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華的「魚業鏈」

水至清則無魚，水至渾則養「余」？詩歌理想主義的清水，養不活詩人，消費主義的渾水，可以養活余秀華。

將余秀華的余與漁業鏈的魚，混搭起來，貌似聰明，究竟是小伎倆，淺智力——您以為劉誠龍很聰明？還好還好，這回要說聰明，不關劉誠龍；要說不聰明，也不關劉誠龍。余與魚，人魚相混搭，首先是導演渾水摸魚，渾水摸余。導演摸得，我也摸得。

歷經一年零兩個月，一部以余秀華為主人公的紀錄片《搖搖晃晃的人間》於6月18日迎來了在亞洲的首映式，將於最近公映。據說影片中，時而余，時而魚，魚魚魚，余余余，遊刃有餘，股股魚腥。導演說，魚，闡釋了電影中潛在的隱喻與符號。「之所以選擇了『魚』，一是因為余秀華家附近有很多魚塘；第二，她姓余，和『魚』是諧音；第三，『魚』象跟她的命運高度相關，除了『魚』還有『水』，而『魚水之歡』，是有慾望在裡面的。」

導演有甚慾望在裡面，我不曉得。我猜我猜我猜猜猜，有食慾存焉。詩人說來不是好魚，詩人如過江之鯽，鯽魚肉少刺多，池澤有之，鯽喜偎泥，不算佳肴。不過余秀華算一條好魚，她是詩人，女詩人，殘疾女詩人，走紅殘疾女詩人，離婚走紅殘疾女詩人，關鍵詞一層層疊加，便有消費效應了。導演搖搖晃晃，穿過大半個來抓拍她，或許還真可以端出一場勵志電影盛宴，以一個人之菜，引一群人來宴。

這麼說，是導演在煮余秀華？這是消費者與被消費者之一場魚水之歡，余秀華被電影消費，余秀華也在消費電影。一個詩人出了名后，還以詩人出名，那是陳年舊事了，那是城南舊事了。讀書人科舉后，還做讀書人，那死得慘；讀書人科舉后，當官人，才活得歡。杜甫寫詩還是寫詩，詩窮死他。余秀華蠻聰明的，詩歌給她贏得聲名后，她怕的是詩不能給她一波接一波，一浪高一浪，繼續替她贏得生前身後名，尤其怕不能給她贏得盆滿缽滿利。

洪湖水浪打浪，「網紅水」波推波。不只是詩人，縱使是歌星，要想始終當網紅，那得一次又一次造出很多人工波浪，來給自己名聲推波助瀾。余秀華成了著名詩人後，再一次著名，是她穿過大半生，不來睡你，與其前夫離婚了。這事情熱度過後，如何掀起關注新高潮？清高的詩歌與世俗的電影，一拍即合，身心融合，確是余秀華一個不錯的選擇。

我沒有奚落余秀華的意思。一個詩人，如果不想沉寂，她想時刻向世界浮頭，世界不用太吝嗇，不用太刻薄，那給她一個水域吧。以詩聞名了，能再寫好詩么？好詩可遇不可求，有謂，寫新詩最佳年齡是25到35歲，余秀華在詩歌界已是超齡服役了吧？她繼續寫詩，或許是詩名自毀與英名自戕。

一個人的詩歌線或很短，一個人的事業線可以很長。我敢肯定，余秀華比您更加懂得這個時代。她不但懂產業，她而且懂產業鏈。我們吃魚，一魚一吃，余秀華呢，懂得一魚幾吃。余秀華年華趁詩名，轉功夫做詩歌之外之事，把自己事業線拉長，這是她將反覆實踐的內心衝動。可以把話放這裡，余秀華介入電影，不會是她最後一次「功夫在詩外」，有機會她會抓住，沒機會她會創造機會，一回又一回地，跨過三百六十行之大半個行業界，把詩歌盛名延伸外界。網友們替余秀華擔心，這麼亂折騰，怕是不能寫出好詩，作個好詩人了。兄弟們別咸吃蘿蔔淡操心了，不做詩人，人家作個商人，人家作個明星，不可以么？我並不覺得余秀華必須困死在詩歌界。詩歌畫甚牢呢，詩人可以穿過詩歌界。詩歌界向外界輸送詩人，蠻好的事情嘛。

可能吧，這會失去一個詩人。可是，失去一個窮詩人有甚要緊？詩人永遠做窮詩人，不是什麼好事。詩歌何以不吸引人？寫詩太苦，寫詩名利皆無啊（您老是叫詩人不出詩歌界，用心不良嘛）。余秀華若以詩歌出名，然後以非詩歌再成功，也是好勵志啊。理論上，失去了余秀華這個詩人，便有萬千個余秀華呈現出來。此處邏輯是：如果余秀華以詩歌改變了命運，真成這個時代勵志偶像，那麼其他人若來複制其路線圖，或先複製其寫詩嘛；寫詩的人，自就多了，自然是詩歌之幸。詩歌界不要怕詩人出名后出走，怕的是沒足夠引力吸引詩人來入駐。

回到《搖搖晃晃的人間》這個電影上來，不曉得這部紀錄片，將以甚形態來展現余秀華，是以其女文青特質？是以其殘疾人身份？是以其與前夫之那點不得不說的故事？只要余秀華不拿肉麻當有趣，不賣身子來賣票房，那是無可置喙的。如一位女詩人所說，余秀華受過太多的苦難，她太需要一次勝利，一次女人的勝利，一次女詩人的勝利，一次殘疾女詩人的勝利。

以「詩人」而華麗轉身份為「影星」，這是余秀華的勝利？順便說句，據說在這部紀錄片里，余秀華，余秀華母親，余秀華前夫，都將在影片中亮相，唯有其兒子卻不願報上有名，屏幕有影——他不願來趟渾水。他要與這個世俗的世界劃清界限。

對余秀華兒子懷有敬意，不表示我對余秀華懷有敵意。清高之脫俗自可高蹈，非清高之入俗，若不俗到底線之下，也自可在世俗社會舞蹈。我說的是，消費主義或是渾水，只要不是太混，讓名利來養一養余秀華這般「喜偎泥」的鯽魚，也是好的。鯽魚也並不太壞，《呂氏春秋》云：「魚之美者，有洞，則鯽為佳品，自古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