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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我們怎麼會變得這麼老呢? | 星期天文學

圖片源於網路

時光列車

帕蒂·史密斯

那時候我碰到的東西都是活著的。我丈夫的手指,一株蒲公英,一個破皮的膝蓋。我當時並沒有想辦法把這些時刻保存起來。他們就這樣過去了,沒有留下任何足資紀念的證物。

但現在,我橫越海洋只有一個目的,想要在一幀幀的影像里擁有羅伯特·格雷夫斯的草帽、黑塞的打字機、貝克特的眼鏡和濟慈卧病的那張床。

那些我已經失去、沒有辦法再找回來的東西,我用腦子記著。那些我沒有辦法看的東西,我嘗試著去呼喚。靠著一連串的衝動來運作,光線到哪裡,我的邊界就在哪裡。

我相信動。我相信這個無憂無慮漫不經心的大氣球,這個世界。我相信午夜和中午時刻。但除此之外我還能夠相信些什麼呢?有些時候什麼東西我都相信。有些時候什麼東西我都不信。思緒起起伏伏,就像光線在池塘上蕩漾。我相信生命,而生命我們每個人某一天都會失去。

我們年輕的時候覺得自己不會,覺得自己會跟前人不一樣。我還是個小孩的時候,心裡想我絕對不要長大,而且我覺得只要我心裡這麼想,就會成真。但是後來我才發現,其實是到很最近我才發現,發現自己已經越過了某條線,在不知不覺當中,我已經披上了飽經歲月的真實面貌。媽的,我們怎麼會變得這麼老呢?我對著我的關節這麼問,也對著我鐵灰色的頭髮這麼問。如今我已經比我愛的人老了,也比我已經死去的朋友們都要老。也許我會活很久很久,逼得紐約公共圖書館只好把弗吉尼亞·吳爾芙的那根步行手杖交給我來用。我會替她珍惜保管,還有她口袋裡的那些石頭。不過我還是會繼續活下去,拒絕交出我這支筆。

· 我們當年的生活方式彷彿是一個奇迹,唯有靠著融而為一的心靈當中,寶石與齒輪寂然無聲地合拍同步,才有實現的可能。

· 家是一張書桌。一個夢的調劑混合。家就是我這些貓,我這些書,和我一直都還沒有完成的作品。家就是所有那些失去的東西,它們可能有一天會再來呼喚我,家就是我的孩子們的臉孔,有一天肯定會再來呼喚我。

· 心的轉變是一件令人讚歎的事情,不管當初是什麼促使你開始轉變。

我本來有一件黑大衣外套。幾年前,一位詩人在我五十七歲生日時送給我的。本來是他的衣服——他穿起來不太合身,那是件無襯裡的CommedesGar?ons外套,我暗地裡一直都很想要這件大衣。我生日那天早上,他跟我說他沒有什麼禮物可以給我。

——我不需要什麼禮物,我說。

——但我還是想給你一點什麼,任何你想要的東西。

——那我想要你的黑大衣,我說。

他聽了微微一笑,沒有絲毫猶豫就把大衣給了我。每回我穿上這件大衣就覺得這樣很像我。蛀蟲也都很喜歡這件大衣,因此縫邊上有一些小洞,但是我不介意。口袋的接縫處沒有用線縫密,我常常漫不經心地把東西塞進這些別有洞天的窖穴,之後就全都不見了。每天早晨我起床,穿上大衣戴了針織帽,抓起筆和筆記本,然後就出發橫越第六大道,到我的咖啡店去。我愛我的大衣和那家咖啡店,也愛這每日必不可少的慣例,這是我孤獨存在最清晰也最簡單的表達方式。不過近來這樣嚴酷的天氣里,我會穿另外一件比較暖和的大衣,保護我不受寒風之苦。我的黑大衣,比較適合春秋天穿,因此跌出我的意識之外,在這個時間相對比較短的季節暫不露面。

有些東西從幽谷中又被叫了回來。我相信雷迪當年真的曾經呼喚過弗雷德。我相信弗雷德也是真的聽到了。我相信他們有彼此為伴的那種喜氣洋洋。有些東西並不是遺失了,而是被奉獻掉了。我看到我的黑外套在失物幽谷里,被隨手放在一個土堆上,然後一個鋌而走險的頑皮小子順手就把它撿走了。最後會落到某個好人的手上,我告訴我自己,比如在那附近的比利·皮爾格林。

我們失去的東西也會難過地想要找回我們嗎?電子羊會夢到羅伊·巴蒂嗎?我那件外套,現在一個洞一個洞的,會記得當我們還在一起時的優渥時光嗎?睡在從維也納開到布拉格的長途巴士上,在歌劇院消磨的夜晚,海邊的散步,懷特島上斯溫伯恩的墳墓,巴黎的拱廊商店街,盧雷的大溶洞,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咖啡店。人類的經驗纏在它的經緯上。有多少首詩曾經從它破損的袖口汩汩流出?我別開眼睛就這麼一下子,受到了另外一件更溫暖柔軟的外套的吸引,但我並不愛另外那件外套啊。為什麼我們會失去所愛的東西,而我們滿不在乎的東西卻始終跟著我們,將來離開這個世界之後,還會被當成衡量我們有多少價值的標準?

就在這時候我想到了,也許是我把我的外套給吸收了。我想我還應該心懷感激,因為我的外套雖然有這麼大的力量,卻並沒有把我吸收進去。不然我就會像那些遺失了的東西一樣,只是被隨手扔在椅子上,顫抖著,渾身到處都是洞。

我們所失去的東西又回到了它們所來自的地方,回到它們絕對意義上的起點:十字架回到它原來生長的樹,或者紅寶石回到它印度洋里的家。我那件外套的起源,由優質的羊毛所製成,倒轉回到紡織機上,再回到一頭羔羊的身上,這是一隻黑色的羊,有一點點離群,在山邊吃著草。這隻羔羊睜開它的雙眼,看到天空中的片片雲朵,有那麼一會兒工夫,雲朵的樣子就像它同類毛茸茸的背。

· 影像都有它們各自逐漸消失的方法,然後突然間它們會再跑出來,還把跟這些影像連接在一起的快樂或者痛苦一起拉出來,就像老式的結婚禮車後面鏗鏗鏘鏘拖著的馬口鐵罐頭一樣。

· 生活在所有事情的最底層,而信仰則在最上頭,中間的部分住著創作的衝動,這個衝動填滿了所有的空間。

· 我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記住,然後我要把所有這些東西都寫下來。為一件外套寫一首詠嘆調。為一家咖啡店譜一部安魂曲。那就是我正在想的,在我的夢中,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 西班牙的朝聖者走聖雅各之路,從一座修道院走到下一座修道院,收集沿途取得的小小紀念章,綁在他們的念珠上,當做這一步一步走來的證據。我的證據則是一沓寶麗來照片,每一張都表示著我所走過的路。

我把筆記本合起來,坐在咖啡店裡,思考著真實時間。那是完全沒被打斷的時間嗎?只是當下被理解的時間嗎?我們的思緒只不過是轟隆通過的火車嗎?完全不停,也沒有縱深,颼颼掠過圖案重複的巨幅海報。從窗邊的位置上看到一幅景象,然後從下一個同樣的窗格看到另一幅景象。如果我用現在時寫作但卻離題,那還是真實時間嗎?真實時間,我尋思著,沒辦法像鐘面上一樣把時間分成用數字標示的等分。如果我寫著關於過去的文字,而同時又存在於現在的時間裡,那我還是在真實時間裡嗎?也許根本沒有過去或未來,只有持續發生的現在,包含著這屬於記憶的三位一體。我向外看看街上,注意到光色正在改變。也許是太陽一閃躲到浮雲的後面。也許是時間一閃而逝。

最終我離開了密歇根,帶著我們的孩子回到了紐約。有一天下午過街的時候,我注意到自己正在哭。但是我沒有辦法確定我眼淚的來源到底是什麼。我感覺到一種包含了秋色的熱度。我心裏面的那顆黑暗的石頭無聲地脈動著,像一塊煤在壁爐中被引燃。誰在我的心裡呢?我真的很想知道。

我很快又想起了托德平常愛開玩笑的模樣,然後我繼續往前走,慢慢地又找出了他的一個特點,這同時也是我自己的特點—一種與生俱來的樂觀思想。然後慢慢地,我生命的葉子都變色了,然後我看到自己對著弗雷德指出簡單的事物,藍色的天空,白色的雲,希望能夠穿刺悲哀常駐的面紗。我看見他淺色的雙眼專註地看進我的雙眼,想要用他堅定的凝視捕獲我獃滯的眼神。光是那些我就寫了好幾頁,讓我充滿了痛苦的渴望,只好把它們丟進我心裡的火焰之中,像果戈理一頁一頁把《死魂靈》第二卷的手稿燒掉那樣。我也把它們全部燒掉,一頁一頁;它們沒有形成灰燼,也不會變冷,只是散放著人類同情心的溫暖。

這書我原來根本沒有打算要寫,把時光錄起來,一下子後退,一下子前進。我曾經看過雪落在海面上,也曾經追尋著早就已經不存在的旅人腳步。我曾經把一些必然發生的完美片段重新再活一遍。弗雷德把他為了上飛行課而穿著的卡其襯衫扣上紐扣。幾隻鴿子飛回到我們陽台上的鳥巢里。我們的女兒,傑西,站在我的面前張開她的手臂。

我們想要一些我們沒有辦法擁有的東西。我們想盡辦法希望能重回某些時刻,重聽某些聲音,重新感受某個經歷。我想要能夠再聽到我媽媽的聲音。我想要能夠再看到我的孩子們還小的時候。手小小的,腿快步地跑。每一樣東西都會改變。男孩長大了,父親過世了,女兒現在比我還高,卻還因為做了噩夢哭醒過來。請永遠就保持這樣吧,我對我所知的每件事物都這麼說。別走。不要長大。

(本文選自《時光列車》[美] 帕蒂·史密斯 / 非爾 / 理想國 |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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