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部充滿聊齋風的怪談作品 | 虛舟線上發布會文字實錄

每次讀《聊齋》，總不由自主被蒲松齡筆下的敘述所吸引。即使只有寥寥數語的刻畫，《聊齋》里的狐妖鬼魅也總是豐滿而有血有肉，即使明知這些故事都是從民間傳說改編而來，並非真實，卻還是會忍不住隨著書里的人物一起感受坐過山車般的落差感。這樣的閱讀體驗，最近主頁君在讀澀澤龍彥根據歷史真實改編的怪談作品《虛舟》時又一次遇到了——

因為《虛舟》的線上發布會，主頁君提前試讀了《虛舟》里的《花妖記》，短短一篇怪談，經歷了跌宕起伏的三種心情：開頭就被故事緊緊攥住，接近尾聲時以為自己已經瞭然故事走向稍感輕鬆，不曾想在結局處受到致命一擊。明明是大熱天，主頁君卻感到森森涼意，可還是忍不住再翻讀品味一遍作者那些鋪墊的細節。感慨其構思精妙之餘，也算是真正領教到了編輯說的「魔性或暗黑，這本書的最終屬性都是迷人」的意思。

在6月14日晚上，我們舉行了《虛舟》的線上新書分享會，今晚推送便是關於這場分享會的文字實錄，編輯為我們講述了關於澀澤龍彥的小故事、他與三島由紀夫的友誼、《虛舟》情節安排的精妙之處、封面的設計有著怎樣的波折等等，你會在其中感受到編輯做一本書的糾結、感動與快樂。前面主頁君提到的閱讀體驗驚心動魄的《花妖記》，在這場分享會中編輯也有詳細的講述。

本書廣西師大出版社官方天貓旗艦店已經有售，歡迎購買閱讀。

《虛舟》

線上新書發布實錄

分享嘉賓丨譚思灝（廣西師大出版社編輯）

主持人按：對澀澤龍彥這個名字，你或許並不那麼熟悉，但你一定曾讀過《聊齋》。《聊齋》里記載了各種神仙狐鬼精魅的故事，其中有不少是蒲松齡在民間傳說的基礎上進行加工創造后的結晶。而澀澤龍彥，這位被譽為日本「暗黑美學大師」的現代著名小說家，筆下的怪談作品《虛舟》也很容易讓人感受到似曾相識的「聊齋風」，他也記錄神鬼，並善於以歷史真實為基點去創作小說。但不同於《聊齋》的是，《虛舟》更多的是針對日本歷史上那些趣味豐富的故事所寫，更能讓你體會到異域文化的風情。為了讓大家更好地感受這本書的魅力，今晚我們邀請了《虛舟》一書的編輯譚思灝來給我們進行新書的分享，大家歡迎。

大家晚上好，我是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上海有限公司的編輯譚思灝。很高興今天能夠再次有機會跟大家分享我們出版的《虛舟》。

我們先來看一組澀澤龍彥的相關照片。下面這張照片是澀澤龍彥的書房，他就是在這裡寫出那麼多作品的。我相信澀澤龍彥讀過書房裡所有的書，這也就很好地解釋了為什麼在澀澤龍彥的書中，日本、、歐洲的歷史人物和典故都會出現。

下面這張是澀澤龍彥在書房裡面，裡面有個柜子，柜子裡面隱隱約約能看到一個骷髏頭模型，這是澀澤龍彥非常喜歡的一個模型。

再下面這張里的澀澤龍彥，看起來有小津安二郎電影當中的那種昭和時代的日本男子的感覺，我個人覺得澀澤龍彥的長相很俊美，應該說屬於清秀英俊型的，然後年老的時候開始有點滄桑，體現出他可能經歷了很多事情的感覺。

然後我再為大家講一些澀澤龍彥的小故事，通過故事走近這位小說家的生平。

1

澀澤龍彥就讀於東大的法文系，1953年從東大畢業，畢業論文的題目是《薩德的現代性》。可那個時候，日本有很多研究者覺得薩德是一個比較惡俗的作家，對研究薩德沒有好感。所以據說澀澤龍彥最後不得不從學校撤回了這個論文題目。

2

澀澤龍彥很討厭用「竜」這個日文漢字來寫自己的名字，他說：「這不是龍，是長著尾巴的烏龜吧。」所以他在日本出版的圖書都不用日文漢字「渋沢竜彥」署名，而用中文漢字「澁澤龍彥」。

3

澀澤龍彥從小的時候聲音就很弱。他患有下咽頭癌，但這個癌症一直到1986年才被發現，為了治療癌症他不得不切除了聲帶，從此再沒辦法發出聲音。很有意思的一點是，他對自己做了一個比喻，認為自己失去聲音是因為吞下了珍珠，在這個比喻的基礎上，他給自己取了一個號，叫「吞珠庵」。住院后，在病床上他完成了自己的最後一部作品《高丘親王航海記》。1987年8月，他在病床上讀書時因頸動脈瘤突然破裂而去世了。

澀澤龍彥與三島由紀夫的友誼

澀澤龍彥與三島由紀夫是非常好的朋友，不僅是一種朋友之間的友誼，更有一種惺惺相惜、知音對知音的關係。澀澤很少出門，1970年，澀澤龍彥第一次到歐洲旅行，三島由紀夫到機場送行，結果那成了兩人最後一次見面。在我們即將出版的澀澤龍彥的第三本文集《三島由紀夫追記》（內結集出版了澀澤龍彥對三島由紀夫很多重要作品的評論文章、回憶三島由紀夫的文章以及與三島由紀夫進行對談的實錄）中有這樣的描寫：

來自廣西師大出版社

▲ 由編輯朗讀的《三島由紀夫追記》選段音頻

我最後一次見到三島由紀夫是今年8月31日。那天是我和內人一起首次出發去歐洲旅行的日子，三島氏把我們送到了羽田機場。而且，出現在機場候機廳的他身著純白的「盾會」制服，頭戴純白制帽，愈發引人注目，這讓我們高興不已。微有醉意的我拿起他放在沙發上的白帽子，戴到自己頭上，說道：

「懶於出門到出名的我，終於挺起腰桿要去歐洲一帶了！說不定飛機會墜落，而我會奇迹般地死去呢。」

三島氏像往常一樣呵呵大笑，不慌不忙地轉過身來，然後開始給第一次出國的我們講起海關、申報等等細小的注意事項。把這些話牢牢記在腦中的只有內人，我則光顧著呷那兌水的威士忌酒，嗯嗯地隨便應著聲。如今想來，真是過分。

那以後的兩個月，我免遭飛機事故、晃蕩於歐洲各地，一有時間便在布拉格、維也納、斯特拉斯堡、布魯塞爾、巴塞爾、塞維利亞、佛羅倫薩等地搜尋，希望找到三島氏不曾見過的聖塞巴斯蒂安的稀罕畫像，然而無甚收穫。11月上旬，返回日本。回國后，我最終錯過了拜見三島氏的機會，永久地！沒想到羽田機場的握手分別，竟成為我們的最後一次握手……

這段就是在《三島由紀夫追記》中，澀澤龍彥寫下的與三島由紀夫最後一次見面的場景，兩人在生活上互為好友、在文壇上又互為知己，就在這樣的場景下遺憾地最後一次握手，然後就永遠分別了。三島由紀夫亦對澀澤龍彥有過很多評價，其中一條我們還曾用在了《唐草物語》那本書的腰封背面處：「他在那被各種奇異的珍貴書籍淹沒的書齋里進行著關於殺人和頹廢美術的論述。他的知識淵博，深不可測，讓人無從揣度。他也因看重友情和疼愛妻子而出名。如果這個人不在了，那麼日本將變成多麼無趣的一個國家呀。」

《虛舟》：不一樣的怪談故事

接下來我想為大家簡單說說《虛舟》，這是一本短小精悍的書，大家一兩天應該就能很輕鬆的把它讀完。作為一部怪談作品，《虛舟》給人的閱讀體驗，和一般的怪談很不一樣。

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這本書是將怪談和澀澤龍彥豐富的學識，以及澀澤龍彥最擅長的將現實和幻想結合起來的表現手法，完美地融合到了書裡面。

通常看到一位作家在寫作時掉書袋、炫學問，我們會覺得很煩，但澀澤龍彥有一種本領是可以把自己的書袋掉的特別可愛，《虛舟》書中一共有八個故事，每個故事裡都展示了澀澤龍彥豐富的知識，如在《花妖記》當中，他展示了自己對漢學的了解。裡面叫與次郎的主人公，在梅林當中賞花的時候，寫了一首漢詩：不厭舟行長路艱，尋芳盡日醉花間。山風一陣天將暮，戀著嬌姿不忍還。

▲ 澀澤龍彥與妻子的合照

《虛舟》當中的怪談故事都不是架空的。每個故事，要麼依託真實的歷史背景，要麼以真實的人物、真實的傳說為基礎，在這些基礎之上，又開展了自己合理的想象。並且，我在做這本書時還有一個感受，就是在《虛舟》的短篇里，澀澤龍彥還展現了一種很巧妙的敘事節奏。甚至有的節奏安排我覺得有一些希區柯克的感覺，《花妖記》將這一點體現的淋漓盡致：

故事裡有一個叫五郎八的走私販子，有一天他帶著從傳來的一些寶貝拿去市場賣，結果在路上遇到了一個叫與次郎的年輕人。

與次郎雖然當時喝的爛醉如泥，但因為穿著比較整齊，並且腰上掛著刀，看上去像一個武士。五郎八不想得罪他，就想繞開，但是與次郎攔下了他，想要看他箱子裡面的東西。五郎八隻好把東西拿出來給他看，箱子裡面有塊寶石，叫緬鈴，這跟男女之事是有關係的。

與次郎和五郎八，由著這塊寶石又談到了與次郎的妻子，也說起了他和妻子見面的由來：有一次他在梅林里喝酒喝醉了，半醉半醒之間，有個美女拿著頂轎子把他帶到了一個很華麗的房子里。房子里住著一個美若天仙的女子，他和這個女子喝了一夜的酒，又聊了一夜的天，兩人共度了良宵，這個人後來成了他的妻子。

與次郎講完這個故事之後就睡著了，在他睡著的過程中，五郎八跟路過的一個水手聊天，這個水手說與次郎跟他的妻子根本不是他說的那樣，那些都是他瞎編的。真相其實是與次郎看上了一個妓女，他對那個妓女非常的著迷，花了很多錢，結果那個妓女還拋棄了他，跟人家私奔了。與次郎心情非常鬱悶，就變成了現在這個神神叨叨的樣子。

這個水手走了之後，與次郎醒過來了，他對五郎八說，現在帶你去見我的妻子吧，他們兩個人就走過長長的山路來到一個破廟裡面，發現破廟裡面有一個綉帳，裡面躺著與次郎口中的妻子，這個人渾身已經涼了，也就是說已經死了。

在這個故事當中，我們一開始看到五郎八在和與次郎的對話，與次郎喝的醉醺醺的，漫無邊際地瞎扯，說自己和一個仙女結合了，我們其實已經能感覺到有點不對勁了。當與次郎睡著了，五郎八跟水手聊天時，我們又聽到故事另外一個版本，這種不對勁的感覺就更強烈了，等我們將這兩個故事都聽完互相印證的時候，這時我們心裏面好像有點明白了，但同時這個不對勁感更加的強烈了。

這兩個不同版本的故事互相印證的話是能夠理出一個故事的脈絡的，但是不對勁的地方在於我們覺得這個水手說的好像更符合現實的邏輯，可是與次郎說的這那番話，從怪談的角度上看也是沒有漏洞的，所以弄得我們不明白這個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樣。然後，五郎八和與次郎一起去見他妻子的時候，一路上五郎八的心理活動描寫很細緻，他覺得這個人可能要對自己謀財害命，或者是要對自己如何如何的不利，這一系列的鋪墊讓我們越來越覺得這個事情很詭異、很蹊蹺，使我們想要知道他和他的妻子到底是怎麼回事。結果最後「咯噔」一下，謎底突然間解開，擺在了我們面前。

在讀《虛舟》這篇書稿時，我就會想到希區柯克的一個叫《倒計時》的短篇，說有一個工程師，他的妻子跟一個宇航員有外遇，而這個宇航員馬上要坐太空梭到宇宙中去了，工程師正好負責他的項目。負責人怕工程師利用這個職務之便進行報復，直到飛機上了天之後，好像鬆了一口氣。讀者讀到這裡也覺得好像沒有漏洞，一路走下來都很完美，但是總會覺得會有個東西不對勁。因為按照這種故事的一般流程，肯定最後會有一個爆點出來，可這個爆點在哪兒，誰也不知道。

這時候希區柯克突然間就把這個爆點拋在你面前：工程師往下癱倒，砸中櫃門，掉出一些太空食品，與此同時沒有一個人能找到工程師的妻子——也就是說工程師把妻子跟宇航員的食物掉包了，宇航員和工程師的妻子要在太空中沒有任何給養的情況下待好久。

我個人感覺《花妖記》和希區柯克的這篇《倒計時》很相似，都是一開始設置一個懸念，一路讀下來似乎有個合理的解釋，似乎一切都走的很順利，但你總會覺得有個東西在前面等著你，你不知道那個東西是什麼，所以得帶著加速的心跳一直讀下去，然後，在你最沒有防備的時候，這個東西「梆」的一下甩在你的面前。

裝幀設計背後的故事

最後想給大家稍微講一下《唐草物語》與《虛舟》的封面，這套書的封面都會使用這樣一種設計風格，包括剛剛說到的後面會出的《三島由紀夫追記》。《唐草物語》的封面是黑底，用草書寫的燙白的書名，右邊有一個腰封，上面是楷書寫成的書名。

設計封面時頗有一番周折。最初設計《唐草物語》的封面時，看到作者在後記當中說這是像唐草一樣的故事，而唐草是阿拉伯的那種花紋紋樣，當時就覺得是不是可以把唐草的花紋畫在上面。後來我們覺得唐草其實是一個比喻，澀澤龍彥的意思並不是說這本書是講唐草這種花紋的，而是為了比喻自己的故事內容很龐雜，像唐草一樣迴環纏繞、無限延伸。為了把這種感覺比喻出來，我們想出一個辦法，就是把這本書當中的一些重要的元素提取出來，把它們拼接成一幅畫。

最後就設計成了封面上這幅圖，這是我們的設計師手繪之後通過PS鏡像做出來的。當時做好這個設計之後，中間還改了兩次。因為這本書一開始是準備去做成燙金的效果，但是因為唐草物語封面上的細節特別多，燙金不好燙，實現起來難度很大。於是又改成了印金效果，結果第一次打樣下來，又發現有很多細節的地方都看不清。

於是我們又修改了當中的一些細節圖，把筆觸畫的更粗一點，確保這個題圖能夠看清。之後又打了第二次樣，第二次打樣之後還是覺得有點糊，於是又修改了當中的填色和不填色的位置的變化，做了很多類似的調整。

然後在第三次打樣的時候終於成功了，當時我們所有人都是熱淚盈眶、感動萬分。《虛舟》也延續了《唐草物語》的風格，它也是結合了書中的幾個故事裡的元素，並將其做了一個拼接，我們可以看到前面是一個羽織，後面是一個綉帳、梅花，下面這個圓形物體的就是我們所說的「虛舟」，在日本歷史上「虛舟」是一個叫不明物體的事件，所以它看起來更像一個UFO。後面我們出的澀澤龍彥文集里，是否還會用到元素的拼合，要具體的去看，但是這樣的設計風格仍會延續。

澀澤龍彥是一個很有深度的人，可以解讀的維度很多，今天晚上我給大家分享的是做書時的一些感受，再次感謝大家耐心聽我講述。謝謝大家。（完）

《虛舟》

著者：【日】澀澤龍彥

譯者：黃潔萍

廣西師大出版社出版

《虛舟》為澀澤龍彥的怪談作品集，內收錄有澀澤龍彥在不同時期發表過的8個短篇怪談故事，探討了生死、善惡、人性向陽與背陰面等主題。有在日本江戶時代關於不明物體的傳說基礎上發展而來、討論生死觀念的《虛舟》，反映善惡輪迴辯證思想的《骷髏杯》，等等。

本書在日本傳統怪談的基礎上，雜糅進真實的歷史和豐富的知識，在創作上手法上則延續了澀澤龍彥暗黑美學的風格，亦真亦幻，是澀澤龍彥的重要作品。

延伸閱讀

《唐草物語》

著者：【日】澀澤龍彥

譯者：林青

本書於1981年獲得第九屆泉鏡花文學獎。

本書是作者以歷史上十二位著名人物的故事為藍本，用自己獨特的奇幻風格重加演繹，創作出來的十二篇隨筆。這十二個故事，有的脫胎於歷史人物的真實經歷，有的出自關於歷史真實人物的精彩傳說，還有的是作者受一些軼聞趣事的啟發而進行的原創。如：再現古羅馬作家老普林尼如何為觀測火山現象而獻身的《死於火山》，以安倍晴明為主角、反映輪迴與辯證法思想的《三個骷髏》，反映徐福與秦始皇關係的《海市蜃樓》等。

在這些作品中，作者對人類文明和精神的暗黑面進行了探討。本書風格詭譎，充滿其妙的幻想，是澀澤風格的最高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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