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寶釵功利，而是世人太俗

晚上做飯時，一邊切菜一邊聽台大開放式課程中的《紅樓夢導讀》，是白先勇先生主講。白先生今年80歲，生於1937年，白崇禧將軍的兒子。白先生祖籍廣西，但生長於上海。他在講座中給學生放崑曲《牡丹亭》，說這曲子是我十幾歲時在上海時聽到過的。說這話時，他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穿著中式長袍，恂恂儒雅。他曾在回憶文章中提到，在美國學習期間，突然意說到「我曾經所在的那個已死了」。他的時代，一去不復返，再難尋覓。也許因此，他寫出了異乎尋常的美麗文字。《金大班的最後一夜》、《永遠的尹雪艷》、《東山一把青》…… 隱約在文字間可見老上海的繁華綺麗。他筆下的上海，和穆時英筆下的上海略有彷彿。

這個講座的第一期中提到，白先生在聖巴巴拉大學講《紅樓夢》，講了二十多年。他一生都在讀紅樓夢，對這本書的理解自然深刻。然而，似乎白先生也受到五四的文學史觀的影響，總有一些觀點不脫俗套，例如他評價寶釵，也說寶釵世故、有心計、會做人。不過，白先生對寶釵的評價還算公允，說寶姑娘擔負著中興賈家的大責，她戴的那把金鎖就是此意，所以她的性格必須沉厚穩重理性。金鎖代表著責任，這個說法倒是第一次聽到。細想是有道理的。

《紅樓夢》我是喜歡的，但一直沒有特別喜歡過書中哪個人物。也許是相隔年代太久遠，沒有共鳴。因為喜歡這部書，自然也看了不少紅樓相關的評論，所有人一律說寶釵世俗功利工於心計，熱衷於寶二奶奶的位置。一直很反感這種論調，但也想不出如何反駁。後來，聽歐麗娟老師講紅樓夢，終於找到一種完同不同的解讀。歐老師認為寶釵是一位君子，像《離騷》中的香草美人，她的依據是《紅樓夢》文本本身、文本所描述時代的道德觀。網上反駁她的人都不值一提，因為沒內容。

寶釵是山中高士晶瑩雪。她的厚道，從她對待香菱岫煙湘雲的細節，都可以看出來。攻訐她「嫁禍林黛玉」，我想恐怕是宮斗劇看多了。說她工於心計討好賈母，按歐老師的觀點，「這種做法是當時的社會中的美德」，那個年代中晚輩對長輩的正常態度，就是恭順、順從。這在當時的社會是一種美德。至於她評論金釧的死，第一，她不知道金釧被趕出去的原因，第二，就算在現代社會，你的姨母遭遇了同樣的事，你會說什麼？婕母你真是鐵石心腸害死一個如花少女？你會這麼說？更何況，金釧是自己尋死，再何況，她被趕走的原因是自己不檢點。金釧之死，王夫人沒錯，寶釵更沒錯。說寶釵覬覦寶二奶奶的位置，以寶釵的洞察力，難道看不出賈府頹勢難挽？如果她熱衷功利，為何不另覓高枝？何必攀賈府這將傾大廈？

可惜，寶釵這樣的美人被世人解釋得那麼醜陋。說到底，不是寶釵俗，是世人俗。小人解讀出來的總是小人的心思，俗人解讀出來的都是俗人的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