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藝術評論家彭德發表的一篇關於當代學院美術教育的文章在圈內引起熱議。犀利的言辭讓人重新開始探討「傳統藝術師徒制」的現實價值。放眼美術發展歷程,師徒制存在由來已久,但隨著現代美術學院教育體系的建立,傳統「師徒相承」的模式逐漸趨於邊緣化。多年來,在藝術院校擴招的背景下,藝術水準的含金量降低,學院美術教育的弊端日益顯露,師徒制教育則再次進入公眾視野。有專家指出,長遠來看,傳統師徒制雖不能代替院校教育,但對於藝術的未來發展或有著全新的意義。
憶傳統:
名家輩出的師徒體系
對於傳統繪畫的學習範式,藝評家齊建秋在接受北京商報記者採訪時將其概括為三條路徑:「一條是學院教育,一條是師徒傳承,一條是自學之路。」而理論學者郎紹君也曾將其概括為「師徒-自學模式、臨摹終於寫生和重視傳統畫論」三點。藝術家成才,師徒傳承的佳話自古以來是老生常談。20世紀初,西學東漸,現代美術學院的雛形逐漸形成。但貫穿整個20世紀的美術教育基本上是多元的,學院教育與傳統師承并行。直到21世紀以來,美術學院日漸成為畫教育的主流,藝考隊伍日益壯大,而師徒制模式被貼上老派、過時的標籤,趨於邊緣化。
前人所崇尚的師承關係,並非學生一味跟從老師學習技藝這般簡單。師徒相授,教授技藝,更傳承思想,包含了品位、品格、修養、境界等精神文化內涵。在《歷代名畫記》中,張彥遠對晉至唐時期畫家師資傳授的情況做過探討:「至如晉明帝師於王滇,衛協師於曹不興,顧愷之、張墨、荀員師於衛協,史道碩、王微師於荀昂……各有師資遞相仿效,或自開戶牖,或未及門牆,或青出於藍,或冰寒於水……」
在大師迭出的民國時期,同樣有許多師承的典例。上海大學美術學院教授徐建融認為,這一時期師徒傳承教育中最成功的要屬吳湖帆的「梅景書屋」。「梅景書屋」入室弟子張守成曾在文中回憶:「吳老師的教學方法是因人施教,寓教學於閑談。他很少,甚至可說從不當場作畫,從不示範教你如何作畫。他認為畫無常法亦無常理。雖然他常常介紹學生去學古代哪一派,主要是為了糾正你某些作畫缺點,提高你的藝術水平。」不開課徒稿,直接給學生看古代真跡並且有針對性、因材施教地讓學生臨摹是「梅景書屋」秉承的授業方式。馮超然對陸儼少的教育也體現了師承關係的創新與創造。陸儼少的藝術面貌與老師不盡相同,他之後也培養出陳家泠、谷文達等不同藝術面貌的學生。在轉益多師的谷文達看來,師徒制不單是課堂上師父教徒弟,他覺得文化、地域的概念,也能構成一種「師承」。
透過這些藝術史上成功的案例可以看出,藝術中真正的師徒制不該是簡單的閉門授課,而是在「師師父」、「師古人」、「師自然」中交疊著多種可能性,具有豐富和開放的涵義。
談缺位:
師不在的傳承困境
民國年間及解放前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雖然時局動蕩,物質條件匱乏,但藝術界卻是大師輩出。而此後至今,藝壇卻鮮有享有國際聲譽的書畫名家誕生。有聲音指出,這種「倒退」從某種程度講要歸結於現代美術學院教育體制的主導及失敗。近日,彭德發表了《黔驢技窮的美術教育和展覽策劃》一文,文章犀利地指出了相關問題:「的一些美院還只是高級技校,缺乏人文情懷和人文素質。美術教學方法和教材同現實嚴重脫節,用的常常是幾十年不變的老教材。按照美院專業的排位,至今依舊是國畫、油畫、版畫、雕塑四大重點專業打頭,不可動搖。不可動搖有不可見的思想基礎,更有可見卻不可解的人事基礎。四大專業的課程設置始終在前人的見識中打轉,由知識老化的教師執事,學生怎麼可能有石破天驚的作為?」在西方學術傳統的影響下,畫、書法、美術史、鑒定等曾為畫創作服務的內容成為了獨立的學科,這也造成了學院畫學生普遍缺乏鑒賞力,看不懂畫。由於缺少了師徒制的傳統,學生對經典不夠敬畏,造成了「師不在,理也就不在」的狀況,只憑感覺創作,容易陷入淺薄和趨同的窘境。傳統畫傳承斷代,已是如今畫教育不可迴避和亟須解決的問題。
談到與院校并行的高研班制度,師徒制也早已趨向「變味」和消解。齊建秋在接受北京商報記者採訪時指出:「高研班的一些老師,有時是開學露面一次、畢業一次。期間的授課,甚至是『領銜』老師的助理或學生代勞。學生能通過高研班提高了多少,其實也不一定。學生難以得到老師的真傳,但是私下或許能夠認識老師,蒙受指教。其實大家更看重的是高研班是什麼樣的人辦的,進去學習過,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成為某某老師的學生了。」
在齊建秋看來,畫家也是手藝人,這一門學問和演藝界的相聲、曲藝有相同之處,是可以通過拜師學習成才、學到真東西的。師徒制的變味、缺位,「師徒相承」的教育模式邊緣化,不利於藝術傳承的接續。
看未來:
期待雙模式的融合遞進
很長一段時間,體制之外的師徒制黯然失色是由於美術院校體系的一紙文憑或高研班的結業證書是人們趨之若鶩的終極目標。近年來,由於院校的不斷擴招,作為社會敲門磚的文憑含金量是越來越低。在這樣的語境下,復興傳統師徒制的主張似乎也越發活躍起來。雖然作為主流的學院教育已經成為基礎,無法取消替代,但以師徒制補充、改進學院教育制的漏洞和弊端已形成一種呼聲。
近年來,藝術研究院在非遺建設方面嘗試將師徒制引入現代學歷教育:在全國範圍聘請25位國家級非遺項目代表性傳承人和工藝美術大師擔任實踐導師,由院內資深專家學者擔任理論導師,招收培養涉及國家級非遺名錄中18個項目的研究所。此舉在近日召開的研討會上引起了業界的關注和熱議。有評論表示,「師徒制+現代教育體制」的方向具有「1+1>2」的效應:一是實現了資源的整合集中和效應輻射,二是滿足了培養現代複合型、綜合性人才的需要。在融合之中,藝術的「原汁原味」化入個體性的口傳心授中,與現代教育體制結合,從規模化到綜合化到進一步拔尖,人才培養效益就有可能在共融共振中得以最大化。
在倡導文化復興的背景下,師徒制的興起也屬於傳統文化復興訴求的一部分。齊建秋表示:「現在有人主張恢復前人良好的師徒制度,我認為這是源於倡導回歸於藝術傳統,回歸畫教授方式的思路。這種現象說明人們對畫舊時傳承的一種懷念,強調對畫的特點特色、方式方法的新追求。」師徒制在新的語境中也帶有新的色彩,「此師徒已經不是彼時的師徒了,也可能更多的是一種師生之間相互學習、切磋的過程」。郎紹君也提出,「要改進學校的畫教育,重新認識非學校教育——亦即傳統畫教育形式,是十分必要的。推行兼有師徒制因素的工作室制、異師制等,對畫教育來說,這也許具有戰略性的意義」。
北京商報記者 隋永剛 實習記者 胡曉玉/文 賈叢叢/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