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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小淘:青春是一場病(不治自愈) | 星期天文學

《關於莉莉周的一切》 《冷眼》——青年作家馬小淘有關電影的隨筆集,在電影與碟片的放映中,在光與影的迷離中,在語言與畫面的轉述中,作家不止代入了個人的情感,還纏繞進了個人成長的片段。作家看到的是電影,更是在電影中放肆地品味青春,又小心翼翼觀察那個逐漸獨立長成的自己。書名"冷眼",在成年人看來,多半是誇張的強說愁的冷,因為那顆心可是無比滾燙、熱烈的,可這種冷在經歷者眼裡、心裡都是那麼真實,比真實更真實。一雙冷眼下藏著一顆熱心,一幀膠片上留有青春記憶。讀者看到的不是對電影進行技術解析,而是對電影究竟在什麼地方與人共鳴的一種迴響。

我一直覺得,青春是一種相見不如懷念的東西。當人們老了,總是喜歡回憶青春的美好,但真正遭遇青春時,很多人並不覺得快樂。

我已經非常不情願地邁出了那個年紀,尚不熟練地享受著成人的安全和自信,勉強取得了回頭看的資格。過去的時光果然動人,那時我跌跌撞撞冒冒失失,常在數學課上認真地算錯答案,酷愛斷章取義評價一切,能為自己的每個想法找到合理的出發點,從不瞻前顧後,永遠一臉無辜。也曾偷偷掉眼淚,覺得自己在最困苦的關口經受磨難。那段時光像三條腿的桌子,總不是太穩當。歲月不留痕迹,剛一告別就開始了深深的懷念,青春輕盈地飛走,留下薄薄的憂傷痕迹。

疼是青春里極強大的細節,小小少年心裡堵滿失控的悲荒,沒有合理的緣由。那個回憶中最意氣風發的年紀,經歷時卻好像憂鬱的困地。又想講道理,又想做壞事,又渴望離奇,又懼怕傷害,老師家長的教誨像國小國中高中大學教室里一成不變細長白亮的管燈,並沒什麼新鮮,散著不容置疑的冷峻光芒。燈光下,有人順從地長大,有人喧嘩地謝幕。青春是一場病,或重或輕,我們都要經歷。有些人病得太專註,終於沒有痊癒。

一 、《大象》 ——殺戒

一些電影在第一秒就把人震驚,比如《木蘭花》,而另一些直到最後時刻才讓人恍然大悟看到英雄本色,比如《大象》。

每一個鏡頭都很長很長,每一個人死得都很快很快。前邊是平緩的行走,後邊是迅速的殺戮。畫面很美,紅、白、綠,所有顏色都盡職盡責,彰顯出色彩本身的魅力。故事很陡峭,你、我、他,誰也預料不到生命的轉折會猝不及防,不顧及破碎或者完整。這就是《大象》。

從一片白雲開始,長鏡頭不厭其煩地亮相了。它跟隨在每一個主人公身後,像個早已沒有任何進取心的老人,無所謂地記錄著。我有些鬱悶地等待,強忍睏倦。雖然偶爾附庸風雅,卻始終並不能使自己喜歡小津安二郎和侯孝賢,也就是說,我對長鏡頭過敏。這一次,在煩悶中期待,是想看看舒緩敘述后的槍擊如何上演。單調、重複的動作和場景讓我禁不住懷疑是不是影碟出了問題。前邊一大半,看起來都是那麼不著邊際。非專業演員,長久跟拍,反覆敘述,似乎是一部在節省經費的紀錄片。巴贊看到這場面一定又會拋出那句「電影是生活的漸近線」,然後拍著導演的腦袋說:「小鬼,人才!」而我這個心急火燎的沒素質觀眾,只能一邊裝有文化一邊喝水。

回頭想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看得很仔細。一個男孩紅色上衣後邊印著白色的十字,和救護車相反的顏色搭配;愛好攝影的男孩帶了個別緻的鐲子,像吃飯用的叉子;自卑怯懦的女孩運動衫上有一隻齜牙咧嘴的虎頭。緩慢的東西總是容易銘記,或許。

在一個人的身後跟隨,沒有變化,沒有態度,幽靈般審慎。然後再跟著另一人,從另一角度重新敘述。不同視角、交叉、補充、拼湊,似乎試圖呈現生活最深處的完整面貌。有些細小的事情需要無數閃回才能清晰,甚至反覆之後僅僅只出現了蛛絲馬跡。一次、兩次、三次……作為電影,多次的回身補充是對時空的擺布,而生活呢?不可思議,我們只有一雙眼睛,與不懂得往返的時間對決,怎樣才能看到大片真相。一隻鳥飛過,一陣風吹來,一個島沉沒,一把刀出鞘,一個王朝覆滅,一個人死去,只要一瞬間,只是一眨眼,只有一雙眼。盤古開天地,女媧造人,這些繁複壯舉的最終完成也不過是剎那的事情。眼睛真是尷尬,鋪天蓋地的事輕易發生,如何才能都看見,所謂盡收眼底是多麼虛妄的設想。

隨意的一天,是很多孩子的最後一天。死者總是沒有兇手準備充分,沒有人知道下一站是天國。愛好攝影的還在拍照,饒有興緻;膽怯的依然沒擺脫自卑的痕迹,心情低落;喜歡說三道四的女孩子說著家長里短卻拿出傲慢的嘴臉,什麼都議論什麼都看不上眼;談戀愛的黏黏糊糊,只羨鴛鴦不羨仙。另一邊,受欺負的孱弱男孩回到家裡,打著你死我活的網路遊戲、看電視里希特勒的演講、彈鋼琴、訂槍支、親吻另一個男孩,沒有頭緒的殺人前奏優雅平淡。

突然,仇恨傾瀉而出,只需要一把槍的配合。一聲槍響,自卑的女孩爆頭。大開殺戒,沒有明確目標,沒有準確的緣由,見誰殺誰,誰碰上誰倒霉。大概十幾分鐘吧,兩個少年巡邏在教學樓走廊,嗜血,殘暴,嘲弄生命,不留活口。那種沉淪原因不詳,似乎是無端的,所以難以打撈。

並不血腥,青春的軀體像天上的雲,柔軟無力,應聲倒地時也不掙扎。生命消失在初來乍到的死亡中,就像從來都沒有活過。鏡頭冷靜無絲毫渲染,一個人倒下,切開,換下一個,像一邊開顱一邊吃冰淇淋,中立克製得難以置信。早知道是校園槍擊的故事,做好了血肉橫飛的準備,卻被軟刀子觸目驚心的寒光給威嚇住了。長鏡頭鋪陳,輕描淡寫地殺人,生命被折斷時,一切如常。那種氛圍初看來簡直和槍擊風馬牛不相及,到最後才發現導演的滑頭和功力。對已然發生的事,只能袖手旁觀,看似只如實記錄了事件的表層,實際卻是對深層的尊重。恰恰是這綿軟的殘酷讓我聽見了自己呼吸的聲音。安靜的不安中,我所有的細胞一同感受到了驚心動魄的邪力。

十幾歲的時候,我非常喜歡玩格鬥遊戲,曾經在遊戲房和只有七八歲的陌生小男孩一起合作殺人。那些小孩比我玩得好,偶爾技不如人的我要掏出幾個遊戲幣賄賂他們。我總去的那家商場的頂層,一塊錢一個幣。可以算得上是多種經營吧,一側是各式快餐,一側是各種遊戲機。那邊,逛商場的大人在補充糧食、水;這邊,全是十幾歲的孩子在叫嚷著瘋狂遊戲,涇渭分明。總有一個梳著長頭髮,指甲很乾凈的女孩很用力很專註地拍打機器,不時發出憤怒的叫喊,那就是當年的我。從來沒覺得那有什麼不好,遊戲帶來的樂趣、發泄至今那麼難忘。年輕的時候,總想放任自己嚴懲別人。可是當看到電影里的孩子在殺人時,我忽然想到了那時的自己。電影里的兇手沒有平安跨越最騷動最暴躁的青春期,沒有像我這樣回望的機會。

死亡在最後出現,卻成了電影的基石。真實寒冷的東西劈頭蓋臉丟向觀眾,穿過悠長的鏡頭,越來越近。眼淚或者慨嘆,都顯得來不及。我有些傻了,像鏡頭一樣無可奈何、欲哭無淚。

兇手為何如此瘋狂?死者是否瞑目甘心?一共會有多少具屍體?沒有結果,戛然而止,只是盡量細密地再現了過程。導演變成一個大夫,他不言不語沉著老練,把重症而亡的病人開膛破肚,所有病灶呈現在大家眼前。這裡,那裡,什麼也不需說,被解剖的身體說明一切。他不作聲,不分析,只把一堆線團丟給你。人情冷漠、槍支泛濫、同性相戀、納粹主義抬頭、網路暴力遊戲,諸多線頭糾纏在一起,負責任的人不敢輕易說出答案。我想起高中物理的力學知識,這該叫做合力。作用在物體上的各種力,不同大小,不同方向,結合在一起導致物體的運動。年輕人殺害年輕人是合力的結果,分解那些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兩雙毫不猶豫扣動扳機的手還那麼稚嫩,可以繼續生長。以自己的命為代價取別人的命,不為自己和別人感到委屈,他們把死強加給別人的時候清楚什麼是死嗎?獸性無畏地製造災難,以為自己可以擺平一切,一往無前嗎?我看到殘忍的事實,我不知道理由。

聽說那電影里有很多被青春吃掉的人。於是,我想看一看。

一個冬天的午夜。我自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從頭到尾沒掉一滴眼淚,卻趕不走心裡散亂的哀傷。電影從一片耀眼的綠色麥田開始,又在綠色麥田結束,兩個多小時以後,那些單薄的孩子們像粘在蜘蛛網上的小蟲,焦躁又絕望,死的死,傷的傷,只有麥田依舊綠如當初。

我不懂運用鏡頭的技術,只覺得畫面有迫近感,鏡頭總是在搖晃,像一個走不穩的人,讓我眼花繚亂。看的過程中,我一直緊張,生怕落下了哪一點,而不能明白這整個電影。最後,緊張地看完,發現自己並沒完全看懂,只是心疼。幾個十五歲的孩子,生活在離開我不算太久的青春期里——沒有愛情,沒有友情,缺乏快樂,缺乏溝通,雜草一樣被人忽視,每個人都浸泡在別人不懂的痛苦中。從開始到結束,沒有一個孩子攥住了幸福。

開頭的麥田沒有明快幾分鐘,電影里的孩子就頭也不回地跑進了他們的殘酷青春……星野和蓮見都是那麼普通又溫和的好孩子,他們的笑容懵懂、乾淨。然而,命運安排他們去了一趟沖繩,從那以後,正是所謂鬼使神差,不知上帝把一顆怎樣的釘子楔進了他們的未來里。一切都發生了逆轉,陡然指向不尋常的地方。他們的世界大概可以分成兩半——沖繩前和沖繩后。去沖繩前,即使他們為了旅費去偷CD、搶錢,天空依然可以是藍的,而去沖繩后,即使他們坐在教室上課,世界也不再是原來的那個了。我始終不明白,為什麼沖繩歸來星野就變得那麼野蠻粗暴。或許,孩子的想法原本就來路不明。

新學期開學,曾經文弱的星野忽然獸一樣地爆發。他把椅子用力砸向平時作威作福的男孩,用刀割斷那倒地男孩散亂的頭髮。施暴者和受害者的身份迅速發生了對調,暴力的星野和驚恐的男孩。這或許,可以算是一戰成名吧。吃驚的同學和陌生的星野,從此,都不再同於從前。那把割男孩頭髮的刀,也決絕地割斷了星野的過往和溫情,他壞得極其確定。面對星野突如其來的變化,蓮見表現出一種似乎早有預料的麻木和順從,原來的一對好朋友就那麼輕易地剎那轉化成了主僕。那以後,星野開始瘋狂地折磨蓮見和他身邊每一個人。這個曾經代表新生髮言、曾經熱愛劍道、曾經好學羞澀的文弱少年,一下子魔鬼附體般干出一切醜惡的事情。他沒有遮擋地壞下去,他的愛好似乎就是摧殘折磨身邊的人。他拍下裸照逼迫津田去賣淫;他欺負蓮見,甚至要求他當眾自慰;他叫人強暴學校最受歡迎的女生。做這些的時候,他曾經乾淨的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這些惡毒的事給他帶來的快感直接而又痛快。

一個人變了。一群人也變了。每一個人都用自己的方式承受或者抗爭著險象環生。

蓮見甘願地忍受所有的傷害,甚至在親眼看見自己喜歡的久野在星野的指揮下被奪去貞潔時,他也只是哭,並不去阻止。他總是躲在莉莉周的音樂和BBS里,只有在那裡他才不再沉默懦弱,才能找到一點快樂。

久野在奮力地抗爭后依然被強暴了,美好在惡毒面前是多麼脆弱又寡不敵眾。第二天,倔強的久野剃光了自己的頭髮出現在課堂上,連星野也有些吃驚。可即使這個失水的鮮花不畏強權,她也依然不能改變被摧毀的事實。

津田看起來好像並不怎麼痛苦。她的房間里擺著大大的毛絨玩具,手機上拴著大串花哨的裝飾鏈,看起來不過是個愛幻想的小女孩。她似乎習慣了那種被迫的身體交易,平靜地過著調皮的少女生活,偷爸爸的錢到外邊吃飯依然有很好的胃口,拒絕自己不喜歡的男生。然後有一天,她忽然想飛,她不願在這塊土地上繼續那種日子了。她就真的飛了,只是降落的姿勢不夠美。看著她年輕的頭上淌出暗紅色的血,我開始猜測她自殺的理由。按照人的邏輯,她在這個時候死是奇怪的。為什麼不在被逼賣淫時就死呢?為什麼那麼沒心沒肺的女孩會捨得下生命呢?猜了一陣,我忽然明白,不自殺並不等於不絕望。很多時候選擇死的,會是這種看起來漫不經心的人。就像生活里那麼多憂心忡忡的人總會活著一樣,願意花時間為無趣的日子擔憂才是真正的熱愛生活。

這些孩子的肉體受著各種各樣的傷害,而他們的精神以不為外人所知的方式如花朵盛放。每一個孩子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作為導演的岩井俊二似乎也無從知曉他們的想法,所以他只能把這些行為拍攝下來,作為一種客觀的呈現,而行為後邊的內容讓看電影的人自己揣測。想窺視這些孩子們的精神,或許莉莉周是僅有的窗口。唯一能分享他們快樂憂傷的人,是永遠存在在遠方聖壇上的歌者莉莉周。對身邊可觸摸世界的絕望,只能在莉莉周的BBS上釋放,而對莉莉周迷狂的熱愛又加劇了他們對現實的排斥和憎恨。

看著星野和蓮見在現實里的樣子和他們在網路上的留言,我開始懷疑哪一個才是更真實的他們。他們沒心思去關注現實世界里的自己,是不是為了在網路上更真實地活著?星野的殘暴和蓮見的怯懦是不是都來自一種失望后的無所顧忌?他們這樣極端地表達自己是不是因為想拋棄自己在真實世界的樣子?對於這些,我不得而知。縈繞在我頭腦里的,是星野和蓮見最後一次見面:莉莉周的演唱會門口,蓮見等待著和他一樣喜歡莉莉周的「青貓」。他的心扉只對這個未曾謀面的人敞開,因為共同的偶像莉莉周,他們必然是最默契的盟友。演唱會門口聚集著很多年輕人,他們一貫漠然的臉煥發著一種不真實的熱情。有人為了莉莉周打架,一個個執拗地堅持著自己的看法。這些對自己都冷漠的孩子,對莉莉周卻帶著宗教般的虔誠。

蓮見經過忐忑的等待,竟然發現「青貓」就是星野,星野就是「青貓」。星野撕毀了他的門票,高高在上地嘲諷著他對莉莉周的情感。蓮見的表情像每一次受辱時一樣平靜。這個十五歲少年的臉已經失去了鮮明的表情,他的臉可以不動聲色地以同一種姿態承載任何一種情緒。但是這一次他沒有忍受,他第一次反擊了。他冷靜地殺了星野,然後冷靜地看著那把帶血的刀。

騷亂的人群中,強橫的星野倒下了,那一刻他變得那麼弱小,沒有一絲跋扈的氣息……

星野死了,蓮見依舊平靜地生活。我猜測他肯定不會後悔殺了星野,因為他會覺得那是在捍衛自己對莉莉周的信仰。或許有人奇怪蓮見如何會有這樣執著的虔誠,而我對這樣的堅持是深有理解的。幾年以前,我也曾經這樣虔誠地對待一個人,那時我十八歲,比蓮見稍微大些。喜歡一個男孩,我的世界里充滿了對他的痴迷。成績一落千丈,老師、父母、朋友來勸解的時候,我都只是沉默地站著,玩自己的手指,沒有任何反駁或者回答。但我不許任何人說他不好,我像捍衛信仰一樣去捍衛那個男孩。現在回想,這樣有些偏執的虔誠和蓮見真的有些相像。只是蓮見是為了莉莉周,而我是為了所謂愛情。如今,我已經可以從容地談起那段往事,成年意味著對過去痴迷的淡忘。或許,只有十幾歲的少年,才會有那種義無反顧、不計後果的執著吧。

電影結束時,已經接近第二天的黎明。

片尾那一片耀眼的綠刺激得我無法入睡。想起電影里人們憤怒的瞬間:蓮見的媽媽知道他偷錢的時候,憤恨地打他,一下一下,用力又不肯停止;津田第一次賣淫歸來使勁踩那些她用身體換來的錢,邊哭邊踩,邊踩邊哭;久野被強姦以後剃了禿頭去上學,面對各式的假髮,她平靜地搖頭,哪個也不戴;星野在曠野中奮力地吼叫,撕心裂肺,歇斯底里。忽然發現,大人們在憤怒時會遷怒於讓他生氣的人,比如蓮見的媽媽打他。而孩子們表現憤怒的方式多半是自傷,踩自己的錢、剃自己的頭髮。彷彿在別人傷害過自己后,只有自己繼續傷害自己才能找到一種平衡。孩子的做法總是不符合道理又自以為是,所以他們的青春也顯得那麼理屈詞窮。這些脆弱又堅強的孩子們,都是受害者,可是在這場殘酷的青春中,又找不到害他們的人。沒有人有能力對受害者負責,只有時間——這從來沒露出真身的歲月老人,逼迫孩子長大,逐漸遺忘那些曾經揪心的傷痛。

我忽然發現說綠色是生命力的象徵是多麼牽強,這種代表生長的顏色帶著那麼多破土而出的疼痛,是那麼讓人絕望,綠得揪心。

三、 《青之炎》 ——彩色熊貓和沒有人知道的捷徑

秀一是個安靜、敏感、孤僻的少年。他同時是個殺人犯。在短暫的青春里,他抓緊時間殺了兩個人。先是繼父,后是知曉他殺人秘密的同學。

日子本是好端端的,男孩秀一和母親、妹妹過著平凡安穩的生活,不速之客的到來破壞了原有的美好,他是已與母親離異多年的繼父。這男人暴躁潦倒,只會喝酒搶錢,骯髒的野獸般賴在家裡不走。而母親卻一味退讓忍耐甚至被迫與其發生關係,只為保住妹妹的撫養權。貌似平靜的秀一悄悄下定了決心,在他諮詢律師得到失望的回答之後,他要殺掉他,取消他的生命,就能一勞永逸地止住這家裡不和諧的聲音。藥物、注射器、各種道具、試驗,秀一章法嚴謹地籌劃著別人的死亡。用藥物逐漸迷醉他的意志,再伺機電死他。一切有序地進行,他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反覆計劃演練,甚至拿一隻速凍雞做實驗。那堂美術課,他按照計劃回家殺了那個男人。望著那人因電擊而痙攣扭曲的臉,秀一大睜著眼睛和嘴巴,止不住恐懼的汗水。他殺了他,他不知道那男人其實已是癌症晚期,處心積慮的謀害只是將已然確定的死亡提前了一點。

我看這類電影經常提前心神不寧,總在一波未平時惦記著到底是哪一波又起,於是神經質般看得很仔細。在秀一騎車回去執行殺人計劃時,我竟然注意到了拐角處有機車的跟隨。警察判定繼父死於心臟病,秀一躲在房間里大笑,我卻已未卜先知地預感到有枝節要橫生。果然,已曠課多日的同學尾隨了秀一,偷偷藏起了他作案的工具,並且勒索重金。秀一不得不再次行動,以洗滌灰塵掩蓋陰影。他設計了巧妙的計謀,殺掉了同學。這個長相無辜的小孩,遇神殺神遇鬼殺鬼,似乎輕鬆掌握了殺人的絕招,悄然置對手於死地,自己卻毫髮無損笑傲江湖。

他用最徹底的方式趕走了討厭的人,短暫的緊張過後,馬上表現出一種很不健康的冷靜果敢。所謂青春,竟然是這樣老道的東西!但我還是喜歡秀一,因為他乾淨的面容,因為他殺掉的人都是醜陋的。我為他兇殘的動作找到適合的邏輯:為了保護家人,為了保護自己。雖然我清楚地知道,沒有誰死不足惜,沒有誰有權殺掉誰。

再專註縝密恐怕也會有盲點,短時間內連續兩次報案還是有些蹊蹺,在這滿是蓄謀和意外的青春,孤軍奮戰的秀一終究留下了沒擦凈的腳印,頗有幾分在劫難逃的意味。同學為他做了偽證,但幾個人卻彼此矛盾;彼此心意相通的女孩洞悉了一切,還依然與他惺惺相惜。先是沉著對付,后是頹然認命,秀一在罪與罰的折磨中走向毀滅。指證他的證據趨向確鑿,否定的方式就必須很絕對。無意義的逃避挽救都被節約掉了,秀一總是斬釘截鐵指向大結局,對兩個死者是這樣,對自己也沒有含糊。他像往日一樣出門,臉上浮著淺淡的笑意,沒有像樣的告別,他結束了兵荒馬亂的一個人的戰爭,迎著卡車疾馳而去。十七歲生命的最後一天,就這樣慘烈地過去,他殺掉了自己,代價是這一天的主題。

秀一是不讓人省心的孩子,通情達理的外表下,內心極強大也極孤獨。這個喜歡蜷縮在魚缸里的男孩,瞳孔明亮少言寡語,像溺水的魚。他太草率太魯莽了,他不知道讓討厭的人都消失是青春的妄想。他不該行動力那麼強,要是等一等,等自己長大一點,對生活有了無奈的敬畏,等繼父被癌症索命,後邊的事就可以都不發生。

沒有太殘酷的畫面,電影浸在一片藍色中,好似隔著海水觀看。秀一毛茸茸的青春冷颼颼地結束在角落。

「我喜歡的東西,我的公路賽車,騎車時迎面而來的世界,媽媽煮的菜,遙香生氣的臉,大門差勁的畫,笈川的笑話,紀子的裸體素描,說夢話的狗,波本威士忌哈伯101,唱中文歌的王菲,齊達內的控球,庫斯杜力夫的電影,湯姆威茲的歌聲,烤得焦焦的培根,沒有洞的甜甜圈,吃了不會頭痛的剉冰,海龜下蛋,知了靜靜地歌唱,彩色的熊貓,沒有底的口袋,無痛的針頭,徹底空掉的牙膏管,永遠不會變紅的綠燈,沒有人知道的捷徑,永遠不會來的考試。」在留給心儀女孩的錄音帶里,秀一這樣說。

我忽然也很想說一說我喜歡的東西有什麼,「我喜歡粉紅色玫瑰花,J的信,看著有點髒的皮影,甘蔗汁,爸爸幫我刷卡的姿勢,永遠活著的小白兔,尼古拉斯·凱奇的臉,三島由紀夫的小說,戴小熊耳朵的帽子,戲曲里婉轉的水袖,快樂或憂傷的青春電影,小茜送的項圈,楊枝甘露,狐狸嫁女的太陽雨,不掉色的指甲油,在家鄉的江橋上吹泡泡,北京的春天不颳風,看不清時間的表,一些不打算去的遠方,彩色的熊貓,沒有人知道的捷徑。」雖然好像有人把冰放在了我胃裡,一陣寒冷的傷感,卻還是不小心想出了這麼多我喜歡的東西。借用了秀一的彩色熊貓和沒有人知道的捷徑,我是突然開始喜歡的,它們真動人。一定還遺忘了什麼,因為這對秀一是最後的話,而我只是隨便想想。

【選摘完。喜歡的朋友可以去買一本馬小淘《冷眼》】

《冷眼》

馬小淘 / 作家出版社 / 2016.10.

馬小淘 碩士畢業於傳媒大學。曾獲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作家鄂爾多斯 文學新人獎",在場主義散文獎新銳獎,西湖·新銳文學獎等。

十七歲出版隨筆集《藍色髮帶》。已出版長篇小說《飛走的是樹,留下的是鳥》《慢慢愛》《琥珀愛》,小說集《火星女孩的地球經歷》《章某某》,散文集《成長的煩惱》等多部作品。

責編:嚴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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