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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人民的名義，走進狼群

2021/12/25

2000年左右，反腐題材電視劇曾經頗為流行，《黑洞》、《浮華背後》、《大雪無痕》，都紅極一時。一晃十多年過去了，此類電視劇幾乎絕跡，因此當《人民的名義》從仙俠戀愛婆媽家常抗日神劇里橫空出世時，就讓觀眾瞬間高潮，不但佔領社交網路的各個角落，就連過個馬路都可能會聽到旁邊的人在給人科普這個劇的劇情。人們驚嘆於《人民的名義》尺度之大，涉及官員的級別之高，玩味著劇中每個演員的表演技巧，腦洞大開地分析著某個落馬高官的原形其實是XXX，耐心地勾畫人物關係圖譜，猜測到底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群眾始終是喜歡這樣映射社會現實，揭露官場陰暗面的故事，最後「善惡到頭終有報，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的故事，數百年來，樂此不疲。

比如蒲松齡的《聊齋志異》，被郭沫若譽為「寫鬼寫妖高人一等,刺貪刺虐入骨三分。」明裡寫的是鬼神靈異陰司報應，暗裡是對貪官污吏的諷刺和對廉吏和青天的渴望。其中《夢狼》一篇非常有代表性。故事講述某白姓老翁的兒子白甲正在做官，某日白翁跟隨在地府當差的親戚在夢中遊歷兒子的官衙，看到的卻是一幅陰森恐怖的場景，衙中惡狼當道，身為官吏的兒子靠食民脂民膏為生，在天庭派來的金甲神人面前兒子化身猛虎，暗喻「苛政猛於虎也」。白翁醒來之後苦勸兒子回頭未果，白甲繼續在作惡的道路上一去不返，最後落得人神共棄的下場。

比起直給地表現官場，《夢狼》的故事自然是隱晦了許多，但是在連環畫家王弘力的筆下，這個故事卻更讓人覺得不寒而慄，警世的意味也更加濃郁。

連環畫《夢狼》賞析

文| 群姍

戴敦邦稱其在夜間不敢看王弘力所創作的「聊齋系列」，那原因是因他所畫的妖、神、鬼、怪氣息充溢畫面、瀰漫空間，其氣氛渲染「竟勝於原著的描寫」。是否果真如此，我沒有讀過王弘力全部的「聊齋系列」，自然未可遽判；然而細讀《夢狼》，閉目體味書中所描繪的虎官吏狼、鬼影幢幢的情境，卻禁不住打個寒噤。

我與戴敦邦先生所會意者乃是畫家對環境、氣氛的匠心營造。《夢狼》僅六十圖，但王弘力先生卻不惜筆墨，於第十六至二十幅中，連續用五幅圖表現白翁被幽靈所勾，夢遊其子白甲官衙的場景，其鬼氣森森、怪異荒誕讓人不寒而慄。

尤其第十七幅的陰氣瀰漫——

十八幅的惡狼當道——

十九幅的猙獰可怖

均膽怯不敢直視卻又欲罷不能——

至於第二十幅，在我的感受已不僅僅限於視覺，而分明也聽到了一個個怨鬼的悲啼，以及埋伏於遠方、眼放綠光的惡狼的狂嚎——

王弘力先生素有「學者型畫家」之稱，尤其對歷史、文物、服飾及民俗多有研究且著述頗豐，目前雖未曾看到其嗜讀古典文學名著的資料，但我猜想他一定對蒲松齡是爛熟於心的。蒲氏之作，雖寫狐寫鬼寫神寫怪，然其深意並不在渲染陰森恐怖的氣氛，對這種精神，王弘力先生也可謂稔知。王先生所作，也並非僅僅前述之鬼氣陰森、猙獰恐怖之類，在對原著總體調子的處理上亦自有妙招。這方面，我以為當數白甲於赴任途中被強盜所殺、牛頭馬面將其頭顱倒裝的畫面獨出機杼，那白甲是懵懵然不知所向，而牛頭馬面則做掩口竊笑狀——

這種高級的諧趣品質，已然超出了同類題材作品，正可謂得《聊齋》之神韻。郭沫若評價蒲留仙「寫鬼寫妖高人一等，刺貪刺虐入木三分」，倘以此以觀王弘力的《夢狼》，何其相似。至於戴敦邦先生所謂「勝於原著的描寫」云云，仔細品來，其實也不過是對王弘力先生藝術魅力的褒讚而已。

其實，說到王弘力先生藝術的魅力，其在人物內在氣質的把握和形象的塑造上也堪稱高手。即如《夢狼》，卑猥醜陋的白甲、如狼似虎的衙役、巧言如簧的師爺，刻畫均惟妙惟肖。其中的一幅，摔掉四顆門牙的白甲只顧對鏡察看傷情，對跑來慰問的師爺卻待答不理，一副狼狽、猥瑣形容卻又背著手臂、端著威嚴的架勢；那師爺卻鼓動如簧之舌、彎腰奉承，一臉的奴相，其眼神、手勢和身段均宛若活畫，準確表達了人物的性格特徵——

又如白翁夢境中被白甲以人肉點心招待的一幕，白翁心驚膽戰、目瞪口呆，白甲卻面不改色、嬉笑如常，一驚一喜，其性格凸顯若此——

再如白甲向乃弟白乙自誇其升官發財的秘訣，白甲此時已完全沒有了與白翁晤面時的拘謹，腰板挺直，一手倒背、一手高高揚起並豎起拇指，一幅自吹自擂、洋洋自得的嘴臉，其神態幾乎要破紙而出了；而白乙卻背向白甲，飯菜不進，做厭煩之狀，兩相比照，正邪立判——

書中類似佳構精描，可謂翻頁即得，可見王弘力先生細微的生活體察、深厚的藝術修養和過硬的畫功。

坊間有一種傳說，不知是否準確。說的是《夢狼》的原稿於「文革」期間險些毀於火，幸被某人以非正常手段得之，然而卻有四幅不存，後來再版時復由畫家補畫。又按，此書於一九五七年以四十八開本初版，而我所藏的這冊系一九八O年十一月的四十開本的所謂「第一版」，其中哪四幅是後來補畫的，畢竟不能確指，這使我感到多少有些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