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雲飛：天妒英才，書壇彗星——王寵

文/孟雲飛

記得在一次電視欄目里，主持人評價美國舞蹈家伊莎多拉•鄧肯時，深情而不無遺憾地說：「天才因為美麗而短暫，也因為短暫而美麗。」此話用在書法家王寵身上，同樣合適。

一、關於王寵

王寵（1494--1533），字履仁、履吉，號雅宜山人，吳縣（今屬江蘇蘇州）人，明代書法家。吳門書派重要成員之一，與文徵明、祝允明、陳淳並稱於世。

王寵多才多藝，工篆刻，擅長山水、花鳥，他的詩文在當時聲譽很高，但詩名為書名所蓋，其小楷、行草尤為精妙。著作有《雅宜山人集》，傳世書跡有《詩冊》、《雜詩卷》、《千字文》、《古詩十九首》、《李白古風詩卷》等。

王寵的父親名貞，字清夫，吳縣商賈，「雖塵壒鞅掌，而能收蓄古器物書畫以自適。喜親賢人士夫 ，與相過從為樂，視他市人獨異也。」（《王履吉墓志銘》）封中憲大夫、太常侍少卿。 這對王寵的書畫之路應有所影響。

二、王寵書法

1.師承與創新

王寵生活的時代正是吳門地區書法創作的鼎盛時期，他與祝允明、文徵明並稱「吳中三家」。

其書法早期學習虞世南、王獻之，之後稍出己意，行書和草書一反明代放浪不羈的風格，運筆沉著，筆觸從容，風格古拙典雅，有明一代別具一格。其小楷受鍾繇、王獻之的影響，用筆圓轉、淳厚，結構古樸空靈。他的楷書學習虞世南、智永，行書師法王獻之，晚年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婉麗遒逸，疏秀有致。王寵追求疏宕雅拙的韻味，以韻寫拙，拙中見秀，拙中見雅。他取法魏晉，浸淫鐘王，書風端莊古雅，在吳門諸子中，他的書法趣味極高。

在書法史上學王羲之傑出者如米芾、趙孟頫、王鐸等，他們各有所長；米得王之迅疾，趙得王之端正，王鐸得王之雄厚，而王寵得王之蕭散。明代王世貞在《三吳楷法十冊》跋中認為王寵所書的《琴操》：「兼正行體，意態古雅，風韻遒逸，所謂大巧若拙，書家之上乘也。」王寵的書法最引人入勝的地方在於字裡行間透出的空靈、舒朗，這份美感源自其高尚的人品，絕非才力、技巧所能表現。

2.名作賞析

⑴．《千字文》

小楷，手卷，烏絲格白棉紙本，縱24.5厘米，橫66厘米。嘉靖丁亥（1527年）四月，王寵書於石湖草堂。署款外凡48行，除文首兩行書題外，行22字（其中末行10字），總計1035字。後有清代書法家王澍行書尾跋，加以評述。

這是一件非常難得的王寵楷書妙跡。書論家有「蒼秀處不減征仲（文徵明）」之說。結字寬博，縱斂互補，行筆遒勁，以拙寓巧，有顏正卿《麻姑仙壇記》之神逸。

歷代書寫《千字文》的甚多，字體不一，面貌各具。精於鑒賞的王澍觀此卷《千字文》喜愛無比，在跋文中稱讚「精神於肅括之中，魄力於形骸之外」，認為此乃王寵第一楷跡。書寫該卷時王寵34歲，藝術水準已為人稱道。惜命不假年，卒時年僅40。如果上天再借雅宜（王寵）30年，來一個衰年變法，我們真難以想象其書法成就會是怎樣的令人驚羨！

此卷傳承有序，明代為收藏家、畫家項元汴收藏，該卷右下角鈐有項氏朱文押角印「墨林項氏收藏圖書」為證；清末民初為羅振玉收藏， 有羅氏鈐白文「羅振玉印」、「松翁鑒藏」印為證。

⑵．《昨辱帖》

《昨辱帖》又名《草書山莊帖》，行草書，凡15行，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釋文：

昨辱手教，在山莊失裁答，罪罪，賤體稍佳，尚未全勝，游飲石湖之上未能也。家兄四月廿八日出京，到陝軍中紀功，幸北虜引退，五月廿二日已有旨取還，此時想在京矣。前寄上堯峰卷，幸為揮灑。山僧每來致懇，望勿紿其意，千萬早賜，感感。門生王寵百拜，尊師大人先生門下。

《昨辱帖》是一封書信，態度謙虛、懇切。書寫幾乎字字獨立，他用筆細膩精巧，變化極其微妙；結體不失法度而見性情； 整體觀之，氣息沉靜典雅，蕭散俊逸，高古蘊藉。心境曠達現於字裡行間。

三、書法成因

王寵自正德庚午（1510）至嘉靖辛卯（1531），其間八次應試，皆沒有考中。王寵周邊的友人中，有的放浪形骸；有的忍耐；有的隱居。王寵選擇了隱居，他潛心詩書，逍遙筆墨。正如其《行書札》中云：「家中雖貧落，越溪風景日增日勝，望之如圖畫，獨此一事慰懷耳。」（上海博物館藏《王寵行書札》）王寵的書法風格疏淡空靈，逸筆草草。他講究技巧而又自然流露的書法功力與其洒脫的雅玩心態，源自他科考屢次應試不第而沉迷書畫、寄情山水的情懷，正是王寵高潔的品格才鑄就了其書法疏淡的風格。王世貞在為王寵寫的《像贊》中稱其：「善為雅言，不及猥鄙」。好友顧璘說：「清夷廉曠，與物無競，人擬之黃叔度。尊官宿儒忘年友善，罔不樂其溫醇。」（顧璘《太學生王寵》）作為師生關係，文徵明比王寵長25歲，文徵明看重王寵高潔的品行，折輩與之交往，成為詩文酬唱的摯友。文徵明在為王寵撰寫的《墓誌》中稱讚：「君高朗明潔，砥節而履方，一切時世聲利之事，有所不屑。其志之所存，必有出於言語文字之上者。」

王寵超凡脫俗的心態養就了他恬淡秀雅的藝術審美心理，亦如他的詩歌一樣，傳達給我們更多的是寧靜、優雅和孤高。而王寵書法的瀟洒，明顯受到時代書風特別是祝允明的影響。王寵與祝允明雖藝術主張不太相同，祝允明在行草書上大膽釋放個性，用筆和結構大開大合，充分展示了其不受約束的強烈個性。然而王寵在書法上也有著自己的個性精神，雖然他有臨摹祝允明的經歷，但是並不亦步亦趨，而是著意於個人面目的提煉。王寵行草書之所以與祝允明比較相近，是因為他不僅學習祝允明，而且與祝允明一樣，也取法李懷琳。對此，王世懋說：「吳人絕重李懷琳書，希哲（祝允明）書十九首古詩及王履吉（寵）晚年草法，皆從此出。祝書尤得其丰神；王草『欲』字、『強』字、『 窮』字等規仿，不易一筆，他古帖所無也。世人不睹懷琳書，安知二先生書法之自哉？文氏《停雲館帖》雖刻此書，而筆意失真，后得此冊，真宋搨本之精者，二先生心印始見矣。」（王世懋《題李懷琳書嵇叔夜絕交書》）清代顧復說：「如懷素，穎圓鋒正。開卷時以其為枝山卷，末款識則雅宜也。得享長年，豈讓枝山獨擅名當世哉!」

四、評價

明代何良俊《四友離書論》說：「衡山（文徵明）之後，書法當以王雅宜為第一，蓋其書本於大令（王獻之），兼之人品高曠，故神韻超逸，迥出諸人之上。」

朱曰藩曰：「雅宜書蘊藉秀媚，大概類其為人。」

王世貞在《三吳楷法跋》稱讚他的書法：「始學虞世南、智永，行書法大令王獻之，晚節稍出已意，以拙取巧，合而成雅。婉麗遒遠，奕奕動人，為時所趣，幾奪京兆（祝允明）價。」 在《弇州山人稿》中稱讚王寵晚年書法「雖結體小疏而天骨爛然，姿態橫出，有威風千仞之勢。」

有人用技法寫字，有人用勤奮寫字，有人用天賦寫字，而王寵，除此之外，他還在用高潔的人格與性情寫字。作品曠朗無塵，激濁揚清。他的書法往往筆斷意連，計白當黑。留白處就像君子交遊，恬淡如水；落墨處就像仙人再現，餐風飲露，游乎四極。

五、結語

現實與理想的矛盾，導致王寵內心時有憤激，但性格高蹈出塵的他在現實挫折的磨礪下，書法變得愈發沖淡自然，溫和如玉。他在《山中答湯子重書》中寫到：「山林之好，倍於儕輩，徜徉湖上，而忘返……頗耽文辭，登臨稍倦，則左圖右書，與古人晤語，縱不能解，片言會心，莞然獨笑，飢而食，飽而嬉，人生適意耳。須富貴何時，誠日夕私賀，恐后之不如今也，尚安望哉！」

孔子說：「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王寵應該屬於「狷者」，他有所不為，是為了有所為。他寄情山水，靜心書畫，書寫人生。

這位短命的狷者如驚鴻一瞥，開戶視之，不見其處；如彗星閃耀絢爛，瞬間一閃，化為永恆 。……

此文轉自《書法導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