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高考歲月

今天是聯考的最後一天。在聯考40周年之際很多人都在回顧這個特殊日子。1977年全國570萬考生，錄取27.3萬人，可見其競爭之烈。 當時我們在校生，也在摩拳擦掌，全力以赴。

我是1980年應屆畢業的。我所在的嶗山中學，與鄰近的臨東中學屬於三流，乃至末流。當時人們戲稱「牛嶗山、豬臨東」，即嶗山中學以前隔壁是個養牛場，小時候經常看到嶗山東路放牛的路過；而臨東中學隔壁是個養豬場。不過輪到我們入學時已經沒有了。

高中最後一學期課程表

嶗山中學文革時紅衛兵、造反派鬧得很兇，優秀老師被整走、整病不在少數，留下的多半是臨時進修的老師，其人學識素養、教學質量也就差強人意了。高中時整個年級10個班600多人（我們這一年級有春季班和秋季班，後來合併，所以人數較其他年級多），經過多次考試刷選，把排名前列的集中到一個班級，俗稱提高班（現在學校不敢這麼稱呼，往往委婉的叫做特色班），作為學校聯考大戰中的精銳部隊，是學校的掌上寶，精心培育，配備最強的師資，爭取最好的升學率。我的成績保持在班上前5-10名間，老師對我的定位最好沖大學，其次大專。

高中最後一年我做出一個令校方和老師大跌眼鏡的決定：準備考文科。原來校方一心盯住具有強大升學率，以及富有多級「縱深」的理科，即錄取線從重點高校、普通高校、大專到中專有個下降的階梯，可以安全著陸。而文科沒有，報考的話風險極大。我們的這個提高班就是理科班編製，根本沒有考慮過文科生的問題。我這麼一來，校方很不滿意，他們心裡一定在責罵、怪罪我這是找死，因為這讓他們失去一個大學的升學名額，覺得我的想法荒唐不可理喻。理科老師對我的決定也非常失望。有一次化學課上，老師說：羅建平啊，儂要考文科，可是一落千丈的勒。她的意思是文科沒有大專、中專的一路托底，我是在笨豬跳。其時班級里一片寂靜，我心裡一片汪洋，頓感無地自容（碰到現在的小朋友早就出事了）。化學老師說這話實在出自氣憤，好好的理科不考，何苦呢！再說我化學成績在我的理科科目中最好的，有一次考試得116分（滿分100，附加題另算20），附加題也做對大半。物理孫老師，平時和藹可親的，講話走路也慢悠悠的，我們私下叫他老孫頭。有同學在他面前提及我的選擇，他神情凝重，雙手一攤，嘆口氣道：明擺著的，能有啥結果呢！在他們看來考文科無異於自殺。

一個在末流中學里的考生為了聯考，不僅要與外校訓練有素的文科生競爭，而且要面對校方的重重壓力。首先文科需要考的歷史、地理必須自學；而文科不要考的物理、化學必須應對。後者佔據我大量時間，本來就處於不利境地，如今雪上加爽。此刻，假如沒有強大的信念，誰能支撐得住呢？

家裡，二姐還在崇明農場，三姐高我二屆，但不喜讀書，連最基本的招工考試都沒考上，待在家裡（當時叫待業）。底樓人家見到我母親，嘲諷道：你們家明年又要出一個待業的了，哈哈哈。。。我意識到周邊有很多雙眼睛不懷好意在看戲。因此我複習時，把窗帘拉嚴，檯燈的光線也盡量不外泄，不讓鄰人看到我挑燈夜戰。可以想象當年的心理壓力、心理陰影啊！但是我顯示出強大的毅力和堅定。中學階段受王通訊、雷震孝的成才學影響較大，喜歡勵志的東西，相當於現在的雞湯（後來都內化成行為，勵志是青春的歌）。

經歷多次與校方交涉，也有多次轉校、旁聽等嘗試，總之為了報考文科，做了很多超出我個性和能力的努力。

1980年的七月來臨了（最初聯考在七月），通常酷暑的七月上旬，居然陰雨陰涼。三天考試，我從家裡出發，步行到洋涇中學。當時從乳山路到張楊路還都是農田。大概20分鐘左右到考場。上午考好，即不行回家。前二天我避開熟人，不與任何打招呼。我不想對答案。我想考試盡全力，考完聽天命，何必顧及答案呢？我不想影響我的考試情緒。平靜的回到家，餐后稍事休息，偶爾看一下習題。那天下午考地理，中午看到一道論述題，下午居然考到了，真是大幸！9日，三天考試結束，終於可以輕鬆了，也可以什麼都不想了。

考後看了兩場電影：12日香港電影《巴士奇遇結良緣》；18日《今夜星光燦爛》。18日下午去學校，班導要求我報考技校。我很不樂意，我報的是文科，技校屬理科。班導強調必須考，尤其文科生更要努力複習迎考。他表示我們的檔案還在學校，9月1日後才能脫離關係。無奈，先答應了。7月21日技校的准考證才拿到，我還在猶豫考還是不考。萬一考上了，而大學又沒錄取；若不去技校報到，明年就不允許考大學。21日到張歌家，我們國中同學（不是一個班的）鄧勇也在，他高中時考取交大附中。彼此商討一陣，結論是考技校毫無意義。老師也不過是為升學率加一點希望。

8月1日成績就出來了，已經過了錄取分數線，同學紛紛祝賀。8月4日上午在學校取成績單。一直阻擾我考文科的校領導，似乎無顏面對，便設法迴避，說我的成績是偶然的，出乎意料的。

在我聯考，乃至人生選擇中一個很關鍵性的人物是我父親的同事陳謂仁。他66屆的高中，格致中學，老牌重點，當時印象中格致中學出來的高中生勝過普通高校的大學生。他家教很好，出身書香門第，富有學養。一直引導我讀書和思考，鼓勵我文科之路，曾經介紹我去成都中學借讀。中學期間專門借書給我，寫信指導我的學習。

陳謂仁的信

8月5日陳謂仁聽到我聯考成績出來后特地趕來我家了解情況，希望我在這個暑假不要貪玩，加倍努力；知識上的東西要有選擇，切勿盲目拿來；一些未成熟的見解且不要說，留在心裡默思，讓時間檢驗；對社會敏感問題少插手，因為有些棘手的東西，社會不承認你的意見，或者本身不嚴密，那後果怎樣呢？陳先生一席話深深的打動著我。當時我寫道：他的意見「在我的腦海里掀起陣陣波濤，揚起新生活的風帆，在一片海闊天空中，我看到新世界的朝暉、白雲和飛禽。」

8月19日上午大雨，我也因此不想去學校，因為我根本沒期待第一批重點高校的通知。九點多同學顧賓、盧鳳斌來我家，心情複雜，不知道錄取究竟，有點窘迫，於是海聊起來。不料張歌陪班導張惠梁、副班導顧妙娣一臉微笑的上門祝賀，手裡拿著一張復旦大學的錄取通知單。我當時蒙了，的確很激動。。。

8月28日好友顧賓、盧鳳斌一起送我上復旦報道；父親騎車把我的日用品送到宿舍。9月1日開學。

2014年10月復旦哲學系8016班慶祝畢業30周年，簽到時每人在自己當年註冊的照片前留影，青澀的青春

從末流中學的末流狀態，突然進入上海一流高校，準備不足。大學的環境是全新的，渴望知識的心靈如魚得水。我很快明白我的使命，我要把從前失去的東西補回來，我想起陳謂仁的話，我要加倍的努力。為了抑制自己的虛榮心，我回家、外出時，從不佩戴校徽；而且拒絕青春的浪漫。四年大學非常充實，至今懷念。我的興趣和學術道路，均與復旦緊密相關。感謝生命中出現的貴人，感謝命運。

年過知天命，浮雲還是馬雲，都隨意飄去。我的聯考，卻有幾分幸運，包括志願的填寫。90年代初期我研究命理，發現我用神為印（與讀書學問有關），而八字中的印為金。1980年為庚申年，天干地支全是金，而且大運申運。如此強悍的考運，加上刻苦進取，才有令眾人詫異的結果。

我是個懷舊的人，也是八字用印的特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