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格動畫：與時俱進的老手藝，異端天才的聚集地

定格動畫總是向著更暗黑的方向演進。大多數動畫師都竭力避免陷入「恐怖谷理論」之中——亦即動畫中的角色與人類相像到某種程度而令人感到彆扭不適——但在大多數情況中，定格動畫反而開發利用了這一怪異的現象。加之這一媒介形式相對的低成本，和創作自由，定格動畫總能吸引到那些孤獨症患者，怪人以及異端分子。最早為人所稱道的大師是俄羅斯定格動畫先驅拉迪斯洛夫•斯塔維奇，最初他想拍一部名為《死甲殼蟲》的電影卻無法找活蟲子來表演，於是就開始他的定格動畫事業。他的超現實風格與微微恐怖昆蟲故事令1910年代的早期電影觀眾十分驚奇。甚至有些人認為他一定是訓練了這些蟲子來表演。而後在剩下的整個20世紀中，東歐的動畫家們接過了斯塔維奇的接力棒並將之傳承下去，吉力•唐卡、瓦萊利安•博羅夫奇克、吉利•巴塔，以及最家喻戶曉的楊•史雲梅耶，他因其令人難忘而如魔魘般艱深的作品《愛麗絲》而聞名於世。英國動畫公司Aardman因商業定格動畫電影而重振雄風，而很多黑暗藝術的實踐者在英國也都很活躍，如奎氏兄弟、寶萊克斯兄弟工作室（《拇指仙童的神秘歷險》），以及羅伯特•梅根（其英國電影學院獎提名短片《鮑比耶》如果沒有強大的心臟可是看不得的）。

上圖：奎氏兄弟及其作品

下圖：史雲梅耶與他的《愛麗絲》

定格動畫成為成人動畫主流的奠基者有兩個人：蒂姆•波頓和亨利•塞利克。波頓，教科書級的電影極客孤獨小王子，自其孩童時代便一直與定格動畫為伍。1982年，他還是迪士尼的一名普通動畫師時，便製作了為他打響知名度的作品《文森特》，這是一部黑白定格動畫，它充分張揚了一種「復古恐怖」式的修辭，這種風格將一直伴隨波頓成為其標誌。一鳴驚人之後，波頓乘勢追擊，1991年，他製作了《聖誕夜驚魂》，這是好萊塢第一部常規電影時長的定格動畫，成為萬聖節邪典崇拜的經典。波頓擔任這部電影的編劇和製片人，並聘請他在迪斯尼的前同事塞利克來指導本片。

電影極客孤獨小王子蒂姆·波頓和他的文森特（上）。亨利•塞利克和卡洛琳（下）。

「當時，迪士尼對這部電影並不抱太大希望，」塞利克說。「這部電影以很低的成本拍攝完成，迪士尼本意是將執導了《蝙蝠俠》和《甲殼蟲汁》之後聲名大噪的波頓再次收歸帳下。事實上，迪士尼反倒擔心這部電影毀壞了他們的好名聲，所以《聖誕夜驚魂》最初是在迪士尼名下的試金石影業公司發行的。直到很多年後，這部電影作為CULT經典愈發成功（並且賺了數以百萬美元），迪士尼才最終承認了這部電影。」

左至右：《蹦蹦猴》《甲殼蟲汁》《飛天巨桃歷險記》。

波頓與塞利克從那時起便經常拍攝定格動畫：波頓為塞利克的《飛天巨桃歷險記》（由羅爾德達爾改編）做了製片人，然後又馬上執導了自己的超自然題材定格動畫《殭屍新娘》和《科學怪狗》。塞利克艱難地拍完了「真人+動畫」電影《蹦蹦猴》，而後又迅速恢復狀態拍出了他最為人熟知的作品《鬼媽媽》——建立在俄勒岡州的萊卡工作室的第一部電影，後者使萬聖節式的低成本定格動畫發展成精良的大製作。塞利克也將定格動畫介紹給了韋斯•安德森。塞利克為安德森的《水中生活》構思了片中海底生物的形象創意，並且在拍攝《鬼媽媽》之前，還協助他指導了《了不起的狐狸爸爸》。安德森無心插柳地踏入了這一領域，後來顯然對此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符合「恐怖谷理論」的典型之一就是英劇《真實的人類》，機器人和人相像到超過上限的程度，就會讓人感到渾身發毛。

「定格動畫能讓任何事物煥發生機，哪怕是看上去死氣沉沉或者破損了的東西，」塞利克說。「這源於動畫中抽搐般的動作，加之正確的設計和用光，它絕對可以令人汗毛倒立。我相信我的電影《鬼媽媽》里鬼媽媽最後的造型絕對可以與恐怖電影史上任何一個由真人扮演的經典惡人的形象相比肩。」

可以說定格動畫是會吸引某類真人電影導演的。安德森、波頓、吉爾莫•德爾•托羅——這些電影創作者都有著令自己引以為豪的視覺標籤。他們各自都有著獨特的，高度貫徹與掌控的美學方法，這些都是通過對服裝、布景、色彩、構圖等細節設計瘋魔般地傾注心力而達到的。他們的真人電影風格已然向動畫趨近。考夫曼亦如是，他總是沉溺於「控制」這一主題，或者是對人（例如《成為約翰•馬可維奇》《危險思想的自白》）或是對整個大環境（如《紐約提喻法》）。

蒂姆•波頓被問及他為何要再次製作《科學怪狗》，這個他早在30年就拍過真人版短片。他回答說「因為我想在狗狗的表演方面更加精進一些。」

有沒有可能也是因為動畫這一形式賦予了這些電影創作者一直所尋求的全能力量？韋斯•安德森發現定格動畫和真人動畫一樣有著不可預見的可能性。「在動畫電影中，你總能遇到那些意料之外的驚喜，」他在2009年說。「即使你儘可能細緻地逐幀逐幀地準備所有的細節，每個動畫師都會提出不同的詮釋……你永遠都不確定它會怎樣發展。」繼而再一次地，蒂姆•波頓被問及他為何要再次製作《科學怪狗》，這個小男孩讓意外去世的愛狗死而復生的童話，他早在30年就拍過真人版短片。他回答說「因為我想在狗狗的表演方面更加精進一些。」

「我想定格動畫依舊沒有衰落，也是因為人們喜歡人偶的物質質感，」彼得•桑德斯說，他所在的麥金農與桑德斯公司（Mackinnon and Saunders）負責製作了其中大部分電影中人偶，包括《了不起的狐狸爸爸》，《殭屍新娘》和《科學怪狗》。他們也為德爾•托羅開發了更加接近卡洛•科洛迪原版《匹諾曹》的故事版本，比現今流行的版本更加黑暗，可怖。「蒂姆•波頓並不很習慣在電影中使用綠幕；他更喜歡搭布景因為這更加有現實的觸感。他深愛定格動畫的那種真實質感，這種質感給無生命的物體賦予新的生命。而吉爾莫對此則並不陌生；他自入行起就一直專攻特效領域。」

德爾•托羅的《匹諾曹》更加接近卡洛•科洛迪原版《匹諾曹》的故事版本，比現今流行的版本更加黑暗，可怖。

桑德斯和其他人一樣為自己後來轉向成人方向而感到吃驚。他以曼徹斯特為總部的公司起初為兒童頻道製作道具角色，例如《巴布工程師》和《郵遞員派特叔叔》。但他們也協助了保羅•巴里製作了他1991年那部驚悚異常的奧斯卡提名動畫短片《睡仙》。這吸引了蒂姆•波頓的目光，並成就了一段佳話。「近年來，我們的風格從『可愛毛絨兔』的學齡前導向，變為專拍死寡婦以及諸如此類的東西便是意料之中的了。」桑德斯評論道。

儘管玩偶藝術歷史悠久，定格動畫自拉迪斯洛夫•斯塔維奇和楊•史雲梅耶時期期便一直在演進。麥金農與桑德斯公司的人偶極為精細複雜。在它們硅膠的皮膚之下，金屬骨架與無數關節和裝置相貼合「活脫一個模擬電子動畫」，從而使得人偶有著豐富的面部表情。電腦在其中也起到相應的作用：例如2015年查理·考夫曼作品《失常》中角色們的臉與萊卡公司的動畫都通過電腦透視圖使用3d列印，而非僅憑手工製作。這樣一來，每個角色都可以有針對不同場景定製的面孔，或同一張臉可以列印出很多個用在不同的人偶身上，以便於動畫師們可以同時拍攝多個場景。迷你服飾通常是用激光剪裁，攝像機亦有電腦控制。一些定格電影也會與CGI背景特效相結合使用。它是一個不斷隨潮流進化的媒介。

上左右分別是：《睡仙》《巴布工程師》和《郵遞員派特叔叔》。

談到定格動畫的「復興」，在現今風險高，投資大，競爭激烈之時，行業內的投資老手對此還是抱以懷疑態度。「有了當今的CG技術，這些風險、投資、競爭只會更高更大更強，但所幸的是，總有定格動畫的棲身之地。」彼得•桑德斯說，「否則，那就好像是活在一個除了油畫別無他物的世界。世界應該有各種工藝類型的動畫電影，就像世上有各種類型的繪畫一樣。我們只是另一種電影創作手法，與其他種類的電影一樣有存在的意義和價值。」

與此同時，儘管過程複雜繁瑣困難重重，定格動畫依舊有著獨特的吸引力，亨利•塞利克說：「所有的優秀動畫都需要大量的技能和無比的耐心，使定格動畫顯得卓爾不群的是它在真實布景、燈光、服裝等方面是最接近真人電影的。在定格電影中，每一個活動場景都是由動畫師通過人偶表演出來，一次拍攝一幀，並需一直堅持到最後。有趣的是，這就是我最喜歡定格動畫的地方，這種走鋼絲一樣精細的、不成功便成仁的危險行為，給予了這類動畫在其他類型中都不曾見到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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