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堅信中國是世界上處女最多的國家

現代社會改變了的是什麼？首先是人的解放。其次是女性的解放。

冰川思想庫研究員 | 連清川

我堅信許多人看到這個標題的時候會血脈賁張，因為關鍵詞「處女」。在現代社會裡這個詞具有一種禁忌性的儀式感。

麥當娜娜姐曾經有過一首膾炙人口的好歌名為like a virgin——《就像一個處女那樣》，可謂是她的成名作。不過這首歌紅在80年代，而且這首歌和喜歡處女的渣男們的思維觀念有點背道而馳：人家那是嘲諷吶。

雖然「處女情結」在今天的已經是有點政治不正確了，不過（男）人們其實還是有相當人數依舊口是心非地盼望著自己的妻子、愛人是處女。因此，我堅信，既然有那麼多的男人和女人都喜歡處女的話，我堅信是世界上處女最多的國家。因為惟有如此，女人才能夠真正獲得男人的喜歡啊。

▲邱瑩瑩（《歡樂頌》劇照）

兩個事情也使我更加相信我的判斷。其一是都市（！）言情劇《歡樂頌2》中突然出現了一個IT男應勤，因為女主角之一邱瑩瑩不是處女而拋棄了她；其二是江西九江學院邀請了「女德專家」丁璇做了一個講座號稱「貞操是女人最好的嫁妝」「宮頸癌是因為性濫交所引起的」等等驚世駭俗的言論。

所有有處女情結的男人都是渣男

丁璇的垃圾我實在有點不太想說了。反科學、反理性、反人類。這樣的一個見識只有文盲程度、科學只有清朝程度、理性只有嬰兒程度的封建老太太，是如何混進九江學院這樣一個現代高校做講座的？校方因為媒體的批判已經甩了好多次鍋都沒甩掉，但更加令人驚異的問題是：為什麼校方從來不為這個講座的內容向公眾做個道歉？

不過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我在一個名為《青春儒學》的微信公眾號上，看見兩個號稱是青年學者，一個名為曾維術（中山大學哲學博士），一個名為齊義虎（復旦大學政治學碩士——來自我母校，真丟人），居然都撰文支持丁璇。

▲丁璇在高校的講座引爭議

這其實並不稀奇。在我看來，男女平等觀念從來並沒有真正地深入過。丁璇能夠進入大學校園、曾齊二人會為她辯護，恰恰是因為在今天的語境中，仍然有許多人是明裡暗裡支持著貞操觀、支持著生產貞操觀的土壤的。

《歡樂頌2》里的這個故事，就是逆天地公開支持了處女情結的。在戲里，一個名為應勤的IT男和女主角之一邱瑩瑩相愛了。有一天，應勤突然發現邱瑩瑩不是處女，就毅然決然地甩掉了她。

人們可能說，也許吧，《歡樂頌2》就是為了批評處女情結的啊。現在，戲肉來了。當這件事發生之後，除了曲筱綃衝出去追打應勤之外，所有的人都表現了對應勤的充分理解和同情。應勤說：這就是邱瑩瑩的污點。邱瑩瑩說：都是我自己的錯。樊勝美說：小應是一個固執的人。安迪說：應勤值得期待。關關說：小應不是個壞人。

好吧，你們說了所有的一切，你們惟一沒有說的就是一句正確的話：應勤是一個渣男。

我們都知道在傳統社會裡，和西方都曾經有過一段時間（請記住，只有部分時間），將女人的貞操作為了女性美德的重要一部分，甚至為女性設置了貞潔牌坊這樣的怪物。在那個時候，女性只是男性的附屬品，甚至是物化的個人財產，因而，貞操就像人們購買物品一樣，是女性「新舊」的判斷標準。

▲現代社會下的女性是解放的

現代社會改變了的是什麼？首先是人的解放。每一個人，都是自我的財產，不管是男還是女。身體乃是個人自我尊嚴、自由和人性的一個部分，人只有擁有對自我身體的處置權，才能真正說的上是人性的解放。在這個認知的基礎之上，才有性解放的出現。

其次，是女性的解放。當社會分工更加多元化之後，女性被發現在多數（現在，可以講幾乎是全部）的領域中，具有與男人同等的生產技能，於是女性獲得了勞動權。勞動權帶來了財政的獨立，經濟的獨立意味著性別的覺醒。於是，男女平等成為了一個社會的共識。女性的物化被消除，性的自由自然隨之而來。

然而，相比於經濟的平等，更加重要的是靈魂的平等。在這個世界上，兩個人的相愛（男女、男男、女女），終結處不過是兩個獨立的身體和孤獨的靈魂的相互依靠。而性本身，是在性靈相吸引的前提下，荷爾蒙的作用而已。或者，如果雙方並沒有愛情的情況下，只是荷爾蒙的作用而已。

因此，當兩個人彼此相互靠近的時候，性既是彼此吸引的一個前提，又是彼此吸引的一個結果。這與貞潔並無任何的關係。

▲邱瑩瑩因為不是處女而遭拋棄

當應勤以處女作為理由拋棄了邱瑩瑩之時，他所否定的不僅僅是邱瑩瑩作為一個獨立的人的存在，他同時也為一張處女膜，而否定了邱瑩瑩所有的尊嚴、價值和人性。一個不懂得尊重別人的尊嚴、價值和人性的人，無論他多麼溫柔、彬彬有禮、光鮮，他都是一個人渣。

所有有處女情結的人，都是人渣。

只有獨立的人，沒有獨立的女人

可是，不幸的問題是：這個世界上有著這麼多應勤這樣的渣男，是因為這個世界上有著更多的邱瑩瑩這樣的渣女。

邱瑩瑩在整部劇中，一直在反省自己的「錯誤」，她就是覺得自己不「自重」，所以應勤才不要她的。

你妹。兩個問題：其一，性是荷爾蒙，性是歡愉，性是食色性也。性本來就是自由的。否則乾脆恢復貞操帶制度算了。且不說婚前的性是自由的，哪怕婚後，性本質上也是自由的。

▲性本來就是自由的

性自由是與婚姻制度相關聯的一種社會機制。現代婚姻制度由於社會制度需要，規定了一夫一妻制，但它本身並沒有約束性的自由。當婚外的性出現的時候，它所影響的，乃是婚姻是否可能被維持而已，並不因此而形成了對其中任何一方的性行為的定罪（當然，因為其中一方違背了婚姻契約，需要在資產的分割上做出補償）。連婚姻之內的性自由都沒有錯，婚姻之外的性自由算個毛。

其二，更加罪大惡極的問題是：邱瑩瑩一直說的是應勤不要她。她是一個物件嗎？什麼是平等？平等也就是彼此之間是無論身體、靈魂、尊嚴和人性的對等。這裡的基本規則是：合則合，不合則分，誰都不是誰的附屬品。當邱瑩瑩說「不要」這個詞的時候，乃是對於自我，進而也是對於整個女性群體的矮化。

邱瑩瑩不僅僅是蠢，她是整個女性的公敵。

但是《歡樂頌2》里的女性公敵不僅僅是邱瑩瑩，是幾乎在所有的式電視劇里被普遍接受認可、並且在師奶師公群體里被廣為傳頌和喜愛的公婆角色。這部已經淪為「鄉村愛情上海版」的電視劇，突如其來的出現了許多婆婆（當然還有媽媽）角色，安迪的婆婆包太太、曲筱綃未曾謀面的婆婆、樊勝美的婆婆，還包括了關雎爾的媽媽。

▲安迪的婆婆包太太（《歡樂頌》劇照）

她們是這個世界上最奇異的物種。她們肆無忌憚地衝殺進已經是現代都市兒女的兒女們的生活中，以愛的名義，對他們所有的生活細節事無巨細的任意干涉。

這個電視劇中可怕的一點在於：就像小包總不斷地向安迪強調，她是他的媽媽，並且是含辛茹苦養大了他的媽媽，好像這一切都成為了她能夠干涉他們的生活、窺探安迪的隱私的正當。

我知道編劇自作聰明地編排出這些狗血劇情來，是想要顯示他們多麼聰明地能夠以現代的觀點，來平衡現代觀念與無所不在的父母觀念。

然而，現代社會最重要的一步，就是現代人能夠衝決出血緣關係這個最基本的人類束縛，從而使人能夠真正地獲得獨立。都市生活，乃是現代對人類關係的一種重建。人的關係，在夫妻、同事、工作、資源、興趣、利益等等複雜的社會分工體系中重組，惟有如此，現代社會的產業鏈、市場、都市以及一切相關的社會組織，才能得以建立。

讓父母以血緣關係的霸道，重新進入到個人的生活之中去，就是意味著血緣關係，可以重新成為對個體的主宰，從而就否認了現代生活的一切基礎。子女是父母的產物，從而也是附屬物——這就是反現代的觀念。

▲樊勝美的婆婆（《歡樂頌》劇照）

因此，當編劇允許著這麼多的婆婆媽媽進入到都市劇的生活之中時，意味著他們已經打破了都市的基本規則，從而把都市重新拉回到鄉村之中去，把女性重新拉回到物化之中去。

沒有人的獨立，又哪來女性的獨立。

的女性仍然生活在前現代社會中

前面也就是第二個層次而已。的女性，更可悲地，其實仍然生活在前現代社會之中。

我幾乎本能地反感著如今已經進入了公共話語體系的，但是其實是物化和矮化女性的許多詞語。比如小三，比如剩女，比如女博士，還有女司機。

在這些詞語中，有的是對女性的侮辱性的道德判斷，有些是對女性侮辱性的技能判斷。這一切都在假設女性在這個社會中是低等的存在。

現代人在幾乎急轉彎地從傳統進入到現代之後，表現出許多的排異現象，而對女性的侮辱，就自然而然地體現在這樣的話語體系之中。小三和二奶是人最喜歡討論的話題之一，以至於《南方都市報》的經典廣告「致小三」成為了轟動一時的事件營銷案例。

▲《南方都市報》的「致小三」廣告

但是小三這個詞排除了婚外情的所有一切真實狀況，只剩下了一個侮辱性的道德判斷。而就像我在前面說過的，性自由哪怕在婚姻狀態之中，也完全是富有法律的正當性的。

當這樣的侮辱性語言謬種流傳，成為一種普遍性的社會道德審判之後，它矮化了所有在婚外情中的女性的個體價值、人性尊嚴。這是一種多麼可怕而無恥的暴力，而我們的社會竟然還如此津津樂道地普遍使用。

因為這樣的暴力存在，所有我們這個社會，其實也默認了對許多群體的迫害和侮辱，其中也包括了占人數一半的女性的迫害和侮辱。而處女情結就是其中之一。

現代社會中的人們，未曾有過地擺脫了權力、宗教和貴族的剝奪，而從個體的角度，去重新審視和追求自由的權力。所有的一切自由，都是彼此相關的。

而惟有平等，才是通往自由的惟一路徑。否決了平等，也就否決了自由。而真正的平等，乃是所有的人，無論是性別、族群、出身、缺陷、教育、相貌、膚色……的基本的、人性的，或者靈魂的平等。

▲惟有平等，才是通往自由的惟一路徑

別以為你只是在關心一張處女膜而已。當你大喇喇地要求別人在處女膜上寫上你的名字的時候，你其實已經否決了你自己的自由。你也不配擁有自由。

所以，我真的其實不知道是不是世界上處女最多的國家。如果真的是，那麼太可悲了，因為就是這個世界上最落後的國家。

包括丁璇在內的一些「國學大師」們，動不動就號稱貞操觀是我們的傳統文化。我非常喜歡《詩經》里的一首《野有死麕》，其中有幾句：「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我就不解釋了，講的是野合的故事。這才是，活生生的、靈動動的、可愛的，這才是我們真正的屬於生活、屬於人、屬於人性的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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