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好的戒煙糖

老人都有一顆玻璃心。

——From王小毛

-01-

爸爸是桿老煙槍

那天接到老家弟弟打來的電話，才知爸爸生病了。聽弟弟說，爸爸連續咳嗽多日，嚴重到連話也說不出來。

「那你倒是帶他去醫院檢查啊！」本來那段時間我工作上的事情就特別多，一個人忙得恨不得掰成兩半使，再一聽家人生病，一股無名火就衝出了腦門。

「檢查？你又不是不知道咱爸的脾氣，他肯去嗎？就得你回來管管他。」弟弟在電話那端抱怨。

沒辦法，第二天一早，我駕車回了老家。一進家門，就見爸爸正蹲在門口吸煙，煙霧繚繞中，我見他臉上的皺紋綻開，他興奮地用手比劃著，喉嚨里發出嘶啞的怪聲，根據表情，我猜大意是說：「女兒，你怎麼回來了呢？」

都病成這樣了還抽煙？一見這場面我就氣不打一處來，三步並兩步走到他跟前，一把奪去他夾在指頭間的半根煙扔到地上，末了還不忘狠狠踩兩腳。

「還抽，都說不出話了還抽？」我恨恨地說。

他仰著臉看我，只顧嘿嘿笑，讓人一點辦法都沒有。這就是我的爸爸，嗜煙如命，資深大煙槍，任你扯著他的耳朵聲嘶力竭地勸告，列舉一百個抽煙患大病的實例，他左耳進右耳出，屢教不改，有時候還梗著脖子反駁：「人有多長壽命那是天註定，你李二叔煙酒不沾，五十多歲人就沒了；你張大爺一輩子離不開煙酒，現在都八十了，身體還棒棒的！」

他年紀大了以後，特別喜歡拿這些小概率事件做肆意揮霍健康的賭注，次次讓我無言以對，直接憋出內傷。

-02-

都是我矯情

我把爸爸帶回瀋陽檢查，結果顯示，他咽部長了個息肉，需做個小手術就好。醫生反覆叮囑：術后一定要戒煙戒酒，好好保養，否則一定會複發。

以我對爸爸的了解，一旦把他送回老家，他肯定會重新叼起小煙捲，弟弟是管不住他的。所以，我決定把他留在身邊，直到他徹底戒掉煙為止。

在我的精心照料和看管下，爸爸恢復得很快。見他出院后一直沒提抽煙的事，我覺得他大抵是真的下決心戒煙了。手術再小，也是動刀的，術后恢復的第一口飯，他咽得異常艱難，大概這種痛，他也不想再遭受了吧。

重新獲得健康讓爸爸心情變得特別好，他整天都是笑眯眯的。有一天，我在飯桌上打趣他：「嘿！老頭，戒煙也不是那麼難嘛，你抽了幾十年，還不是說戒就戒？」

爸爸嘿嘿笑，說：「確實不難，早知道這麼容易早就戒了。」

這廂我正沉浸在扶爸爸走上養生大道的喜悅之中呢，那天晚上，老公忽然神秘兮兮地跟我說：「老婆，昨天我提前下班回家，路過公園時，剛好看見咱爸了，你猜他在幹嘛？他在抽煙！」

我當時一聽就炸毛了，一把衝出去砸他房門，他給我開門時睡眼惺忪，裝得特無辜：「女兒，你做惡夢了啊？」

見他這副模樣我愈發生氣，放炮似得把他數落一遍，一激動連「兩面三刀」「虛偽」這類詞都甩了出來，爸爸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他原本還覺得氣短，但見我一直不依不饒，乾脆翻了臉：「我這輩子也沒什麼別的愛好，就愛抽個煙，花的還是自己的錢，你憑什麼管我？我還告訴你，我手術第二天就抽上了，現在還不是恢復得很好？以後別拿你那些課本上的理論嚇唬我，矯情！」

我真是氣得想哭，大聲說：「您知道我現在正在備孕嗎？您吸的是一手煙，別人就得跟著吸二手煙，那些煙最後還會變成三手煙，您知道這對咱家人造成多大的危害嗎？」

爸爸恍然大悟般長吁短嘆：「行了，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嫌棄我了，我明天就回去，以後永遠都不來了。」

-03-

老人有顆玻璃心

爸爸第二天一早自己走的，我要送他，他白了我一眼，說：「我路上還要吸煙，落到你車裡就是三手煙，別把你害了。」

爸爸到家不久，我就接到媽媽打來的電話，她一直在勸我：「煙盒上都寫著吸煙有害健康，這個誰都知道，但是你爸爸那麼大歲數了，抽了大半輩子的煙，也沒有別的愛好，你何必逼著他戒掉呢？」

我滿腹委屈地說：「從前不勸他，是因為我還小，不了解其中利害，現在我成年了，我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我明知道抽煙不好，還支持他抽煙，只為了讓他高興搏一個孝順的名頭，那我還算得上是你們的女兒嗎？」

我在心裡下定決心，無論如何，哪怕讓爸爸恨我，我也要讓他把煙戒掉。

我給爸爸買了很多堅果零食，大包大包寄回去，希望他能在想抽煙的時候吃一點，分散下注意力；我搜集了很多相關病例，列印出來，快遞迴去，希望能對他起到一點震懾作用；我在朋友圈裡發說說，「警告」所有親戚不準給我爸爸送煙，否則我會和他們絕交……一來二去，我這些小動作終於激怒了爸爸。

那天晚上，我接到爸爸打來的電話：「我肯定不能戒煙，你也別做無用功了。你放心，我永遠都不會去你家，也不會和你要煙錢，以後我生病了，也絕不會麻煩你！」

爸爸撂下這些狠話就掛了電話，我一個人坐在沙發里，傷心地哭了。我並不是僅僅因為爸爸不願意戒煙這一件事而難過，而是我慢慢發現，當年爸媽為了讓我過上更好的生活，費勁力氣把我供養出來，如今我終於如他們所願，過上了更高質量的生活，可是，當我開始質疑他們的生活習慣，想回頭拉一把，讓他們過上更高質量的生活的時候，他們是抗拒的。

我媽媽常年吃剩飯剩菜，我勸阻，她說這是多年習慣；我爸爸除了抽煙還喜歡喝酒，我提醒，他說不喝就不高興。每每我向他們宣傳健康的生活方式和理念，他們竟條件反射般地覺得：我忘本了，我在嫌棄他們。

唉，爸媽都這樣，年紀越大，玻璃心越重。

-04-

愛就是不牽扯

我所做的種種努力都白費了，爸爸照舊保持著兩天一盒煙的頻率。直到有一天，被割掉的息肉再次長出來。

弟弟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聽見那端有嘶啞的說話聲，一想到我們父女過去放過的狠話，想必他是寧願啞掉也不肯來吧。

但有病不治是不可以的。

在從老家回瀋陽的路上，我和爸爸一句話都沒說。我是不想說，他是說不出來。

到了醫院，醫生把爸爸訓斥了一頓。術后恢復期間，我只能醫院公司兩邊跑，每天忙得連飯都吃不上一口，還得時時注意爸爸有沒有偷偷吸煙。

為了監督他，我直接搬到醫院裡，把所有的工作都帶到醫院來做，常常加班到下半夜。有天晚上，一覺醒來的爸爸見我還在工作，終於肯哼哼幾聲。

在醫院觀察了幾天後，我把爸爸接回家裡。無論多忙，我中午都會抽出一點時間回家給他煲湯。媽媽身體不好，弟弟業務繁忙，但凡家裡有人病倒，幾乎都得由我照顧。等到爸爸終於能像常人一樣開口講話時，我累倒了。

那天，高燒39度的我仍在加班趕工作。爸爸見了說：「都病成這樣了，還不休息。」

我嘆了口氣說：「公司銷售助理小張前段時間摔斷了腿，天天拄著拐杖來上班，我這點病算什麼。在大城市裡生活壓力特別大，房貸、車貸，還有以後的孩子奶粉錢，都是不能含糊的。您做了兩次手術，我前後也請了一些假，但工作都是自己的，耽誤了就得補上。」

爸爸低頭不語，坐了一會兒，就回到自己房間了。

爸爸這次恢復得特別快，周末一大早自己坐大巴回家了。幾天後，我打電話偷偷問弟弟爸爸的情況，他告訴我：「老爸這次是真的戒煙了。」

我一聽心裡的石頭落了地：「看樣子是真的知道疼了。」

弟弟在那端說：「也不是，感覺爸好像變了個人。那天還和媽說，不準再吃剩菜剩飯了，沒事總看些養生節目，看這架勢，是奔著老壽星的目標去的啊。」

真是好久都沒聽到這麼令人欣慰的消息了，我稍稍鬆了一口氣。有天晚上，我和媽媽在電話里閑聊，聊到爸爸戒煙的事，我笑著說：「老爸終於變乖了，我太高興了。」媽媽說：「你爸跟我說，你在外面生活太不容易，我們不能再給你添堵了。我們年紀大了，現在一無是處，好好保養自己，別生病，別有事，不去牽扯你，不去麻煩你，就是幫你最大的忙了。」

聽完這話，我感覺胸口悶悶的，喉頭哽住一股酸，難過得想哭。

我扯著爸爸的耳朵告訴他，抽煙對身體不好，他總是戒不掉；讓他親眼目睹我的高壓生存現狀，他竟然說戒就戒。

原來，這世上最好的戒煙糖，就是父母對子女的顧念與關懷，老而不牽扯，健健康康護送子女專心多走一程，大概就是父母最後的愛吧。

-End-

▼轉載請帶上以下信息，視為授權轉載

王小毛：專欄作家。出生理工科的生活段子手，默默在八小時之外經營夢想的一朵小奇葩。新書《我從不感謝傷害過我的人》正在熱賣中。微博@作者王小毛，個人公眾平台：遇見王小毛（yujianwangxiaomao）

▲長按上圖

識別二維碼加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