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arch
尋找貓咪~QQ 地點 桃園市桃園區 Taoyuan , Taoyuan

十萬遠征軍在緬戰死:遺骸埋於廁所下,白骨無人收

黑色石牆綿延百米,密密麻麻的藍色小字,一刀刀刻下去,是103141個名字。

77歲的陝西人張三幸佝僂著身子,打一把傘,眯著眼聚光,看了好長時間。他要找父親張雙照的名字。

這是清明節的雲南騰衝國殤墓園。天正滴滴答答落雨,白菊花鋪了好幾層,一炷炷香燒了起來,青色的煙,柔弱無骨,沒入天色之中。

查無此人。石牆和墓園管理處的電子名錄給了他同樣的答覆。

七十多年前的張雙照,他是哪個部隊的士兵,死在哪兒,埋骨何處,沒人知道。

1942年到1945年,滇緬危急,面對突然來臨的戰爭、祖國的號召,三十萬士兵入緬甸作戰,他們被稱為「遠征軍」。

據統計,近十萬人在緬甸戰死。十萬死者,是十萬母親的孩子。

七十年過去了,他們中大多數人的屍骸都沒於荒野,未能回家,只有三十多具遺骸通過官方途徑回國,還有347具遺骸,2015年被挖出后懸置,至今未獲安葬。

4月1日,騰衝國殤墓園,湖南老兵之家的志願者祭掃抗日陣亡的遠征軍。

亂世離家

離家時,張雙照才20歲。

那是1942年的四月,陝西省洛南縣張溝村,桃花剛結了骨朵兒,而張雙照剛有了個兒子,庄稼人朴茁,取名張三幸,三生有幸的意思。懷裡這個小孩兒,讓他感到了責任,生活從此輕慢不得。

戰火和亂世一起來了。當時是「雙丁抽一」的兵役制,家裡要有兩個男孩,就必須有一個要上戰場。保長來抓壯丁那天,張家兄弟倆藏起來,弟弟先被找到,綁起來就要帶走,哥哥張雙照走出來,「弟弟沒結婚,我替他去。」

他轉身回到屋子裡,抱起炕上五個月的兒子,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放到19歲的妻子懷裡。深深看了她一眼,什麼也沒說,走了。父母、妻子也沒辦法,一家人望著他的背影哭。

走了就杳無音訊了。直到秋天,他捎口信回家,說自己到了雲南,生了病,要家裡寄點錢過去。家裡沒錢,借了錢寄過去。到了第二年,又來消息,只說人沒了。在哪兒沒的,怎麼沒的,不知道。

母親無法接受,很快就瘋了。成天不吃不喝,舉著個飯勺,在村子里嚷嚷鬧鬧,整夜整夜地唱戲。妻子改嫁了。給他借的治病錢,解放后家裡才用三袋麥子還上。

兒子張三幸,早就活過了父親離世時的年齡。父親一張十五六歲時的照片,被他一直帶在身上,反覆翻看過,都快揉碎了。又放大了,擺在老家的客廳里。

照片里,張雙照穿布衫,微微皺眉,頭髮拿刀刮過,新發又長了出來,青青的一茬。

張雙照開拔去雲南的那個春天,湖南、四川、貴州等十多個省份的士兵也已經在路上了。他們都十分年輕,大多數都是還沒有經歷過幸福、日子才剛剛記到腦海里的青年。

這年一月,日軍從泰緬邊境入侵緬甸,奪下仰光,進逼大後方和西南門戶。雲南遂成日軍南進重要戰略目標。為了保住滇緬公路這唯一一條對外接受海外抗戰物資的通道,青年們被送往緬甸和印度的熱帶叢林。

除了被抓壯丁,也有許多人是受到感召,自願參軍。復旦大學學生曹越華在給女友的信中寫道:這是我青春時代第一次以最莊嚴的生命名義,用「壯士一去不復返」的氣概出征。此時,感到周身涌動的是滾燙的熱血,滿腔起伏的是沸騰的浩氣。

那時的《知識青年從軍歌》這樣唱道,「棄我昔時筆,著我戰時衿,一呼同志逾十萬,高唱戰歌齊從軍」。

2015年挖出的347具遠征軍遺骸兩年來一直存放在華人墓園的一間平房內。

倒在叢林之中

熱帶與亞熱帶的森林,是生命力最旺盛的造物。無論經過多麼慘烈的炮火,只要雨落幾場,草木就會從裂縫裡長出來,蓋滿群山。

野人山尤其如此。這裡已經很難看到戰爭的痕迹了。這個面積數百里的無人區,在緬甸北部,喜馬拉雅山之南,被原始森林覆蓋,終年雲封霧鎖,不見天日。

雲南的遠征軍歷史研究者戈叔亞說,就算是隔了幾十年,躺在病床上垂垂老去的老兵聽到「野人山」三個字,還要大哭。

1942年,遠征軍第一次入緬作戰失利后,歸國通道被日軍切斷,大部分將士在遠征軍第5軍軍長杜聿明的帶領下選擇穿越野人山回國。

林中瘴氣瀰漫,疾病流行,缺醫少食。杜聿明於1960年在公開發表的《遠征軍入緬對日作戰述略》一文中,曾提到這段逃亡的經歷:

自六月一日以後至七月中,緬甸雨水特大,整天傾盆大雨。既不能徒涉,也無法架橋擺渡。加以原始森林內潮濕特甚,螞蝗、蚊蟲以及千奇百怪的小蟲到處皆是。螞蝗叮咬,破傷風病隨之而來,瘧疾、回歸熱及其他傳染病也大為流行。一個發高熱的人一經昏迷不醒,加上螞蝗吸血,螞蟻侵蝕,大雨沖洗,數小時內就變為白骨。官兵死亡累累,前後相繼,沿途屍骨遍野,慘絕人寰。

在文中,杜聿明稱,在撤退中意外死傷的戰士,比在戰場上與敵戰鬥而死傷的戰士,要多數倍。

第五軍的參謀鄒德安曾回憶,穿越野人山時,路邊有部隊搭的草棚子,供大家走累了休息,他一看發現一排排死人,很整齊地排隊躺著,覺得太奇怪了,後來才發現,那些躺下休息的人,本只想睡一覺,但是一躺下就醒不來了。醒來的走了,空了一個位置,活人插空躺下,可能又死了。

那時正修滇緬鐵路,修路的工程師們也跟著軍隊撤退。他們年紀大了,又沒有武器,「有槍還能拿槍自殺」,於是只好弔死。路邊樹上都是他們的屍體,「吊著那麼多,起風一吹,看了極其恐怖,對軍心影響特別大。」

據杜聿明的估計,在第一次入緬作戰中,遠征軍犧牲人數超過六萬,其中有五萬人是在撤退途中非戰鬥死亡的。他們就倒在叢林之中,再也沒有爬起來。同樣重要的是,史料中沒有任何關於他們被埋葬的記載。親歷者回憶,大多數人就那樣曝屍荒野,白骨無人收。

戈叔亞介紹,資料顯示,第二次入緬作戰時犧牲人數在4萬左右。算起來,就是十萬將士犧牲在了緬甸。

張三幸父親張雙照留存的唯一影像。

藏在關公像背後的靈位

四月初,我們從騰衝的猴橋口岸出境,前往緬甸北部的城市密支那,去尋找戰時墓地的遺迹。沿路經過高山、密林、平原、江河,每隔幾十公里,都有軍警設卡檢查。

密支那本來有三處遠征軍墓地,戰時留下傷病戰士照看。如今墓地已悉數被毀,50師和新30師的墓地,現被闢為兩處學校,14師墓地則變為一片居民區。今年4月5日,國內的關愛老兵志願者前去祭奠,新30師墓地之上,已經長了高大的香蕉樹,居民的豬、雞在上面扒食。

關於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墓地被破壞的原因,一直有兩種說法。戈叔亞認為,一是因為緬甸政府軍與潰入緬甸境內的國民黨部隊作戰失利,緬甸當地民眾以搗毀人墓地泄憤。再就是文革期間,中緬兩國關係交惡。緬甸民眾在與當地華人華僑的對立中有破壞墓地的行為。

很長一段時間裡,在緬華人只能偷偷祭奠戰亡將士。

本世紀初,騰衝遠征軍歷史研究者李正到緬甸去採訪抗戰老兵,找到一個在當地華人學校教書的老兵後代。緬甸法律規定信仰自由,他們便把學校打扮成關廟,規避政府的檢查。

學校大廳顯眼處,掛著一張關雲長的畫像,老兵後代拉他過去,撩起畫像,後面竟藏著一個牌位,上書「遠征軍陣亡將士之靈位」,李正當時受到極大震撼,「他們就是以這樣一種方式,去紀念不能被紀念的人。」

與之相對的是,同是參戰國,美軍士兵遺骸被遷回國內,日本人除組織密集搜骨外,還在密支那建起慰靈碑、慰靈塔。卧佛寺是密支那著名景點,大殿中有一尊涅槃的卧佛,是僅次於仰光的全緬第二大睡佛。這個寺院的捐建者,是一個名叫坂口睦的日本士兵。院內立有一塊日軍的招魂之碑。

老兵日漸凋零,如今已剩不多。十幾年前,李正曾對健在的在緬老兵做過訪談,他們最耿耿於懷的事,便是密支那墓地被毀。老兵孫增光說,「我們都是老人了,快死的人了,但是在死之前,希望能夠看到,不管是大陸政府還是台灣政府,為這些死去的人重修墓地……」

4月5日,緬甸密支那,湖南老兵之家的志願者祭奠遠征軍遺骸。

遺骸歸國風波

今年4月5日的祭拜儀式上,面朝遺骨,志願者惠大鵬無不動情:「我們在仰光看過英國人的墓地,從仰光到同古到曼德勒到密支那,到處都是日本人建的慰靈塔和紀念碑,他們把能找到的遺骸一具具接了回去。而我們的遺骸卻要埋在豬圈下面,埋在廁所下面,埋在操場下面。」

惠大鵬是湖南女婿,長期關注在緬的遠征軍遺骸——當年的遠征軍里,近半都是湖南籍,有種說法是「無湘不成軍」。古時湘楚之地巫風盛行,湘人特別是土家族人死在外地,千里趕屍也是要回家的。

2015年,他曾參加龍越基金會主辦的「迎接遠征軍遺骸歸國」活動。

那年4月,基金會開始在密支那的新30師墓地挖掘遺骸。10日上午的最初幾小時,什麼都沒挖到。快到中午12點,突然挖出一個頭骨,考古專家用鏟子撥了一下,撥出一個帽徽。當時惠大鵬非常震動,「這個帽徽挖出來,就像是那些老兵告訴大家,我們在這個地方,趕緊挖。」

347具遺骸陸續被挖了出來,但基金會與當地最大的華人團體「密支那雲南同鄉會」起了衝突,遺骸被同鄉會鎖進一間平房,門上釘了木板,一輛重型卡車堵在門前。

密支那雲南同鄉會,是當地最大的華人團體之一,在密支那已有八十多年歷史。會長高仲品說,他們也為遠征軍墓地的重建呼籲過。

上世紀九十年代,他們找到當地景頗族的領袖,提出買一塊地,讓當時在14師墓地上居住的景頗族人搬走,接著就可以重修墓園。

但高仲品說,當時他們分別與台灣的相關部門和駐緬甸大使館聯繫,兩邊都態度微妙,沒有給出明確答覆,這個方案最後也因為資金問題,不了了之。

這次遺骸歸國活動,在外界的極高期待下開始,最終卻草草收場。

當時活動的全程參與者、現任同鄉會會長高仲品稱,不願再提起往事。「當時對方工作人員的態度傷害了同鄉的感情。」他這樣解釋同鄉會堵門的行為,「後面的一些情況,也不是我們每個人可以(左右)的」。

4月3日,張三幸(右)、兒子(中)、朋友(左)在遠征軍名錄牆上尋找父親張雙照的名字。攝影/記者 浦峰

國家行動

其實,早在2011年,國內就曾有過挖掘遠征軍遺骸回國的先例。

那是一場備極哀榮的儀式。按照雲南當地的風俗,在邊境口岸放著的遠征軍骨灰,蓋上了青天白日旗,被穿著黑色中山裝、戴著白色手套的青年捧著,經過起靈、迎靈、護靈的儀式,在安魂曲聲里,十九具遺骸被埋進了雲南騰衝國殤墓園的地宮。

這是一次「國家行動」。2011年,正值辛亥革命一百周年,雲南省僑聯、雲南省黃埔同學會等首次發起「忠魂歸國」行動。這個活動成立了專門的組委會,主任是時任雲南省僑聯主席的李嶸。

高仲品回憶,當時騰衝的統戰部和僑辦找到他們,說需要一些遠征軍遺骸,希望同鄉會配合,能挖多少挖多少。當時在密支那的第30師墓地遺址中挖了十具,又在第50師墓地遺址挖了九具。

這些遺骨都淺淺掩埋在半米不到的地下,一米左右一具整齊排列,一律都是腳向西,頭向東。那是指向的方向。

騰衝統戰部一名官員告訴新京報記者,她認為,做此事一定要注意的是,在國外挖遺骸時該低調,但是只要進了國門,怎麼高調都沒問題。

全程參與此事的滇西抗戰紀念館副館長伯紹海回憶,當時的計劃十分周密——在緬華僑偷偷挖出遺骸后,直接送到邊境,提前一個月進了國門,在口岸搭了靈棚供奉,並派人駐守。等到9月13日,真正選定舉行儀式的日子,他們再去邊境迎接。「實際上我們已經完全掌握了這批遺骸,不會出任何意外。」

受訪的官方人士均強調兩個觀點,一是這種涉及多種敏感議題的活動,必須要以國家的名義,靠政府來組織和運作;二是,在別國的土地上動土,必須保持高度的低調和謹慎。

那次活動結束時,雲南省一位官員在受訪時曾明確表示:「忠魂歸國活動只是一個開始,尋找遠征軍將士遺骸的工作還將繼續,我們要讓他們的靈魂得到安息,讓他們的精神永世長存。」

國殤墓園那個為遠征軍新建的地宮,確實是考慮到了之後還可能回國的遠征軍遺骸,而留出了很大的空間,還留出七塊沒有刻字的碑。

被懸置的347具遺骸

國境這邊,是虛位以待的墓地;國境那邊,是久久不得落葬的347具遺骸。

2015年被關在小平房裡的347具遺骸,至今仍一具一具裝在箱子里,沒挪動過。屋后是當地居民的豬圈,散養的雞,在屋頂跳來跳去。屋旁一大蓬竹子,風一吹,竹葉透過瓦間的縫隙掉下來。

小平房后,建起了一個約有兩百平米的磚房,屋內放置了紅色的鐵架,每個架子有五層,屋頂是藍色的鐵皮。屋子晾著,還沒有建其他的設施。這是駐緬甸大使館剛剛建成的遠征軍遺骸臨時存放點。

雲南同鄉會會長高仲品說,2015年遺骸回國風波之後,同鄉會希望在當地的華人墓園旁,就地將347具遺骸安葬,再建一個紀念碑。「花一兩百萬,簡單安置」。

但大使館方面的意見是這樣太草率,他們傾向更體面地安葬。2016年,大使館與同鄉會一起,找好了一塊一百五十畝左右的地,由一位當地華人半捐半賣。大使館給出的建墓園經費為兩百萬美金,這筆錢由在緬甸的一些企業捐助。

同鄉會就此事與密支那政府交涉,政府的意思是,只要土地問題同鄉會能自己解決,密支那政府不會反對。

去年中秋之後,民政部、駐緬甸大使館的工作人員到密支那,與當地老兵後裔及同鄉會成員舉行了一次座談會。老兵後裔鄧恭標說,是「徵求大家意見」的意思。

當時同鄉會成員先發言,意見一致,希望把遺骸安葬在密支那。

鄧恭標的父親一生思鄉,至死對故鄉念念不忘,他被父親的情感影響,是遺骸回國的最堅定支持者。他火了,推開麥克風,站起來:「我不高興,回家永遠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既然承認他們是民族英雄,為什麼不讓他們回家?」

座談會之後,修建墓地的計劃就此擱置。之後再傳來的消息,便是先建一個臨時擱置的場所。駐緬甸大使館負責了包括資金、設計、建築的全程。

至於遺骸何時搬進臨時存放點,最終會以什麼形式、落葬在何方,一切都還是未知。

與鄧恭標持相同意見的,還有志願者惠大鵬。2015年遺骸回國受阻后,他開始留鬍鬚,如今已經長且茂密。站在小平房前點香,他聲音顫抖,「我有點激動,曾經有兩三個晚上,我都會夢見這個事情,他們回不去,對我來說這個事情是沒有結束的。我也不知道要多久,他們才能回去。」

這些死者,大多像當時的張雙照一樣年輕。

離家時他才五個月大的孩子張三幸,如今已經77歲了。從陝西帶來了花饃饃、挂面、蘋果、柿餅,當地最好的西鳳酒、好貓煙。

七十多年前,飯都吃不飽,他想父親可能一生都沒喝過好酒,所以這次帶來給他嘗嘗。不知道他埋骨何處,只好在國殤墓園,輕輕灑上一點兒。

他年紀大了,又摔了一跤,怕自己這次不來,下次就來不了了。找不著名字,他只好帶了一枚徽章回去。

還是難過,「咋能不想呢」,他說,「好歹生我一回。」

新京報記者 羅婷 實習生 張世超 雲南騰衝、緬甸密支那報道



熱門推薦

本文由 yidianzixun 提供 原文連結

寵物協尋 相信 終究能找到回家的路
寫了7763篇文章,獲得2次喜歡
留言回覆
回覆
精彩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