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i 字媒體

有了這群80、90后，成都漆器會延續下一個3000年嗎？

2021/12/25

上周，我們推出了《堅守的價值--成都漆器技藝的群體畫像》第一篇（一生只做一件事，她在這間60多年的老廠里，做了42年成都漆器），知道了國家級工美行業藝術大師尹利萍的生活。這一次，我們要走近的是成都漆器廠年輕一輩，80后、90后，他們簡簡單單、平平淡淡，但總有那麼一兩句話一兩個瞬間，跳脫出老廠房、跳脫出時空，閃著光。

他們會一直這樣堅守、傳承、激發嗎？會給成都漆器帶來更鮮活持久的生命力嗎？這個疑問，是他們的，也是我們的。

養一頭長發，做幾把發刷

10多天前，吳勁松剛剪了一頭養了一年多的直達背部的長發。他留長發不是為了裝藝術家，而是要用自己的頭髮做幾把刷漆的發刷。「發刷一般都是用少女的頭髮做的，沒經燙染傷害的頭髮發質好，做成的刷子腰力更好。這樣的刷子可以用一輩子。」為了保證發質，一年多里，吳勁松盡量少用洗髮水洗頭，把傷害降到最低，他想用這樣的刷子提醒自己好好做每一件產品，尤其在工作倦怠或狀態不佳的時候。

那天下午，吳勁松正在給一組茶杯刷透明漆。在這個步驟之前，這些茶杯已經歷了千山萬水。第一步是制胎，木頭用的是椴木或者櫸木，然後打磨胎體，要打磨出表面的粗糙感，以便更好吸附漆。第二步是揉生漆，木頭有很多孔洞，揉生漆是為了堵住這些小孔，更好地保護胎體。第三步是裱布，古代主要用夏布，現在用有經緯交叉的白布，把胎體邊緣裹上布，利用經緯的拉力避免磕碰造成的損傷，防止開裂、變形。第四步是做灰，粗灰、中灰、細灰，做灰要蓋住布，填補小瑕疵，每一次上完灰都要細心打磨。三灰之後是漿灰，用漆和灰的結合體填平小的沙眼，打磨之後就該上漆了，底漆、中漆之後送到裝飾車間去做裝飾，再拿回來上最後一道漆，打磨推光，最終完成。吳勁松正在刷的這組茶杯下一步就要去裝飾車間了。

來到被時間凍住的廠里

90后的吳勁松原本是學景觀設計專業的，畢業后做了兩年景觀設計，由於經常熬夜，導致身體狀況不太好，於是辭職。經介紹來到成都漆器廠，那時他所了解的漆器都是安靜待在博物館里的文物，哪裡知道現實生活中竟然有人還在做漆器呢。

2015年5月，那天的陽光很亮，適合開啟一點新的什麼。吳勁松第一次踏進成都漆器廠的大門，他沒想到從熱鬧的寬窄巷子穿過來，還有這樣一個被時間凍住的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廠房。「有種時空穿越的感覺，挺神奇的，那天除了這個感覺就再也裝不下別的」。

從那之後，吳勁松的生活都圍繞著漆器。他住在工廠附近，每天早上8點48分從家裡出發，步行12分鐘到廠里，下班後會去健身或參加豆瓣同城活動，比如電影會、讀書會、講座等，晚上會看和漆器相關的書，他推薦對漆器感興趣的人可以讀一讀漆器界的本草綱目《髹飾錄》。如果想事情，他會很晚才入睡。「因為是單身狗，周末沒有別的活動，也會來廠里做漆器」。他說，未來的女友不一定要喜歡漆器，但她要知道他在做什麼，喜歡什麼，未來想做什麼。

他的家裡沒有漆器？

吳勁松坦言，現在比較尷尬的是，雖然自己從事這一行，但除了一些小飾品，手鐲、掛件等，他的家裡沒有大件的漆器。在市場環境下，漆器日用品必然要和其它材質的產品競爭，因為性價比，他會選擇陶瓷的餐具等。「做漆器的買不起漆器，你不覺得這是個問題嗎？」「我覺得是個問題，但有人覺得不是問題就不是問題。」

毫無疑問，漆器必須要結合市場環境來調整。吳勁松覺得調整的方向有兩個：第一是抓住現有的有消費能力和習慣的人，根據他之前的銷售經驗，目前消費漆器的是35歲以上的有文化修養和經濟基礎的人。第二是要掌握95后、00后的喜好和消費心理，培養他們對漆器的感情，比如他們喜歡具備軟萌特點的東西，那麼漆器是否可以具備這樣的屬性呢？這是可以探索和嘗試的。「當然還要符合他們的使用習慣，從形狀、色彩、裝飾語言等方面去調整」。另外符合審美趨勢也很重要，要與周圍的環境協調、適應。「就比如漆器擺在我的家裡就不協調，因為整個裝修風格不是那樣的。」值得開心的是，這些努力已經在進行中了。

他通過漆器表達自己，找到自己

如今廠里分為設計、製作、管理、營銷四個部門，製作又分為漆工和裝飾工。漆工有8人，漆工隊伍年齡結構比較合理，從23歲到45歲。漆器的分工可以提高工作效率。當然也有獨立的漆器藝人，一人完成所有流程。吳勁松來廠里之後，設計、製作、營銷都做過，「很幸運地了解了整個流程，每個環節都喜歡，我對喜歡的理解是在當時的環境下感到舒服」。吳勁松說，對漆器的了解是一個緩慢的過程，會有越來越深的體會。現在於他來說，這不僅是一項技藝，通過它他可以表達自己，並最終找到自己。

以前做景觀設計時，吳勁松的收入是現在的三四倍。為什麼坐得住呢？「朋友們都說我很老氣，哈哈，可能接觸漆器后我改變很大，以前會迷茫、焦躁，沒有方向感。在打磨漆器的過程中，我也打磨了自己的心性」。是啊，做漆器就是和自己內心的對峙，在不斷的對峙中讓自己變得更圓潤。「你是什麼樣的狀態，就會在漆器上投射出來什麼樣的狀態來」。

「會一輩子做漆器嗎?」

「說要做一輩子這樣的話太深沉了，我希望做一輩子，但未來誰知道呢，但至少我會喜歡一輩子。」

上世界70年代的椅子和新世紀的空調

楊雲淇的工作間在二樓寬敞的房間里，窗外有比廠房還高的大樹守著，桌子、柜子、椅子都是好多年前的，帶著使用過它們的一批批來來去去的工人的痕迹，有些竹椅大概已經椅到中年了，綁了鐵絲加固，坐上去吱吱呀呀的。屋裡最新潮的除了姑娘們，大概就是櫃式空調了，這還是廠里改制后才有的。「這個辦公室已經算廠里很好的了，至少地是平的」。

楊雲淇是個瘦小的姑娘，一頭短髮，恬淡清爽，說起話來也細聲細氣的。可她說自己可不溫柔恬靜呢，工作之餘，是個風風火火的典型白羊座。她穿著舊舊的衣服和牛仔褲，「因為害怕漆沾到衣服上，有些漂亮的或者狠心買的衣服肯定就不會穿來上班」。「多少錢算是狠心買的？」「幾百塊以上吧。」她不喜歡化妝，小夥伴們說她嘴巴顏色太難看，所以她才勉強去買了一管口紅。

我們去的時候，楊雲淇正在給虞美人花瓶做撒繪，「這是批量訂貨，從上個禮拜開始我就在做這一批，這道工序完了還要刷一次漆，然後打磨」。

不是覺得錢不重要，夠用就好

工作間里都沒有電腦，楊雲淇的辦公桌跟了她7年了，上邊堆滿了各種小工具，還養了一排水培綠蘿。2010年3月1日，學動漫專業的楊雲淇即將畢業，工作也不是特別好找，家裡人說乾脆去學門手藝吧，正好漆器廠在招學徒，她就來了。

在開始的一年裡，楊雲淇的工資都只有幾百元，之後也就千餘元，改制之後才好了一些。「還好爸媽特別支持我，讓我住家裡吃家裡，生活壓力很小。我也不是物質的女生，幾十塊的T恤穿著也笑嘻了。這裡的員工都不物質，大家都喜歡這行。我們不是覺得錢不重要，夠用就好」。現在楊雲淇結婚了，老公也支持她做自己喜歡的事。

楊雲淇說，除了漆器本身的魅力，工作間的小夥伴也是她熱愛這一行的原因，如今廠里做裝飾工的有7人，只有一個男生。大家關係特別好，一起工作很開心，工作之餘也和大多數女孩一樣，喜歡聊八卦、化妝品、衣服、包包，當然還有吃。楊雲淇是個吃貨，下班后喜歡宅喜歡吃吃吃，好吃的都喜歡，「其實工作還是比較累，頸椎手臂都很酸，下班后就想癱著」。朝九晚五，工作內容單一，楊雲淇喜歡這樣單純的同事關係、舒心的工作環境。

作品完成了，那種成就感，哇哦！

7年來，楊雲淇經手過的漆器很多，早已記不得有多少件了，印象最深刻的是給某單位做的一個屏風，「尹老師和幾個老師傅帶著我們做，從設計到完成花了幾個月，那時廠里年輕人只有我一個」。夏天特別熱，他們的工作在三樓的一間辦公室里，太陽頂著曬，沒有空調，風扇呼啦呼啦地吹熱風。但當產品完成時，她完全被成就感充滿了，像要飛起來。說著，她遞過一個杯子說：「你聞一下這個生漆，看上去像融化了的朱古力，聞起來有股酸香味。」然後笑了，甜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