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攝協·視角】真實：攝影最有意思的圈套 （中）

【提示】讀者老爺想看本文放送的大量精彩照片請查看昨天的帖子《真實：攝影最有意思的圈套（上）》，明天刊出（下）。

（緊接上文）

因此，大眾所謂「真實」，不過是跟我們的眼睛所見「非常接近」。那麼畫一張超級寫實的油畫，比如冷軍的畫（有一種畫派叫「照相寫實主義」，畫得跟照片簡直一模一樣）難道不也可以看做真實世界的留影嗎（我們在這裡可以看到攝影對繪畫的影響）？

冷軍油畫：女孩肖像

冷軍油畫：女孩肖像（局部） 冷軍油畫：女孩肖像（局部）

R.埃斯蒂斯（Richard Estes）超級寫實主義作品

這暫且不說。我們在關於攝影的「真實」問題上最可以懷疑的是「客觀」兩字。

新聞是最強調「客觀」的，但是新聞攝影從來都不是「客觀」的。這是由兩方面決定的：照片只是一個有限的四邊形，它無法提供四邊形之外的東西。約翰·薩考斯基（John Szarkowski）和斯蒂芬·肖爾（Stephen Shore）在他們的論著中專門開闢了「邊框」這個章節，強調：

「取捨是攝影的本質。」

「照片的邊緣決定了內容。」

「攝影師的中心問題很簡單：什麼應該保留，什麼將被捨棄？」（約翰·薩考斯基《攝影師之眼》）

取捨的本質是攝影師的觀點所在（高岩有文《觀看即觀點》）。攝影師心中十分明白，一個四邊形里保留什麼，會給讀者或者觀眾帶去什麼。這是一種信息編碼/解讀的遊戲，而不是什麼「客觀」的事實傳達。

同一張照片不同的裁剪也可以產生不同的解讀。高岩老師在一次微信群里講到一個有趣的案例，英國藝術家約翰·希利亞德（John Hilliard）在1974年做過一件圖像作品《死亡原因》（Cause ofDeath）：

左上角：跟石塊裁剪在一起，標註文字：砸死（crushed）。

右上角：跟河邊裁剪在一起，標註文字：淹死（drowned）。

左下角：跟火裁剪在一起，標註文字：燒死（burned）。

右下角：跟大橋裁剪在一起，標準文字：摔死（fell）。

不同的裁剪，實際上給觀眾不同的心理暗示，如果再加上文字說明，觀眾更會相信照片上的是「事實」了。這也是網路上「有圖不一定有真相」的來由。

有一次，我在微信群里給其他人看下面一張照片：

照片來自網路

並讓他們做出選擇。結果答案五花八門。據此，我們不妨認為：

1、照片看上去提供了很多信息，實際上非常有限。

2、攝影是非常表面化的。

3、照片可能會進行多種解讀。

4、有時候單張照片很難具有說服力。

5、攝影本身並不提供「真相」（需要文字來配合）。

另外一個「客觀性」無法成立的原因是，拍攝從來都是主觀的：從哪個角度拍？哪些放進取景器，哪些不放進取景器？選擇什麼時間和光線拍？採用黑白還是彩色？攝影師採用不同的拍攝策略，會給最後的成像帶來不同的結果。

比如很多攝影師會「故意美化」現實。如這張出自「專業攝影師」手中的黃山飛來石照片：

照片來自網路

我們去黃山看到的飛來石可能是這樣：

騰訊街景截圖

大多數人從理智上認識到，來自騰訊街景的這張更「真實」， 「專業攝影師」拍到的不過是某一特定時刻的美麗的一瞬間——然而大多數人在感情上卻更喜歡前者，而不是「更真實」的這張（這也是藝術家和觀眾在「審美」上經常對立的原因之一）。

又比如，關於五十年代的美國，羅伯特·弗蘭克（Robert Frank）《美國人》上的照片和美國《生活》雜誌上的照片，哪個更接近「真實的美國」呢？

羅伯特·弗蘭克《美國人》（原書有上下順序）

美國五十年代的生活照片

可以這麼說，真正的藝術家跟半吊子藝術家的區別在於：後者往往通過似是而非的觀念設法滿足觀眾的口味，滿足大眾逃離現實，進入片刻虛幻的狀態（如，把最美的一面拍給你看），而前者設法打破觀眾的幻覺，讓大眾面對現實，而且是殘酷的現實。

很顯然，拍照者背後的「拍攝動機」影響著攝影師的「選擇」。美圖秀秀、美顏相機的廣泛流行意味著大眾在「美化事實」上有一種與身俱來的偏好。廣告商不惜採用數字修正的方法「篡改」模特的身材和容顏。至於商品，則儘可能「篡改」得完美無缺。2011年7月27日英國廣告標準局（ASA）對兩個廣告——羅伯茨代言的蘭蔻奇迹薄紗粉底液和特林頓代言的美寶蓮抗衰老粉底「The Eraser」—— 下了禁令。這是對廣告照片已經失去「真實」的一種警告。

歐萊雅廣告中被「篡改」的李冰冰

有人認為這是數字時代的弊端。電腦修圖軟體的發展，讓照片的作假更加容易。這話不假，然而，認為膠片時代照片就是「真實」的，那也不是事實。我們來見識一下馬格南「暗房魔術師」Pablo Inirio的高超手藝（見下圖）。

PabloInirio

PabloInirio工作中

Pablo Inirio 為馬格南攝影師 Dennis Stock 作品所作的「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