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在東北：年

對於人尤其是東北人來說，春節是一年當中非常重要的節日。一家人不僅可以在一起共敘團圓，還能在歡樂祥和的氣氛里，享受四時勞作的成果。

我在農村長大，兒時家庭條件不好。平時吃的是粗茶淡飯，一進臘月便開始惦記過年，因為過年那幾天能吃上好的，比如豬肉、餃子。於是，總在心裡不停地念叨奶奶教的那句順口溜：二十五掃塵土，二十六烀鍋肉，二十七殺公雞，二十八把面發……幾乎每天都扳著手指計算著，還差幾天過年。

按照東北的傳統，過年要從臘八開始。老人們常說「臘七臘八，凍掉下巴。」因此，那天的飯食里，用黃米做成的黏米飯是不可少的。據說就是為了防止凍掉下巴用吃黏米飯的辦法把下巴粘住。如果那天長輩額外「開恩」的話，還會在黏米飯里拌上那時的特產——散裝的粗粒白糖，另外還可以加些葷油，那香甜的味道和黏黏的口感，簡直就是人間美味無以言表了。

過了臘八，還要熬上半個月才是小年，東北人喜歡在一些專有名詞上加個兒化音，一般都把這天叫做「小年兒」。這一天的早飯和平時一樣，小米飯或者玉米餅子。母親是個勤快人，這天還會熬個有白菜或蘿蔔的菜。晚飯嘛，當然就是那盼望已久的餃子。那時餃子的餡兒，也不像現在這樣種類多，一般都是酸菜餡兒的，條件好一些的家裡會包芹菜加一點豬肉餡的。當然，我家就是酸菜里放些葷油，肉是捨不得放的，一般留到過年那天才會吃。

年前，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儀式，那就是爺爺領著父親和我去墳地給祖先上墳。上墳的目的其實很簡單，就是過年了，燒幾張紙、磕幾個頭，感謝祖先的保佑，一年又平平安安的過來了，家境雖和上一年相比依然沒有多少改變，但從老到小身體挺好，祈求祖先保佑來年出個好年景，讓拮据的日子能寬鬆一些。

終於盼來了過年，這天，我會比以往起得還要早，目的只有一個：在村子里第一個把鞭炮放響，圖個好彩頭。那時的鞭炮遠沒有現在的樣式多，最常見的無非就是只有一紮來長的小鞭兒和用紅紙包著的「二踢腳」。

早飯後，一個重要的儀式要數貼對聯兒了。過年的頭一天父親會找村子里的文書或毛筆字寫得好的「老飽學兒」給寫上一副對聯。那時的天異常冷，貼對聯對小孩子來說絕對是個苦差事，因為貼對聯要求把漿糊塗勻，貼的時候速度還得快。如果速度慢，剛把塗好漿糊的對聯拿到外面，還沒等貼在門上，漿糊就已經凍上了，還得重新再塗一層，有時為了貼一副對聯得往返好幾回。好不容易把對聯貼在門上，小臉兒早已凍得通紅，手指發麻都快失去知覺了。

兒時過年，沒有電視，甚至連電都沒有。那時我年齡還小，不習慣熬夜，吃過晚飯就睡覺了。大約在午夜十一點左右，母親把我叫醒。把早已準備好的新衣服給我穿上，此時的屋子裡通亮通亮的，早就點上了平時捨不得用的「保險燈」（也不知道這麼寫對不對）。家譜前的蠟燭也點了起來，照耀得家譜上祖先的名字閃閃發光，好像活了一樣。

那時做年夜飯只能拉著風箱（風箱，是東北地區常用的一種木質手動類似箱子的吹風機），要燒最好的柴，柴火是爺爺和父親上山用斧子劈好的。因為柴火好，灶坑裡火光熊熊，把半個院子都照亮了，鍋里白色的蒸汽洶湧地擠出門外。看著水燒開了，母親就把早就包好的白白胖胖的餃子下到鍋里去。我到院子里把準備好的鞭炮點燃， 噼噼啪啪的聲音伴著一家人的歡聲笑語，我們的慶典開始啦。

吃餃子之前，晚輩照例是要給長輩磕頭的，而長輩們早已坐在炕上等待著了。當我跪下給長輩磕頭時，長輩們在炕上響亮地說著：不用磕了，趕緊上炕吃餃子吧！全家人坐在熱乎乎的炕上圍著桌子，輕輕鬆鬆地享用一年來自己辛勤的勞動成果，享受著闔家團圓的天倫之樂……

如今，雖到如秋的中年，早就過了那個容易激動的年紀，但每當大年夜，看著城市裡閃亮的霓虹和漫天盛開的煙花，我依然會想起那掛小鞭、會想起那張凍紅的小臉、想起早已過世的爺爺奶奶以及那個漸行漸遠清晰且又模糊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