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故鄉做時間流中的見證者

為故鄉做時間流中的見證者

□孔會俠

在看吳佳駿的文字前，我最早接觸並感動的是他的攝影。頻繁地從他的微信上看到一張張世界萬物的臉容：一個倚木門枯坐的老人、一朵嬌艷盛開的鮮花、一條立在冷清村街中的寂寞黃狗……於是，那些形象就入了心，不斷散發著屬於他們的生命氣息。漸漸地，就開始透過照片揣想：吳佳駿拍攝下這些照片時，他是以什麼樣的眼神呢？

然後，是閱讀他的《雀舌黃楊》。在看的過程中，那個之前的揣想不斷出現，一次比一次清晰起來。不知道為什麼，看作家作品的時候，我常常暗自臆猜：他或她，是以什麼樣的眼睛在看呢？這大地上的一草一木，這筆下人的一顰一笑？我固執地很在意這一點。

因此，某些文字會一掠而過，不願停留，儘管看似莫測高深、思想迭出、閃著油花花地連珠妙語；而某些文字會認真凝視，仔細體味，儘管可能敘述上不夠圓融成熟、略有瑕疵。

吳佳駿的照片和文字背後的眼神，是一樣的。他深情地看著眼前遭逢的人、物、景，哪怕最細小的一株草，他歡喜地捕捉著這些事物所瀰漫出的生命氣息或時間痕迹。心裡的柔波一層層蕩漾開去，他懂了「他們面孔里的蒼涼和冷峻，迷茫和憂傷，疼痛和焦慮……」但是，讀懂了越來越多的面容所蘊含的滄桑歲月後，讀懂了越來越多人生的悲歡離合后，他越來越想「替時間完成著生命的見證」。

吳佳駿不斷返鄉，不斷搜集整理聽來的故鄉人事，就是要為故鄉做一個時間流中的見證者、記錄者。他害怕這發生過的、正在發生的鮮活的人的命運，會和正在變化、日趨消失的故鄉一樣，消失在巨大的歷史蒼茫中。

「雀舌黃楊」是他的出生地，「位於重慶西部一個偏僻小鎮的山坡上。」跟許多人的故鄉一樣，這裡只是微乎其微的彈丸之地。但這裡也跟許多人的故鄉一樣，生活著許許多多形形色色的人，發生著許許多多形形色色的故事，每個人都以個人生活的悲喜起伏，顯現著命運的造化神力。

吳佳駿寫了賣肉的夏長貴、偷情的李貴芝、跟母親說謊的二虎子、葬工具的老木匠、來村裡行騙的和尚、愛打麻將的賀玉珍、用百草枯毒死全家的王玉芬……

他還寫了故鄉在「現代化進程的滾滾巨輪」下的各種變化，蘊含在許多人的生活細節中。他用滿是血肉質感的細節，表現著內心的疼痛和憂患。他希望為故鄉和故鄉人所立的此傳，是「為一代人最後的精神家園寫一支輓歌」，他「但願這支輓歌能為後來那些仍然熱愛故園，敬畏生命的人們有所審思」。

如此，《雀舌黃楊》可謂用心良苦。

故鄉是吳佳駿的出生地，他的絕大多數文字都跟此有關。因此，故鄉成了他文字的生髮地，曾經營養他肉體生命的故鄉，此刻又源源不絕地哺養著他的精神生命。故鄉的一切不斷促生著他的思想、深化著他的情感，故鄉越來越讓這個年輕的寫作者沉實而有力量。

作家的眼神里，除深情外，穿透物象的銳利也很重要。就像木心說的，作家的一隻眼是「情郎」的眼，一隻眼是「辯士」的眼，吳佳駿是這樣的兩隻眼睛。

不知為什麼，我忽生憂慮：故鄉對他這樣一個年齡段的人，會不會也悄悄開了另一扇認識的門呢？在賈平凹這代人的「輓歌」主調之外？故鄉對現在的吳佳駿，會不會是個大了些的命題呢？會不會悄無聲息間，以充實他、滿足他而構成對他的局限或障壁呢？

《雀舌黃楊》吳佳駿著，百花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