都不要了，都背著包一路跑。我們那組有個媽媽，她的孩子上國小了，跑的時候，孩子被車先接走了。跑到後來她跑不動，就問我孩子出去了沒有。我說孩子肯定出去了，她就說哎呀，實在跑不動了，孩子能出去就行啦，我就放心了。我當時就挺著急，就跟她喊一嗓子：「你孩子還在家等著你呢，快跑。」然後她突然又來了勁兒，我就拉著她一路跑出來。後來知道幾個家長都是這樣，女同志跑不動了，但首先想到的都是自己的孩子，真的讓人很感動。

我們從四點開始撤離，六點多到達九寨縣城，在經過三四公里的落石路段時，一直都有特警護著，到了外面就見到解放軍，好像還有森林警察，那邊就有車護送大家，一直到九寨縣城就很安全了。過去的20小時，真的是生死時速。

06/

家長是孩子的一面鏡子

因為一直在從事中醫傳承和中醫育兒的工作，所以對我跟地震中孩子的溝通也起到了幫助，同時，走出災區后我也在思考地震中見到了孩子們的種種現象。

孩子的教育，在這種大災難面前，表現得淋漓盡致。有的孩子，其實已經很大了，嚇得一味往家人懷裡拱，家長只好儘力的護自己的孩子，其他的全然不顧。雖然能夠理解，但是能看出來，平時的管教中，過於呵護和溺愛，在這種大是大非和大災大難面前，家長為了保護孩子也是拼盡全力，就沒法顧及他人了。

有的孩子雖然小，像是七八歲左右，但是很懂事，做事有板有眼。還有的孩子非常自信，我特意了解了一下，這些孩子平時在學校就參與很多活動，培養了很大的自信心，這時候就能想到他人。我問了一下，他們平時就是這麼做的。

家庭教育的作用在這時候就顯現出來，孩子表現好的，父母在地震當中也表現好，情緒穩定，比較淡定。表現弱一些的孩子，他們家長的表現，也談不上完美，所以家庭的潛移默化和環境影響特別重要。

所以說孩子是家長的一面鏡子，你想讓孩子變成什麼樣子，你先做到什麼樣就可以了。教育孩子的過程就是自己修行成長的過程，平時要講功夫做到位，不要等著事情發生的時候，只能夠在那無助地護著自己的孩子，這樣還是會讓你很揪心。

07/

未曾經歷 不成經驗

畢竟很少有人經歷過地震，就算是經歷過，可能迅速撤離到空曠地帶，然後就安全撤離了。而我這次，不光是經歷了地震，而且經歷了當時那種危急的狀況，山上石頭滾落，身邊隨時有人死去和受傷，漫長的逃生過程，就像從戰場回來一樣。

當我下車的一瞬間，巨石還在滑落的時候，我想的是，萬一有什麼事，一點兒信號都沒有，所有人都聯繫不上，突然覺得，還有好多事沒有做完，這些事情在生死面前又是那麼微不足道。突然覺得每天忙忙碌碌的，生活完全可以不那麼累，簡簡單單能活著就非常好，如果和家人團聚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

真正經歷了生死，剛剛從死亡線上回來，我終於明白為什麼那麼多老紅軍、老戰士，他們會默默無聞在農村過一輩子，不會再提自己的那些功績。真的是感覺這麼好好地回來，想想那些受傷和逝去的人，心裡已經很感謝。

這次經歷生死，對自己的身心是一次很大的成長。以前，我們總以為自己懂很多道理，喝了很多雞湯，但是直面生死的那一刻，體會完全不一樣。

現在回想起來，就覺得人生在世，為什麼要修行，提高自己的素質。在現場的時候，有的人就很慌亂，有的人，顧著自己就不錯，有的人，還能想到別人，儘管心裡也很緊張，但還是會鎮定地幫助別人。我們就是要通過平常的一點努力，爭取成為最後這一種人，這就是一種奉獻和價值。當時就沒多想，就覺得哪怕當時不在了，能幫助到別人，不在也是一種好事吧。但最好還是讓自己和更多的人活下來。

生活本應該很簡單，很隨性，而現在社會太浮躁，大家惦記得太多。西方的哲學思想還有的道家儒家，其實都在闡述同一個道理，定心，才能生智慧，而不要過於執著。我覺得這和認真做事並不矛盾。

這次逃生過程中，大多數人，和我一樣，會去幫助別人，也有一小部分人，會有比較自私的表現。但是，經歷了這些之後，我突然覺得，不要去怪他們。經歷了這場災難之後，任何事情我都能去理解和包容，看任何人都很順眼，都會釋懷。

當我離開最危險的震中，到達縣城，然後到成都，拍了第一張照片就是天空的太陽。

我想說，天氣很好，太陽很圓，未曾經歷，不成經驗。

為什麼這麼說呢？大家還是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執著於自己的行為方式，生活軌跡並沒有因為地震而發生改變。他們沒有親身經歷，包括外面的志願者，包括安慰我關注我的朋友，讓人非常溫暖。但是，他們很難想象也沒法體會到，直面生死時的感悟。

有個好朋友對我說，大家等著你講故事呢。所有這些經歷，可能註定就是個故事，但是，對於經歷過的人來說，完全不是。人的生命，具有不同的維度，只有經歷過，才會實現從質變到量變的過程。只有不斷地去提升自己，並不見得自己收益多少，而是可以幫助別人，為社會做出貢獻，才是我們修行的意義和價值所在。

• 卧底傳銷23天：我見識了聰明人是怎麼被洗腦洗傻的

• 孩子的焦慮與脆弱一部分是你造就的…

• 你一直拖延的其實都是你最想做的事

喜馬拉雅官方公眾號

後台回復1-1000任意數字，遇見你的心靈電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