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生活在群山之上

崇山峻岭，晨昏交替。萬物各有其時，這是自然的約定。

帕米爾高原最西端，新疆烏恰縣吉根鄉斯姆哈納村，這裡是最晚迎來日出也是最晚送走落日的地方。陽光撫照東西全境，至少需要5個小時的旅程。從最東端的黑龍江撫遠縣抓吉鄉烏蘇鎮，到最西端的斯木哈納村，需要橫跨5200公里，穿越62個經度以及5個時區。

古老的帕米爾高原大約形成於三億五千年前，它彙集了世界上許多著名的山脈，如天山、昆崙山、喀喇昆崙山、尖都庫什山……帕米爾高原被尊稱為萬山之祖。每一座山脈都是那樣驕傲而寂靜地聳立著，山的風情萬種，峰的儀態萬方，都可以在這裡找到精彩的註釋。

曾經狩獵於葉尼塞河上游的柯爾克孜族，如今游牧在斯姆哈納村所屬的克孜勒蘇柯爾克孜自治州。柯爾克孜族現有人口14余萬，主要聚居於此。他們生活在群山之上，追求精神海拔，成為大山的子民。正是這樣一個隨處可以見證奇迹的地方，柯爾克孜人擁有了數不勝數的長篇英雄史詩和短篇敘事詩，還有著極為豐富的古典音樂。

即使那些司空見慣的日常生活場景，在群山之上也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比如，紀錄片《塔里木河》里拍到的那些柯爾克孜巡山護邊員。在膘爾托闊依邊防派出所，周六正逢鄉里的巴扎日，也是護邊員中隊集合的日子。全鄉總計130個護邊員，每月一次到邊防派出所集合，彙報各自情況。之所以安排在巴扎日，是考慮到這些牧民們需要定期到巴紮上採買蔬菜、糧油等生活物資，選在巴扎日集合可謂一舉兩得。

集合結束后，阿依尕特村護邊員沙熱巴依來到巴扎。他今天開著一輛皮卡車過來，順便帶了一隻羊，打算在巴紮上賣。膘爾托闊依邊防派出所為護邊員每人每月發放260元補貼，外加50元通訊補助。這就是護邊員的所有酬勞，遠遠不能滿足他們的日常開銷，主要經濟來源還得靠自己養羊。巴紮上有車飼草吸引了沙熱巴依，家裡一百多隻羊馬上就要越冬，得備好足夠的草料，但是價錢談不攏，他只好作罷。

沙熱巴依的冬窩子迎來了入冬的第一場雪。15天後，他的羊群就要在圈裡進行舍飼。在這之前，他必須堅持放牧。冬季飼草儲備有限，而大自然似乎還有些許饋贈。羊們在雪花飄落的山間覓食，享受著一年當中最後的「野餐」。顯然，想在這個季節找到足夠果腹的食物已經有些困難了，天色漸晚，沙熱巴依不得不把羊群趕進圈裡。

隨著牧民定居工作的推進，越來越多的牧民改變了逐水草而居的生產生活方式，他們離開大山，搬遷到地勢較為平坦的定居點，用水、用電、醫療、子女教育等多方面條件得到了改善。不過，仍有一部分人選擇留在山裡，他們被委派了護邊任務，那是世世代代延續下來的使命。

阿依尕特村大約有30名護邊員，沙熱巴依身為護邊員班代，每到入冬時節都得加倍操心。因為夏秋兩季護邊任務可以和放牧同時進行，冬季則不然，羊群不出窩，舍飼限制了牧民的腳步，但護邊任務不能中斷。所以即使在不摸羊鞭的寒冷冬天，護邊員們仍然要定期到邊境沿線巡查。

冬季巡邊最遠50多公里，晴天騎摩托，雪天騎馬。今天通常都要三人同行，這樣可以互通信息，以便應對有可能遭遇的突髮狀況。

古麗卡依爾剛滿16歲，是沙熱巴依的女兒，她在烏恰縣實驗中學寄宿，正在上初三。吃完午飯，古麗卡依爾準備返校。沙熱巴依開著家裡的皮卡車送她去30多公裡外的一大隊，那兒有班車通往鄉里，然後還要再轉車去縣上，加起來得要三個多小時才能到校，等她下次回來得到放寒假了。孩子們求學的道路伸向四面八方，當學業有成展翅高飛的時候，邊境線上的家就漸行漸遠，而現在的護邊員將很可能成為最後的邊民。

寒假，古麗卡依爾回到阿依尕特村，和父母一起照料家裡的羊群。接生小羊，是牧民們一年中最重要的事情。家裡130多隻羊里母羊大約有100只，其中27只已經懷孕，它們被隔開單獨餵養，飼料里添加了苞谷、油渣等好料，以確保膘情良好。深夜，一隻黑色母羊順利分娩。夫妻倆配合著將羊羔身上的粘液塗抹到羊媽媽嘴裡，母羊會因此得以辨識孩子的氣味。羊羔剛剛脫離溫暖的母體，身體潮濕導致散熱過快，必須儘快讓毛皮乾燥。

初夏，沙熱巴依家又添丁進口了。奶牛的乳汁除了餵飽小牛犢，還能給一家老小貢獻不少牛奶，喝不完還可以做成優格。古麗卡依爾的媽媽布爾加最擅長煮優格糊糊，她依次撒入少量食鹽和麵粉，充分攪拌，使麵粉與水均勻混合，呈現半透明狀，這是最佳的濃稠度。起鍋后，放置片刻，再加入之前釀好的優格，冬季則是加優格疙瘩。優格糊糊中有均衡的熱量、蛋白質和乳酸菌，是全家人的最愛。配上新疆大地上無所不在的饢餅，這對黃金搭檔簡直四季皆宜。

每個夏季，沙熱巴依都將弟弟、母親以及自家的羊群合在一處。集合放羊最大的優點是節約人力，而這也是母親最喜歡的時節，那種場面看起來很是興旺。可是，群山之上，即使夏天平均氣溫也只有10攝氏度左右，藍天白雲的晴好天氣通常只能維持兩個小時，一般不到中午就會變天。這裡海拔3000米以上，牧草生長極為緩慢，羊需要勤跑腿換地兒，才能吃飽肚子，放羊人也相當消耗體力。

牧羊人的腳步沿膘爾托闊依河谷向上游推進，前方是無人區，再往前就是國界線。放羊護邊、守衛家園作為柯爾克孜人的傳統，已經固化為一種精神基因，在萬山之州傳承。

群山之上，那裡有你所不了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