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平：我不投「沒有魅力」的創業者

1956年5月，徐小平出生在江蘇泰興三井北巷。那是一個頗有情調的江南小鎮，護城河從鎮邊悄悄流淌千年，河邊是青苔，邊上是石板小路，小巷的盡頭有三口水井。

徐小平的父親當過泰興鎮的副鎮長，是個老實人，在當地口碑很好，即便後來的10年文革時期，那些炸油條的、擦皮鞋的、擀麵的、打鐵的也沒有怎麼批鬥徐鎮長。

從4歲開始，徐小平沒事就在家門前的醬園店晃悠，不過他不是垂涎蘿蔔乾，而是看中了店老闆用來包蘿蔔乾的舊書。眼饞又不能偷，怎麼辦？後來他就死皮賴臉用父親的新華日報、省委機關報跟店老闆交換。

此後的四五年間，徐小平相繼讀到了魯迅的《吶喊》、《彷徨》、《故事新編》等，甚至還交換到了《郭沫若全集》，小小的年紀就知道「北京是的首都。」

母親是當地大戶人家的千金閨秀，徐小平身上與生俱來的樂觀積極的性格就是得益於母親的遺傳。此外，他也繼承了母親的音樂細胞，6歲就會拉二胡、手風琴，8歲開始練習小提琴。也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母親經常對徐小平說的一句話就是「我家小平，將來是要上大學的……」。

不過，「上山下鄉」的政策讓徐小平的大學夢徹底破滅。1972年，徐小平高中畢業后只能進泰興文工團，手風琴和小提琴成了他「吃飯」的傢伙，每周都要到下到周邊公社去演出。下鄉的那段日子，每次演出結束，徐小平就把自己關在家裡，反覆琢磨古典文學，唐詩、宋詞、漢賦被他背了個遍。

4年後的1976年，徐小平終於熬不住了，死活讓父親找關係「搞一個工農兵大學的指標」。不過那個時候他父親自身都難保，怎麼可能搞到那麼金貴的指標呢？一氣之下，徐小平背著手風琴跑去了南京，他準備在夫子廟旁邊擺攤，做一輩子"游吟歌手"。

然而，4個月後「四人幫」垮台，隔年就恢復聯考，20歲的徐小平豁然看到了希望，他想起媽媽經常念叨的那句話「我家小平，將來是要上大學的……」。於是徐小平開始玩命複習，目標直指音樂界的最高學府——中央音樂學院。

當時全國的指標是220個，而報考的卻有2萬多人，被文革壓抑了整整十年的音樂高手都來了，錄取比例為1.1%。不過憑著打小練就的音樂「童子功」，1978年，徐小平一舉考上了中央音樂學院理論音樂系，那年他22歲。

等邁入了復興門附近的中央音樂學院校園裡，徐小平才知道什麼叫做「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作為一個從江蘇泰興「矬子里扒大個」里挑出來的「將軍」，徐小平那點音樂天賦根本無法與一幫音樂天才們相提並論。作曲系的譚盾、葉小剛等人隨手寫作的幾首曲子就非常像樣，已經展露出巨星的樣子。

所以，徐小平決心發揮比較優勢，做一個"五四青年"，他經常跑去北大中文系旁聽錢理群、謝冕等教授的課程。當然，音樂學院5年的藝術熏陶，也足以讓徐小平受益一輩子。日後，當他睡不著的時候就會聽巴赫，思索問題的時候，也會哼哼柴可夫斯基的歌曲。

30年後的2006年，徐小平沒有忘記回報母校，特意為音樂系捐贈200萬，並成立了「徐小平音樂學基金會」。

不過，正因為在北大旁聽過了兩個學期的課，徐小平對北大的未名湖念念不忘。1983年，他放棄了去文化部的機會，主動申請去北大，「因為當時北大要成立藝術教研室」，徐小平順理成章成了北大藝術教研室的第二位老師。

別看在音樂學院是「矬子」，徐小平到了北大一下子就成了「將軍」。他9月份到北大報到，10月份就成了北大藝術團的核心人物，3個月後，徐小平的名字以及他主持的校園文化活動就上了《人民日報》。此後，徐小平走馬上任校團委文化部長，同時擔任藝術團指導，那年他認識了藝術團團長王強，還有王強的一幫同學，包括在禮堂看他們表演的俞敏洪。

此後的4年，徐小平是北大學子中絕對的風雲人物，出鏡率相當的高，成天與一幫才子佳人在未名湖吟詩作賦，風花雪月，日子過得相當快活。

不過，1985年教育部放開留學政策，徐小平突然鬱悶了「全國掀起了第一波留學潮」。如王強所在西語系80級，全班50個人出國了49個，只剩下俞敏洪因為英語太差出不去。

自詡為精英的徐小平當即決定「追求不一樣的人生」，兩年後的1987年12月31日，徐小平飛赴洛杉磯留學。

到了洛杉磯，徐小平才知道到舊金山淘金的神話永遠成了神話，他課餘時間要做的就是到中餐館打工，做收銀、擦桌子、洗盤子、送比薩，如果哪天能夠得到10美金小費，徐小平會高興得整個晚上都失眠。

不過，徐小平那雙彈鋼琴的手刷盤子哪能刷得過黑人，所以第二年聽說薩斯喀徹溫大學能夠提供全額獎學金， 他馬上屁顛屁顛就轉學去了加拿大。

薩斯喀徹溫位於加拿大西部，主產小麥，薩斯喀徹溫大學的農學系在加拿大相當知名。不過，徐小平就讀的音樂系那是「相當的非典型」，以至於他1994年拿到音樂碩士一年多都在溫哥華找不到工作。唯一能做就是中學音樂老師，而且還只能去華人辦的中學打黑工，因為州立中學要職業執照，徐小平沒有。

怎麼辦？就在徐小平隔三差五打零工之時，1993年9月，北大藝術團的一個冬粉輾轉找到他「能否合作搞一個音像公司」？這有什麼不可以，徐小平立馬答應回國。此後歷經一年多，徐小平終於推出了一盒磁帶叫《洋插隊情歌》。不過，最後一張唱片都沒有賣出去，把那個投資的冬粉害慘了！

而就在那一年，俞敏洪首創的「免費英語講座」開創了北京民辦教育的新模式，為新東方的出國英語培訓徹底打開了局面！1993年11月16日，俞敏洪在西三旗一間平房裡正式創辦了「新東方」。不過，徐小平當時臉上無光，他沒有與俞敏洪聯繫，第二天就倉皇逃竄回加拿大。

都說女人能抵半邊天，關鍵時候，徐小平的夫人用勤勞的雙手撐起了整個家，不僅買了兩輛汽車，有了兩個小孩，還買了一幢300多平方米的花園洋房。到了1995年，無所事事的徐小平竟然也拿到了綠卡。

1995年11月，已是身價千萬的俞敏洪揣著5萬美元現金，雄赳赳氣昂昂到了北美。他此行的目的一方面是看看美國到底長什麼樣，另一方面也看看徐小平、王強「如果他們混得好，就把新東方關掉，出國留學；如果他們混得不好，就把他倆拉回國內，一起把新東方做大。」

11月9日，俞敏洪到了溫哥華，在徐小平租的房子里住了10天。那10天把徐小平給愁的，因為他兜里不超過100美元，但是老同學來了還不得不裝出有錢的樣子。

老俞臨走前一天晚上，徐小平像模像樣開車去飯店吃飯，不過等到了一家華人餐廳，卻開車圍著飯店繞了四、五圈，最後俞敏洪急了「到處是車位，你怎麼不停車？」徐小平只好說了實話「老俞，我在找免費停車的地方。 」俞敏洪當時就聽傻了！

第二天早上出發前，俞敏洪拉著徐小平的手「新東方目前急缺像你這樣有思想的人物，能否跟我回國一起發展？ 」徐小平等的就是這句話。

臨走前，俞敏洪特意打開黑色的蛇皮袋子，從那5萬美元中抽20張給徐小平「這是機票錢，回國給你開年薪30萬，我在北京等你」。當日晚上，徐小平整晚都在做夢數30萬，暈暈乎乎一個晚上，他被老俞出手的闊綽徹底震住了！

俞敏洪自然心裡有數「對於一個連付10美元停車費都要掂量掂量的人來說，還有什麼比錢更能讓他心動的呢？」果不然，兩個月後的 1996年1月9日，徐小平就踏實回到了北京。

此後，你知道的，在美國貝爾實驗室工作的王強也被俞敏洪喊了回來，三個人各司其職，新東方的「三家馬車」正式起航。

此後的6年時間，新東方進入快速增長期，參加培訓的學生人數由1994年的3500人次，猛然增長到2001年的25萬人次，6年翻71倍!當時新東方已經建立了完備的出國考試培訓、基礎外語培訓、出國留學服務教學體系，在北上廣深等30多個一線城市有了分校！

然而，危機很快到來。

首先是1998年末的「去家族化」。徐小平認為新東方俞氏家族氛圍太濃，他聯合王強，逼迫俞敏洪清理門戶，後來俞敏洪聽進去了，利用2年多逐步去家族化。

其次是「削藩收權」運動。到2000年初，各部門、各分校的胃口和攀比心態隨之擴大，曾經非常有效的「分封制度」開始出現隱患。此時，俞敏洪聽從了公司治理專家的意見，並於2000年5月開始股份制改造，註冊了東方人集團。

不過其後的一年半，大小衝突不斷。各分校校長認為人、財、物的支配權取消，地盤就沒有了，心裡極其不爽。到了2001年8月28日晚，北京翠宮飯店九樓會議室，王強憤怒提出辭職，據說主要願意是「老俞不能超越他老媽，這是離開的重要原因。」

王強一辭職不要緊，第二天，徐小也遞交了辭去董事的辭呈，核心思想就是「為了對得起北大，對得起朋友，請俞敏洪離開新東方一段時間」。

俞敏洪究竟還是高人，那一年多，他把自己關在西山的一個寺廟裡閉關思索，挑燈夜讀了四五十本企業家傳記，並拜訪好幾個家諮詢公司，最後搞出了一整套新東方的組織結構、人事制度、薪酬制度。

出關以後，俞敏洪走的第一步就是繼續收權，迅速建立新的薪酬體系和組織結構，建立期權制度，在新東方結束「分封割據」；第二步就是說服王強留在新東方，並且恢復董事職務。第三步是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放出狠話「要麼我離開董事會，要麼徐小平離開。」而且，「土鱉」俞敏洪學聰明了，他採用了「海龜」的決定方式「讓股東大會投票決定，究竟誰留在董事會？」

王強在投票中選擇支持了俞敏洪「劍拔弩張的局勢必須要降溫」。不過，徐小平非常紳士，平靜地接受了投票結果，他走過去擁抱了俞敏洪，然後擁抱了王強，因為他感覺要的就是一個公平「斗的不是多拿錢，是一個制度」。最後，隨後徐小平哭了四個多月，一直做夢「夢到三個人在一起討論。」

好在4年後的2005年9月7日，新東方上市，董事長俞敏洪持有31.18%的股份，成為最富老師，徐小平持股10%，成了僅次於俞敏洪的第二富老師，身價飆升到40億。

8年後的2013年，徐小平親自撰寫《合伙人》劇本，當年5月17日，電影上映，票房非常火爆，徐小平也以自己獨特的方式為新東方的10年經歷致敬。

新東方上市后，徐小平就徹底辭去了所有的職務，他要追求新的生活，"不能在新東方澆水，就去全社會下雨"。

徐小平做天使投資的最初動力是來自新東方的前同事老錢，那哥們在2003年投了空中網20萬，結果2年後空中網在陸納斯達克上市，20萬變成2000萬。兩年暴賺100倍，徐小平給整崩潰了。為啥？「看到身邊比我窮的朋友突然之間比我有錢了」。

不過，第一筆50萬的天使投資卻被一個浙江小伙給騙了，那是2006年5月，一個浙江小夥子要做一個電子雜誌的項目，並對徐小平說「可以媲美Facebook」。當時徐小平根本就不知道互聯網，但是架不住那小伙忽悠，於是投了，結果2年後那小夥子就再也找不到了。

痛定思痛，徐小平決定勤學苦練，他想出一招就是「拿新人練手」。此後的6年中，在徐小平位於國貿附近的家裡，幾乎每天都有創業者出入，而且全部是垂頭喪氣進去，激情滿滿出來。不管是徐小平投沒投資，大夥都覺得跟徐小平見一面值「徐老師太有激情了」。

見得人多了，徐小平摸索出天使投資更看重的應該是人才「人比商業模式重要，人比市場規模重要」他還總結出有「四類人」不能投。

第一條就是沒有創始團隊意識的人不投。徐小平認為，最好的組合是2-3個聯合團隊，很多發展最快的、勢頭最猛的公司，往往合伙人最多。

第二條就是沒有胸懷的人不投。胸懷是創業者最基本的素質，如果一個人不懂得分享，不懂得分享責任，關鍵時候沒有人會分擔責任，遇到坎坷就邁不過去。

第三條就是沒有資源的人不投。創業的時候，如果一個創業者連一個知根知底的同學、朋友、同事或老鄉都沒有，這種公司就不值得投資。因為「新東方早期人力資源的特點就是二老，老同學、老鄉」。

第四條就是沒有魅力的人不投。沒有魅力，就無法談理想、談情懷，就不能把能人忽悠過來，人家就不可能拋棄高工資、期權、股票過來投奔。而優秀合伙人過不來，企業就不可能有太大發展。

2006年春節，徐小平去了趟斯坦福。也不知道他在斯坦福校園裡撞到了什麼靈物，還是遇到了高人指點，反正回來后不久就「開胡」，對天使項目突然有了靈感，尤其像中邪一樣，跟斯坦福沾邊的項目就控制不住「基本都投」。

2010年，陳歐找到徐小平，他給徐小平噴了半個多小時的創業模式。當時，徐小平連遊戲長什麼樣都沒有概念，哪裡聽得懂，不過當徐小平一看陳歐氣宇軒昂，而且是斯坦福出來的，以前還有過兩次失敗的創業經驗，他馬上決定投18萬美金。4年後2014年聚美優品上市，徐小平的投資回報率是432倍。

2011年5月11日，龔海燕的世紀佳緣在紐交所上市，徐小平2007年投的8萬塊，一下子就變成了8000萬。

一看徐小平越做越順手，紅杉的沈南鵬坐不住了。2011年12月1日，他決定到真格基金二期中去摻和摻和。其中，真格基金出資1530萬美元，占股51%，紅杉資本出資1470萬美元，占股49%。有意思的是，高盛高華、厚朴投資的方總也過來捧場，並同意1982年的方愛之出任真格基金的總經理。

2012年春節，徐小平邀請朱瓏與林晨曦到家裡做客，那是兩位從麻省理工出來的博士后。據說從下午一直聊到後半夜，聊得徐小平熱血沸騰「投！不管你做什麼」後來真格基金投了 100 萬美金。

2014年7月，胡丹要出來創辦買單俠。徐小平掃了一眼胡丹的簡歷「麥肯錫的投資顧問；斯坦福的MBA；紅杉……」還沒有看完，徐小平大喊「投！不管你做什麼!」並放出風聲「我跟沈南鵬關係很好，如果紅杉資本有人出來創業我還要偷偷給錢」。

到了2015年，真格基金還投了很火的腳踏車共享項目ofo。為什麼真格進得去？因為戴威曾是北大學生會主席，上大學的時候，徐小品就經常請他們來家裡聊天「表面是聯絡感情，其實是拉生意。」

的確，徐小平被稱為圈內最受創業者歡迎的天使投資人，他投資從來不看報表，估計也看不懂報表。真格是國內第一個提出將項目計劃書改成一頁紙的「不應該用文字遊戲來糊弄創業者，而是因為盡量簡潔明晰地讓他們知道我們彼此的訴求」。

尤其是聚美優品等4個項目上市后，徐小平更是養成了「拍腦袋決策、熱腦袋決策」的投資風格，很多創始人紛紛表示「如果一個項目半小時內還沒讓徐老師頭腦發熱，就不要再找他了。」

「有時候創業者到我這裡來，我就一直盯著他看，直到看得他發毛。對方會說，徐老師你在看什麼？我說在看你的面相。」所以建議需要得到徐小平投資的朋友去之間一定要整容，就照著徐老師的面孔整。

只要面相過關，基本都能夠得到徐小平的投資，哪怕是稀奇古怪的項目，例如真空穿梭的「子彈快軌」Hyperloop。此後，2015年真格基金投資了一長串很有意思的初創公司，例如蜜芽寶貝、出門問問、格林深瞳、Nice、找鋼網、億航無人機、野獸騎行、優客工場、易會、雲造科技等等。

2006年以來，徐小平幾乎為300多個被投項目都親自站過台，他在微信、微博上為產品做形象代言，或者直抒胸臆「這是我投的公司，希望大家關注」。

真格的名言就是「投資者能提供創業者最關鍵的是什麼？是能不能在你最需要的時候給你最重要的資源，在你最迷茫痛苦的時候，將你拔出深淵」。

老朋友王強說在真格基金非常快樂「這一輩子，如果我這一生，要有一個最重大的事情要託付給一個人的話，在朋友中我可能想象的第一個人，或者沒有第二個人，那就是小平。他真是沒法掩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