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兩次差點成為亞洲大陸國家

那小兵：我一直希望您談談遠東外交歷史，尤其是中俄日之間的外交歷史，探討一下新一代外交家能夠從中找到什麼教訓，您可以滿足讀者們這個願望嗎？

金哲朗：其實這也是我一直希望探討的題目，在我的《現代外交理論》一書中有所談及。許多讀者以為我是韓國人，其實我是韓國華僑，在美國生活，主要研究東亞外交問題。我的主要理論包括了「主體博弈論」和「邊際博弈論」，以及許多東亞外交歷史論述。為了簡單起見，我今天想講兩點，一是年輕一代外交家如何培養自身的主權意識，二是東亞與西方博弈的大戰略。

解放后第一批外交家以軍人為主，這些人有豐富的人生經歷和戰鬥情懷，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但主權意識濃厚，從新最初十年與蘇聯和美國博弈中可清晰看到。有人說滿清如何對外國侵略者懦弱忍讓，割地賠款，但慈禧太后寧可扮成農婦出逃荒野也不跪降八國聯軍，這比絕大多數亡國之君要勇敢得多，否則不知要多割讓多數領土。我們分析解讀外交事件一定要根據歷史細節分析，要把握事實根據，如今的風氣是非常極端化的，不是把西方吹上了天就是罵的一塌糊塗，這就是缺乏自我主體感的弊端表現。其實，這些人罵西方和讚美西方都是不自信的表露，只有把自己看成和西方平起平坐的主權國家才能恰如其分地看待自己的西方對手。

過去五百年來外交歷經波折，並非手上沒有好牌，而是不善於了解對手，缺少外交戰略思路，總是處於被動的時候比較多。然而，清朝的康熙和雍正都是非常傑出的君主，為開疆闢土很多，而且和俄羅斯等西方國家博弈中勝多敗少，直到鴉片戰爭前在西方人眼中還是個無法征服的大國。英國人在乾隆時代派了代表團來考察，認為社會腐敗，但也確認即使征服了也無法統治，因為他們明白體量巨大，社會結構複雜度遠超印度和其他歐洲國家，後來英國打到來了，最後也只是佔領了香港，之後一直不敢擴張。德國法國也都佔領了一小塊，最後也都放棄了。美國人比較聰明，他們一直在觀察，可惜韓戰和越戰衝動地介入了，走了一大段彎路。

任何國家的外交都有弱勢的一面，我們不需要太自卑。許多人問我是不是外交「太水」，我說不是，大家沒有看明白的牌。外交的確有一些劣勢，比如外交語言貧乏，漢語文化很難被外國人深入理解，意識形態表述更難獲得對方的同理心，希望年輕一代外交家可以不斷改進這點。

這兩百年來遇到了兩個強大的西方對手，一個是俄羅斯，另個是美國，英國德國法國都排不上。也遇到了一個強大的東方對手，那就是日本，而日本也遇到了俄羅斯和美國及這三個強大對手，如此各方便展開了兩百年來的多方博弈。這些歷史非常複雜，我只想講兩個「五十年」的故事。第一個五十年就是從1597到1644年，那是明朝萬曆年間抗日援朝的五年到滿清入主中原開始；第二個五十年是1809年到1860年，那是日本政府登陸庫頁島到日本明治維新開始。我之所以把這兩段歷史拿出來講，是想讓大家自己去深入了解更多，看看大家如何理解中俄日的外交歷史的。

1591年，豐田秀吉派遣了16萬陸軍精兵和9000水軍進攻朝鮮，這震驚了大明朝。明朝迅速派遣了三萬精兵入朝反擊，由李如松等名將率領，和日本人艱苦地打了五年，終於趕走了他們。這個時候滿清努爾哈赤沒過兩年就建立了建州女真，李如松的父親李成梁就是努爾哈赤的上司，這兩段歷史其實是幾乎發生在同個歷史時期的，結果卻大大不同，滿清終於入主中原，日本則鎩羽而歸，這讓後來的日本歷史學家們十分扼腕感嘆，他們那近二十萬精兵戰力十分強大，對明軍戰鬥中勝多敗少，但卻在錯誤時間發動了戰爭，如果等到滿清入關立足未穩時進攻就很可能是日本入主中原了。

另一段歷史發生在中俄日三國之間，1799年，沙皇俄國批准成立了俄美公司，以此奪取黑龍江口和庫頁島地區。之前俄羅斯和康熙政府發生了一場激烈邊界戰役，簽訂了《尼布楚條約》，按照條約擁有大興安嶺以南和以東所有領土，但沒有特別標明庫頁島歸屬。1806年，俄美公司的艦隊在庫頁島南端襲擊了日本的松前藩藩主的稅務所，焚毀倉庫，並宣布收歸該島為俄羅斯所有。次年江戶幕府派人趕往庫頁島，把它收歸幕府直接管轄，又命令派兵鎮守。1808年，江戶幕府發布「俄艦驅逐令」，還派人上島考察，甚至還與清朝在黑龍江下游的清朝地方政府接觸過。日本人這時才搞明白庫頁島是個島而不是半島，命名它為「蝦夷島」。

1859年，沙俄遠東總督率領九條軍艦抵達日本，提出千島群島以北緯48度劃界，庫頁島整體為俄羅斯所有，日本予以拒絕。1860年，俄羅斯以第二次鴉片戰爭為借口，強迫簽訂了《北京條約》，把黑龍江以北和烏蘇里江以東割讓給俄羅斯，同時放棄了庫頁島的主權。至此，庫頁島成了俄羅斯和日本之間的雙方爭奪地區。1862和1867年，日本政府兩次派團前往俄羅斯就該島歸屬談判，俄羅斯不肯讓步，最後只允許在島上的日本人繼續生活，全島主權歸俄羅斯所有。那時日本國力遠不如，看到俄羅斯軍艦都怕的不得了，只得認輸。

直到1905年日俄戰爭才讓日本重新佔領庫頁島南部，後來，蘇聯十月革命成功，遠東卻一片混亂，日本人趁機佔領了庫頁島北部，可是蘇聯人一緩過勁來，日本人害怕了，又把北部很不情願地還給了蘇聯。日本人繼續在南部居住，把庫頁島稱為「樺太島」。1940年，有41.5萬日本人居住在那裡。二戰後，蘇聯把所有日本人都送回了日本，所有財產都被扣下。日本和俄羅斯從此有了北方領土糾紛，但那指的是「北方四島」，日本根本不敢提庫頁島問題。如果日本明治維新早50年發生，俄羅斯絕無實力可以把日本人趕出庫頁島，而且日本人很可能已經登陸西伯利亞，成為一個大陸國家與當時羸弱的滿清逐鹿中原，不會等到甲午戰爭才入侵，這也是令日本歷史學家非常扼腕的歷史。

俄羅斯對和日本領土佔領有個特點，那就是扣留財產，殺光趕光所有居民。江東六十四屯事件和庫頁島回歸蘇聯都是這種證明。俄羅斯一直擔心西伯利亞民族血統被東方人染黃，但卻沒有能力向那裡提供更多人口補充，俄羅斯遠東一直無法發展也與此有很大關係。相比之下，美國人在日本和韓國的政治和軍事控制要高明的多，通過樹立憲政體制，實施民主選舉，美國有足夠能力控制他們的領導人，任何不聽話的總統或候選人都會被爆料彈劾而下台或落選，以此牢牢掌握駐軍權和指揮權，這比餵養援助朝鮮的方式要有效的多。（那小兵2017/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