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乃剛 航母「放鷹人」

巨大的馬達轟鳴聲里，滿載彈藥的銀灰色「飛鯊」戰機，緩緩駛向起飛位，旋即開始加速。

只見起飛助理右膝觸地，左腿撐起，揮動右臂，順勢向前方一指，給出「航母style」手勢。這時，站立在滑躍甲板前端起飛站上的張乃剛，果斷按下止動輪擋釋放按鈕⋯⋯

「每次按下按鈕，心都會隨戰鷹一起飛。」這位二級軍士長走下戰位，摘掉通信頭盔和防風鏡，一臉掩飾不住的自豪，「在我看來，遼寧艦的滑躍甲板是世上最美的建築，艦載機的轟鳴是世上最動聽的旋律。」

張乃剛是遼寧艦航空保障部門起飛區隊區隊長，負責操縱止動輪擋。每次艦載機滑躍起飛，在發動機達到最大推力前，必須通過止動輪擋將飛機固定在甲板上，讓它像拉滿的弓蓄勢待發。他操作釋放按鈕，就是這個「扳機」。他因此被稱為航母「放鷹人」。

「不就是按一個按鈕嗎？有什麼複雜的？！」也許會有人不服。殊不知，放飛艦載機的過程是用秒來計算的，看似簡單的按鈕動作，背後卻是一套複雜的工作程序，需要通過無數次全流程演練來熟練鞏固。

那年，張乃剛被成功選調至遼寧艦，成為首批航母艦員。聽到這個消息，30多歲的他高興地蹦了起來。部隊領導的動員講話仍時常縈繞在耳際：「從你們到這裡報到的那一刻起，每個人的命運已經與國家榮譽緊緊相連，每個人的一生註定要與海軍使命緊緊相連，每個人的青春註定與航母發展緊緊相連⋯⋯」

「我要做放飛航母戰鬥機的第一人。」張乃剛心底油然而生一種神聖感，寬闊的胸膛隨著他緊促的呼吸快速起伏。

然而，當他真正登上航母，這股興奮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壓力。航母起飛系統關乎航母戰鬥力生成。當了16年海軍航空兵的張乃剛第一次接觸起飛系統時，一下子就懵圈了：擺在面前的都是新裝備、新專業，以前都沒有，原理是什麼？自己沒有任何經驗，能不能勝任？艦載機究竟長什麼樣，如何對接訓練？怎樣打破困局？

張乃剛感到肩上猶如壓了千金重擔。「既然義無反顧地來，就不能灰溜溜地走。」張乃剛擺正心態，決定放手一搏。

「如果沒有資料，那就去創造。」從裝備學習到外出培訓，張乃剛把自己變成了「十萬個為什麼」：課堂上他追著教員學，工廠追著師傅學，從裝置名稱到原理，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晚上休息了，他依然點燈熬油整理筆記，匯總白天所學知識。

有心人，天不負。「連軸轉」的狀態，讓張乃剛迅速成為航母起降系統「技術大拿」。他至今忘不了，第一次放飛戰鷹出擊。那是2012年11月的一天。「起飛！」飛行員給出敬禮手勢，起飛助理下蹲，抬起右手順勢向前一指。這是起飛手勢，張乃剛見此，果斷按下按鈕。只聽見「砰」的一聲，止動輪擋快速釋放。眨眼間，伴著地動山搖的巨大轟鳴，戰機如離弦之箭沖向滑躍甲板，從兩道黃線交接處拔地而起⋯⋯

遼寧艦入列不到兩個月，殲-15艦載戰鬥機就完成滑躍起飛。這一刻，屬於第一代航母人，更屬於張乃剛。看著飛機快速爬升，兩段藍色尾焰與蔚藍的天空融為一體，張乃剛情不自禁地流下熱淚。

這些年，張乃剛參加每次演練都要全神貫注持續近兩個小時。他的大拇指每天模擬演練要按下數百次，將一個個簡單動作練成了肌肉記憶。

為了優化、完善艦載機起飛保障流程，他帶領放飛小組夜以繼日地進行了上千次推演，確定了放飛人員的就位位置、撤出路線、止動輪擋釋放時機等一套起飛保障流程。航母起飛系統的多個第一，在他手上誕生。

隨著航母科研試驗、艦機融合訓練的不斷推進，經過多年的反覆摸索、研究、論證和數百次實際磨合訓練，航母飛行保障得以從零起步、逐漸成熟，保障能力取得了新的突破。如今，艦載機駐泊數量、單日飛行架次、起飛和回收效率均得到顯著提高，航母部隊朝著早日實現戰鬥力、保障力邁出了堅實步伐。

「不求崗位顯，但求作為多。」保障艦載機的嚴格要求和飛行甲板特殊的工作環境，決定了張乃剛和戰友們不能像飛行員那樣駕機搏擊海天，只能甘做幕後英雄，默默無聞地當一名「飛鯊保姆」。

「看到我們放飛的艦載機帶彈起飛，組成空中編隊，成群結隊從頭上呼嘯而過，那種震撼的感覺沒法用言語表達。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我們所有的付出和努力是值得的。」這正是張乃剛的使命所在，也是航母人心中最美的景觀。

「這幾年東奔西跑，沒顧上家庭。虧欠他們太多了。」說這話時，張乃剛突然改變了「畫風」，頓時靦腆了起來。因為每個航母艦員榮耀的背後，埋藏著很多對家人的愧疚。

張乃剛的妻子隨軍到青島，與他的部隊駐地很近，但又遠如天涯。自從張乃剛成為航母艦員后，兩人很難見上一面。妻子知道張乃剛事業很重要，主動扛起家庭重擔，從沒有要求他請假回家。

對於張乃剛的父母而言，兒子的工作一直很神秘。每次打電話回家，張乃剛只說忙，就是不說忙什麼。直到遼寧艦交接入列當天，張乃剛才鄭重告訴父母自己的戰位。有一次張乃剛執行海上試驗任務時，母親突發腦梗住院，病情危重。由於保密原因，妻子聯繫不上張乃剛，隻身帶著兒子趕回老家照顧母親。10多天後，遼寧艦靠上碼頭時，張乃剛才得知母親病危的消息。

這年國慶節，張乃剛帶著妻兒登上遼寧艦參觀。走在寬闊雄壯的甲板之上，妻子靜靜地聽張乃剛訴說心路歷程。10歲的兒子在甲板上歡快地跑著。「爸爸，你看我！」單膝跪地、凌空一指，兒子展示出一個帥氣的「航母Style」。那一刻，張乃剛和妻子一起哈哈大笑，但淚花也濕潤了眼睛。

2016年12月，渤海深處，雲翻浪卷，遼寧艦與數艘驅護艦組成編隊正逆風馳騁，進行實際使用武器演習。

「各戰位注意，飛機已滑出，加強放飛前檢查⋯⋯」隨著張乃剛按下止動輪擋釋放按鈕，戰機怒吼著沖向天際。又一次完美放飛！目送艦載機滑躍起飛，這位老兵迅速平抑激動的心情，轉身投入接下來的工作。他身著黃色馬甲、沉穩如雕塑的身影，很快隱沒於遼寧艦巨大的船體⋯⋯

（文/王凌碩 方廷 陳海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