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父親老了

就在昨天，我差點以為自己把父親丟了。

父親出門前，我正埋頭在電腦上工作，隱約聽見父親說：「閨女，我出去轉一圈，很快就回來。」然後門咔嗒從外面關上了。

我甚至沒有抬起頭來。

周六，孩子不用上幼稚園，跟爸爸去遊樂園玩了。屋裡只有我敲擊鍵盤的聲音，很安靜。

然後，時間到了13：00。

這個點，還沒聽到父親喊我吃飯，我有些奇怪。起來到廚房看了下，又去卧室、衛生間、陽台，都沒有父親。

我聽到自己呼喚「爸」的聲音，乾巴巴地飄散在空中。

打父親的手機，屋裡一個角落響起刺耳的鈴聲。

我又坐到電腦前繼續工作，但是忽然靜不下心了。

然後想起頭天吃完晚飯，父親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跟我絮叨：「今天飯又做多了，又剩下了，我們那時候，逢年過節也吃不了這麼好……」

我還開玩笑：「那您還得了糖尿病，按說沒吃啥大魚大肉的。」

說完了，怕父親心裡不舒服，我趕緊補充：「不過這病沒啥，您得了5年多了，這不好好的。比大爺那個心臟病強多了，他已經放了3個支架了。」

父親瞪我一眼，嘆口氣，「隔壁你張叔叔，這陣看東西不清楚，醫生說是眼底有啥毛病了，好像要做什麼手術。」

「張叔叔比您可年輕啊。」

「要說呢。聽說他四十多就得糖尿病了。對了，你可注意點，我看你老坐著，也不活動活動，咱家有這個遺傳，你可別年紀輕輕也跟我似的。不過，這病倒確實還比別的要命的病強，哎，你媽……」

我分明聽到父親嘆了口氣，知道他又想起幾年前去世的母親了。

母親是心臟病突然發作走的，幾乎沒來得及跟我們告別。很長一段時間，父親都不相信母親就這麼忽然沒了。那陣，他老得特別快。我跟老公商量好，住到父母家裡，跟父親生活在了一起。

本想著我能更方便照顧父親，實際上我們每天忙碌，周末偶爾還加班，還要陪孩子，日常生活中父親照顧我們更多，帶孩子，做飯，做家務，卻從不曾說過什麼，只一味擔心我工作累，這讓我十分慚愧。但是和父親之間好像總不如跟母親話多些，人又不擅長表達感情，每天只是日常幾句問候。幸虧小女兒活潑可愛，給父親帶來不少樂趣。

但我分明能感覺到父親的孤獨。尤其是女兒上國小后，白天家裡只剩下父親一個人，他明顯話更少，人也瘦了，氣色不好，丈夫有一次還說：「爸最近精神不太好，抽空兒去醫院查查血糖吧。還有，你別管得太嚴了，想吃點啥就讓老人吃點啥吧。」

父親的血糖確實不太好，有幾次聽到他測完血糖后自己叨叨：哎，不是低了，就是高了，真不聽話。

這個「真不聽話」其實是我的口頭語，我這樣說女兒，也這樣說父親。父親檢查出糖尿病後，我老感覺自己有責任，所以每次陪父親看完醫生后，就要「教育」父親一頓：醫生說了，您得控制飲食，不能想吃啥吃啥，不能吃得咸了，油少放，肉少吃，多出去運動……

父親總像孩子般委屈地應著。

父親分明是委屈的。他是個非常要強的人，檢查出糖尿病對他精神打擊很大，我們的關懷和詢問也讓他更有壓力。有幾次他說：我這不是添亂嗎，你們這麼忙，還得照顧病人。

後來，我找來一些糖尿病方面的書籍雜誌，自己看，也讓父親看，多少對這方面知識了解了一些。父親也按醫生說的治療方案喝葯、測血糖，但血糖仍舊控制得不是太好，我們都有些著急，看到書里說糖尿病控制不好會帶來多種併發症，什麼心腦血管病、失明、腎病、截肢，父親非常消沉。

這種狀態持續時間不短，只是我太忙，沒有往心裡去，父親怕我擔心，有什麼不舒服的也瞞著不跟我說。

也許，我已經忽略父親太久了。

我坐不住了，趕緊給老公打電話，又從父親手機上找到他幾個老朋友的聯繫方式，但都不曉得父親今天去了哪兒。

我衝出門，跑到大街上，心底一片茫然。

父親到底去哪兒了，出什麼事兒了，難道，我把父親丟了？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是在驚恐不安中度過的，我和老公還有小區幾個叔叔阿姨在附近四處奔走，尋找著父親的下落。我設想了種種可怕的場景，並且打了110報警。這時我的電話響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對方說在路邊看到了將要昏迷的父親，好容易問出了我的電話，請我趕緊過去。

我不知道自己已流了滿臉的淚，到了一個陌生的跟我家方向相反的一個小區邊，看到了虛弱不堪的父親。

之後，父親被送到醫院，輸了葡萄糖，慢慢醒過來。

醒後父親第一句話是：「閨女，沒事，別擔心，你爸丟不了，就是犯了低血糖了，有點迷糊，找不到家了。別怕，這不好好的，給爸做點好吃的，吃完就有精神了。然後，爸帶你回家。」

我強忍著不讓眼淚往下掉，對父親說：「嗯嗯，我給您做好吃的。您好好睡一覺，一會兒咱們回家。」

是的，回家。雖然家裡已沒有母親，但這仍是您心心念念的家。

再沒有那一刻像現在這樣，我感覺到有父親在的家，才是我的家。以前總覺得母親帶來更多溫暖，但今天差點把父親丟了，我才發現，原來我竟如此依賴父親。三十多歲的人了，竟像回到了小時候，在黑暗中走路，必須緊緊牽著父親的手，才不會害怕。

父親，我愛您。

願您好好保重身體，我會跟您一起，好好學習控糖知識，再不會像今天這樣擔驚受怕，我們一定要好好地、好好地生活。

今天是父親節，也深深祝願全天下的父親快樂、安康。即使有一天父親老了，也能找到回家的路，點亮家中的燈，家中，更有父親期盼等待著的人。

願全天下的子女都不讓父親的等待落空。

作者：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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