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不是父母的包袱，而是一所學校 | 教養

在陪伴女兒成長的日子裡，我終於知道，沒有小孩會長那麼快。無論是當父親還是當老師，都必須擁有耐心、愛與堅持。——題記

在女兒出生之前，我是個不會笑的人。我是個數學老師，面對嘰嘰喳喳的國小生，面對不盡如人意的成績，整天焦躁又煩惱。

可學生根本不領情，他們紛紛在校園網站留言：我們想要個年輕的大哥哥來教數學，不是現在的大叔！我壓住火回復：我是數學組第二年輕的老師，不是什麼大叔。

還有學生寫道：數學老師上課為什麼不笑？我嘆息著回復：數學是一門嚴肅的學科，它不同於相聲小品、評書笑話，不需要笑。

甚至有小男生寫道：我是班裡的笑話大王，明天課間要去給數學老師講個笑話，老師應該會笑吧，哈哈哈！這位笑話大王的數學成績叫人頭痛，居然還敢來找我。我氣沖沖地敲擊著鍵盤：有空多練習幾道數學題吧，練習冊第十七至二十頁。

自此，再無人給我留言，但一切照舊糟糕，我的苦瓜臉越拉越長。

如今，我女兒三歲了，我不僅學會了笑，還帶著學生一起笑。上數學課時，無論講雞兔同籠，還是甲乙合作，只要我一開口，學生準會樂得小臉生花，笑聲像金色蝴蝶飛到窗外。這群愛上了數學的小朋友，也順便愛上了我。

女兒一出生，醫生就告訴我：「恭喜你，是個女兒！」我這位新爸爸的腦子還沒轉過來，傻裡傻氣地驚叫道：「什麼叫女兒子？難道不是男兒子？」產房內外，一片歡笑，我也忍不住笑了。

我一直以為那個叫我爸爸的人，百分之百是男孩。我早已想好，要帶他玩遍男孩必玩的遊戲：爬樹、游泳、輪滑，一定要讓他學會男人必會的技能：修馬桶、彈吉他、鹵牛肉。我從未想到，護士交到我手裡的，會是一個粉團團的小女嬰。我更未想到，在以後的日子裡，這小女孩讓我懂得，無論是當父親還是當老師，都必須擁有耐心、愛與堅持。

現在想起來還覺得是奇迹，當時，她只那麼嬌嗲嗲哭了兩聲，就征服了我整顆心。我不由自主地微笑，有些忐忑地說：「嗨，你好！」女兒像是累了，張開柔軟的小嘴巴，打了個哈欠。

那一晚，我激動得像中了大彩，拚命地打電話發簡訊，向天下昭告：哈哈，我女兒竟然會打哈欠！哈哈，我女兒還會打噴嚏！我女兒有十個手指，十個腳趾，漂亮極了！哈哈哈哈……

如果不是凌晨三點，我一定會跑到走廊里載歌載舞，擁抱每個陌生人。

妻子驚詫道：「你幾時學會笑的？」我得意揚揚：「女兒是個好老師，她一落地就教會我笑！」妻反駁：「她明明是先哭的好嗎？」我美滋滋地回味：「那是多麼美妙的歌聲呀，你們偏要說是哭。」

去上班時，整個辦公室沸騰，同事們紛紛驚嘆我的轉變。我滿面春風地踏進班裡，很白痴地向小不點兒們宣布：「昨天晚上，我生了一個女兒！」小傢伙們尖叫鼓掌，那個笑話大王笑得從椅子上掉下來。第一次，我以欣賞的目光看著他們：多可愛的小孩兒啊！我的女兒，也會很快長大，也會梳小辮兒，穿櫻花色校服，笑得像春天早晨的月亮。

在陪伴女兒成長的日子裡，我終於知道，沒有小孩會長那麼快。做父親的我，開始審視那個做老師的我。

我在空間日誌里寫道：寶寶第一個月一直在忙著睡覺，三個月才會伸出小手好奇地揪人的耳朵，五個半月才會咿咿呀呀學講話。小孩子的成長是一件很慢的事，可我從前那麼焦躁，老是怪學生不開竅，進步太慢。如果所有孩子生下來就是神童，還要老師做什麼？

帶孩子不容易，今天感冒發燒，明天腹瀉，各種狀況迭出。妻子身體不好，我忙得焦頭爛額。妻取笑我：「這一個爸哪夠用啊，至少得三個才行！」有時，我整夜不睡，給女兒喂水喂葯，半小時量一次體溫。天一亮，又趕著去上班，未免滿面憔悴。有實習老師好奇地問我：「小孩子怎麼那麼愛病呢？」我笑道：「這是正常現象，嬰兒免疫力弱，不生病怎麼會長強壯呢？」

說到這裡，我的心一動：國小生的粗心、貪玩、做小動作，不也很正常嗎？可我卻常常大發雷霆，罰寫檢討，請家長，哪裡還像個老師呢？

正說著，鈴聲響了。這一節是課堂練習，很多同學表現不佳，尤其是那個笑話大王，上黑板連著做錯三道題。全班氣氛頓時緊張，笑話大王嚇得幾乎要哭出來。他小聲央求：「老師別給我爸打電話，他會讓我轉學的！」我溫和地告訴大王，沒有人要告訴他爸爸。

我對大家說：「上周，我女兒忽然學會說數字一，她媽媽高興極了，繼續教她說二，她很快學會了。現在無論你伸出幾個指頭，她永遠會興高采烈地喊：二！你看，她連一都忘記了，只會說二。」全班大笑。我說：「學會的東西能忘掉，也能再學會，沒什麼大不了！」

孩子們邊鼓掌邊笑，笑話大王笑得最開心，眼睛卻是濕漉漉的。下課後，他疊了一個很漂亮的紙飛機，托我帶回去給那個只會說「二」的小妹妹。那一瞬，我嗓子有點哽咽。

女兒在學走路，她搖搖擺擺，不停跌倒，哭完了又爬起來。我一直在為她加油，為她鼓掌。這次期中考試，我們班也跌了跟頭。我沒有發火，只是用心地研究每個學生，精心設計每節課，不停地為孩子們加油。

天漸漸冷了，女兒已經穿上了可愛的花棉襖，明明會走路了，可動不動撒嬌地一伸手：「爸爸抱抱！」每次，我都學她的樣子，伸開手賣萌：「寶寶抱抱！」豆粒大的女兒，真的抱住我的腿，使出所有力氣想把我抱起來，一家人笑得前仰後合。

在學校里我也很快樂，笑話大王一有空就跑來給我講笑話，數學組的老師都喜歡上了這個開朗的小傢伙。他對數學越來越有興趣，而我對他越來越有信心。

快放寒假的時候，笑話大王又來了，默默站在我身邊，不說話。我邊忙著填寫學生手冊，邊開玩笑地問：「大王，你今天不給臣講笑話了嗎？」他哽咽道：「老師，我爸爸來給我辦轉學手續了。」我驚詫地抬起頭，大王的爸爸正對我點頭微笑。

我停下手中的工作，坦率地對他說：「幾個月來，孩子一直在擔心轉學的事情，他不想走。」大王的爸爸解釋道：「我和他媽媽工作都很忙，沒有時間照料孩子，才決定把他送到全寄宿學校的。」

我請這位家長坐下來，拿出最好的茶葉泡了兩杯茶。我打開電腦，點開有關笑話大王的文件夾，給他看孩子這一學期的苦惱和歡樂、這一學期的努力和進步。

在這些文字和圖片面前，這位父親極為震撼，他歉疚地說：「我以為老師已經放棄了這個成績差的孩子，因為你一學期都沒有請家長了。」我笑起來：「因為我已經學會了怎樣當一個好老師。」

我真誠地告訴他：孩子不是父母的包袱，他們是一所學校。陪著孩子成長，我們可以收穫很多。

我打開自己的空間，給他看女兒帶給我的啟迪和改變，他看得很認真，也很感動。這個早晨，我們談了很久。最後，他決定把兒子留下來。

笑話大王哭了又笑了，他抱住我，拚命地想把我舉起來，就像我女兒做的那樣。他爸爸忽然出手幫忙，一下子把我舉了起來，三個人笑成一團。兩位歲數相加將近七十歲的爸爸，像是回到了單純而幸福的七歲。

本文摘自《和你一起，我不怕老去》，劉繼榮 著，北京日報出版社2016年8月1日出版，紫藤圖書出品。摘錄已獲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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