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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漂故事(八)

凡租房,必先與人打交道,以三類人為主,合租者、房屋中介、房東。來京后,首先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合租者。說起房屋中介,我們一定會在前面加一個形容詞,連起來就是黑中介。不錯,幾乎每個北漂都吃過黑中介的虧,我也不例外。

北京租房記

劉延慶

來京之前,我從未想到租房問題會成為讓我頭疼的大問題。從2008年10月至今,我已在京城漂了八年半,幾乎年年搬家,甚至一年內搬家數次,經歷之慘痛和教訓之深刻,不亞於八年抗戰,盡可大書特書成一部血淚史。但是,現在八年抗戰改成十四年抗戰了,我也備受啟發,深刻領悟到,敵對勢力太過頑強,逼我離京之心不死,同志還需努力,堅決打好「持久戰」。

凡租房,必先與人打交道,以三類人為主,合租者、房屋中介、房東。來京后,首先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合租者。

我當時在北師大東門對面的新明衚衕租了一個半地下室的床位,七八平米的空間里放著四張上下鋪的架子床,上鋪放東西,下鋪住人。每月340元,水電全包,小屋內有電視,小屋外、大屋內有公共衛生間和廚房。

我租住的小屋裡已經住了兩個人,一位是從事IT工作的碼農,一位是保健藥品推銷員。碼農不關心外在世界的變化,每日沉浸在科技產品為他營造的豐富世界之中,我們的話就不是很多。另外一位大概是出於職業的需要,十分健談,對我的到來表示了關心,也在有意無意間向我宣示了原住民的特權——對電視的支配權。這特權倒不是指他專斷電視節目,而是只要他在家,就一直把電視機開著,無論白天黑夜。

有一次他回來得很晚,我們都已經睡了,他還是隨手把電視機打開,然後去公共衛生間洗澡了。我被電視機的聲音吵醒,見沒人在看電視,就關掉了。過一會兒他回來了,大聲嚷嚷:「誰把電視關了?」我說:「你又不看,開著幹嗎?」「誰說不看?不看也得開著,反正不要錢,不開白不開。」我這才明白他那「有便宜不佔白不佔」的微妙心理,同時知道跟這種自私的人講道理是沒用的。

我就悄悄地另找了一處住所,在臨走的那個早上,我決定報復一下他。他不坐班,晚上睡得晚,上午一般都在家睡覺,碼農和我卻是一早出門。那天早上,當碼農出門之後,我就起床,用手機隔兩分鐘定一個鬧鐘,然後把手機往床上一放,出門洗漱去了。過了二十多分鐘我才回來,他坐在床上,睡眼矇矓,一臉疲憊、無奈與不解地說,「你怎麼不接電話?」「哦,我沒想到早上會有人給我打電話。」我強忍住內心的高興故作平靜地說道。

哈哈,我勝利了,這是屬於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勝利。

說起房屋中介,我們一定會在前面加一個形容詞,連起來就是黑中介。不錯,幾乎每個北漂都吃過黑中介的虧,我也不例外。

從新明衚衕搬走後,我在中關村租了個單間。海淀南路上一處一室一廳的房子,客廳被隔成兩個單間,我以每月550元的價格租住了其中較小的一間。在一個寒風蕭瑟的冬日夜晚,我看好了房子,中介小姑娘隨我回新明衚衕拿錢交定金。等交了定金簽完合同之後,我想起那條寂寥悠長的新明衚衕,實在不適合一個小姑娘在這樣凄清的夜晚獨自行走,就把她送到了衚衕口公交站牌旁邊。可是,這樣的好意沒有換來好的回報。

我們三戶是在不同的時間入住的,合同的到期日也不同。有一次我正回老家辦事,那時離合同到期還有一個多月。我接到中介電話,讓我第二天搬離,他們要收回房子。我當時人是蒙的,就說我在老家呢,回不去啊。對方就說,那你就別想拿回押金了。隨後掛斷了電話。我回京之後,那屋子倒是還能正常出入,同住的人也還在,問他們是什麼情況,他們也不甚了了。我想還是趕緊再找一個住處吧,別來個突然襲擊,讓我夜宿街頭。想到押金不退,我找好房子之後就直接搬走了。

某天下午,我正在上班,忽然接到他們讓我去辦理退押金手續的電話,真是意外之喜,我當即請假前往他們公司。事情並沒有我想的那麼簡單,到了才知道,原來辦理退押金不是想來就來的,還要提前預約。我好在我急中生智,放下臉面,裝出一副可憐相,訴說著自己請假的不易,嘴裡親切地招呼著「哥」「姐」,並說大家交個朋友,以後多推薦公司同事來租房。為了把戲做足,還特意要了那個男主管的電話,表示一定請「哥」吃飯。那個男主管笑臉盈盈地扣了我250元押金,把我的鑰匙和門禁卡收回了。

我又取得了勝利,以放下尊嚴和臉面的代價,以虛偽的謊言,換回了300元血汗錢。

我以為這可能是我遭遇過的最黑的中介了,事實證明,沒有最黑,只有更黑,我後來還遭遇過更黑的中介。那家中介公司的前任老闆因全國「兩會」期間打架鬥毆給關起來了,繼任老闆則捲款潛逃被房東報案公安通緝。更糟糕的是,有兩個中介還住了進來,大概是第三撥中介人員吧,這倆人如同監工,還亂用我們的廚具,十分討厭。這樣的地方當然沒法再住。

合同還差三個月才到期,後面三個月的房租才剛交過,如何討回那些錢成了問題的關鍵。我原本打算不要那些錢自認倒霉的,後來終於不甘心,仔細核算了一下,擬定了一個解除合同的腹稿,然後去找監工談。幸好那幾天只有一個人在,那人的腦子似乎不太靈光,我噼里啪啦一頓說,他腦子跟不上,很快被我繞暈,並被帶到我為他設的邏輯之坑裡。同時在紙上畫了各種數字,以直觀的方式向他展示他給我退租的好處。通過這樣生動的一課,他完全被說動了,同意了我的方案,我要回了大部分的錢,只損失了幾百塊錢,連一個月押金都不到。

我又一次勝利了,這次的勝利屬於智慧。我想,人還是要讀點書的,否則做什麼都做不好,做黑中介都沒法黑得純粹和徹底。

當然也會遇到好房東,不但不漲房租,而且真心辦事。我媳婦懷孕的時候,在醫院建檔需要用暫住證,辦理暫住證要用到房東的房本複印件。房東阿姨接到電話后,第二天就開車從西三環來到了北五環,幫我們辦理。後來還考慮到天熱,特意新裝了一個空調。我感受到房東的關愛,無以為報,唯有把房子好好維護,積極找物業解決廁所管道老化漏水的問題,天天把木地板細心擦拭,把窗戶上老化的鎖扣一一換過。最後因為我媳婦生孩子住不下一居室要搬走的時候,我把自己買的新洗衣機留給了房東。

這一次,我還是勝利了,我的房東也勝利了,這樣的勝利屬於真誠,屬於我們每一個善良的人。唯願每一個北漂都能遇到這樣的好房東,大家取得這樣的共同勝利!

畢業后又多次往返北京,無論住宿還是飲食,條件都比當時上學時好,但心裡挂念的還是那個地下室的小屋。如果陽光可以用平米丈量,在北影上學的那段日子,我常常希望神能賜我七平米陽光,把短暫屬於我的那個陰冷潮濕的小屋用陽光填滿,暖暖的。

七平米陽光

朱 敏

至今想起,2014年春天漂在北京的那段日子都是苦澀而甜蜜的。蝸居在北影附近的地下室,晨出夜歸,像個步履不停的僧人,一心渴求解開電影之謎。我常常想,如果是今天再去,大概不會像當初那麼窘迫,但轉念釋然,如果不是那段恓惶迷茫的日子作支撐,也換不來今天的自信和坦然。

到達北京的那個清晨並不寒冷,剛過完年,二月末,趕在北京電影學院開學的前一天來到北京。從西土城捷運口出來,一手提著大行李包,一手提著一床輕薄的鴨絨被,抬頭望了望灰白的天空,我對霧霾裹著的太陽說:北京,我來了!

是想做編劇的渴望一步步將我牽引至北京。每個人的一生或許都在尋找自己是誰,從哪裡來,到哪裡去。我也無意識地這樣探尋著自己。就像一頭樸素的洋蔥,一層層被自己剝開,終於看到真實的內心,於是毅然決然地辭職、搬家,將既定的生活軌跡完全打破,忍著抽絲剝繭的疼痛,一點點重建另一個自己。為了系統地學習,我報考了北京電影學院文學系的編劇進修班,我希望得到更多老師的點撥和開悟。

對北京不能說完全陌生,之前上大學,每次回家都在北京轉車,天安門是我們經常停留的站點,但對北京的認識,也僅限於天安門。這一次上學,讓我對陌生城市的恐慌達到頂點。一個人也不認識的北京,我該如何安營紮寨?一個朋友也沒有的北京,我該如何像只螞蟻一樣在高樓林立的城市叢林中生出一雙小小的翅膀?我不知道,只能狠下心硬著頭皮往前闖。

在北京生活,最難的是租房子,我不願意離學校太遠,又不想租太貴的房子,想來想去只能住地下室。在網上提前找到兩處出租屋的聯繫方式,到北京后第一時間打電話。第一個地下室就在北影家屬院,地下兩層,大多住的是懷揣演員夢的北漂一族,但環境實在太差,樓道里到處是水漬和垃圾,好多房間的門大開著,音樂聲和說話聲混雜在一起,門口剛洗過的衣服滴滴答答的水聲,淹沒了我所有的勇氣,我慌不擇路逃出來,內心瀕臨崩潰,這樣的條件實在超出我的想象。去北影吃了午飯,又鼓起勇氣給第二家打電話,找過去后意外發現環境很好,每個房間都裝著防盜門,樓道里也挺乾淨,房東帶我去看一個小單間,正好是一個女孩早晨剛退的,一張90厘米的小床頂著兩面牆,門打開,只有窄窄的一條小道,估計不到10厘米寬。裡面靠牆的位置擺放著一個小小的木頭架子,牆上有幾個簡易掛鉤,最讓我欣慰的是靠床的那面牆上貼著大大的蒲公英牆貼,紫色的根莖點綴了整面牆,白色的花蕊彷彿一團和煦的陽光,照亮了整個小屋。我毫不猶豫地租下來,長吁一口氣,終於在北京落腳了。

有了住的地方,生活就變得簡單很多,按部就班的上課,每天早晨八點上課,七點會準時從出租屋出來,第一個到教室,把前一日落下的筆記補抄完整,然後坐等老師和同學們到來。第二排中間的位置被我固定坐了一整個學期。同學們戲稱是學霸區。上了那麼多年學,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成為別人眼中的學霸,大概這就是熱愛的力量。晚上下課後一個人彳亍在二環邊上慢慢踱步回家。路過北影廠,白天等著接戲的群演已經散了,空蕩蕩的門口顯得陳舊落魄。上了天橋,常常會對著二環路上熙來攘往的車流發獃。有點想家,有點想女兒。

我的小屋大概是出租房中最小的一間,在走廊最深處,每次從小屋出來走到出口,七拐八彎要走很久。每天也不知道天氣情況,都是猜著穿衣服,好幾次走到門口才發現下雨了,或者出大太陽了,衣服穿得不對,又跑回去重新穿。出租屋的門頭上方有一扇小小的窗戶,無論黑夜白天,永遠有燈光透進來,好多次深夜醒來,看見窗外昏黃的光,我常常有種置身於世界之外的恐慌感,不知道那一刻是黑夜還是白天,是黎明還是黃昏。迷迷糊糊中總要抓起枕邊的手機看一眼時間,才能確定我還真實地活在北京。

北影的陳山老師說,他剛從北大畢業時也住過地下室,還說住地下室是寶貴的精神財富。這句話安慰了我很多,對於寫作的人來說,銘記每一個時刻,每一種情緒,它們都是生活的饋贈品,甚至高於生活本身。把那些寶貴的閃光點用釘子牢牢鉚在心裡,成為日後度過艱難歲月的基石,或者成為書寫時暈染的墨彩。

為了方便學習,我找房東想借一張小桌子,房東為難地說,屋子太小了,任何桌子都放不下。我死纏爛打,可以什麼都沒有,但不能沒有桌子。房東無奈,給我找了一張可以擺放在床上的電腦桌,我欣喜若狂,終於可以坐在桌前學習。臨近畢業,樓道里突然出現一張大摺疊桌,我看著眼紅,好想把它收在自己屋裡,厚著臉皮去找桌子的主人,說想借用幾天。一個大男孩很大方地同意了,我搬回屋子,勉強塞在牆和床之間,但是完全堵住了門,每次想出去,都要爬上桌子翻出去。但我還是很高興,終於坐在桌前寫完了畢業劇本。

我很喜歡那個屋子。雖然看不到陽光,雖然偶爾也很吵,能聽到隔壁小情侶為了一杯奶茶吵架;雖然洗澡按秒收費,雖然夏天的時候又冷又潮,但它畢竟給過我一個家的感覺。每天晚上下課回來,有一張窄窄的床等著我,可以安心地卸下所有的疲憊和勞累,沉沉地睡上一覺,第二天又精神百倍地去上課。

畢業后又多次往返北京,無論住宿還是飲食,條件都比當時上學時好,但心裡挂念的還是那個地下室的小屋。如果陽光可以用平米丈量,在北影上學的那段日子,我常常希望神能賜我七平米陽光,把短暫屬於我的那個陰冷潮濕的小屋用陽光填滿,暖暖的,一寸寸照在我身上。我沐浴在和煦的陽光中,讀書、拉片、完成畢業劇本。可惜,地下室就是地下室,看不到太陽,也觸摸不到風,永遠陰冷,永遠潮濕,被子每天潮乎乎的,蓋在身上,像壓著一層薄冰。即便這樣,我也硬挺著,把紅色羽絨服襯在被子裡面,試圖找到一點點暖。

我慶幸自己挺了過來,擁有了那麼一段寶貴的生活記憶。2016年,我的電影劇本《棗園素事》分別獲得夏衍杯創意劇本獎和北京電影學院金子獎。這兩個獎項像是對那段歲月的一種獎勵,在某一刻,化作七平米陽光,照亮內心所有的不安和恐慌,讓它們煙消雲散,在夢想的塵埃中開出一朵潔白的花,映照我將來所有勇往直前的日子。

在定幀的記憶里,有半陶瓷缸酒明喻著一段刻骨銘心、情濃於酒的友情。我那書櫥的頂層,至今擺放著那瓶陳了20多年的二鍋頭。曾經有人試圖購買、收藏,我斷然回絕。暖心的回憶,可以變賣嗎;兄弟的情感,能夠典當嗎?

工具間里的「餞行酒會」

江東瘦月

上個世紀90年代,在北京市通州區工地上做泥水匠的我,硬是側著身子往文學青年堆里扎,偶爾在《人民日報》《北京晚報》《京郊日報》上發了點「豆腐塊」,居然被老家新組建的報社看中。右手持瓦刀,左手挾標準磚的巴掌,即將捧上採訪本,成為「無冕之王」了。我得向朝夕相處的工友們辭行,與京杭大運河北起點的這方熱土深情道別。大夥知道后,一合計,決定為我這個「雞窩裡飛出的金鳳凰」餞行。

一群淌臭汗賣體力的主兒,平日里也時常弄個AA制,熱鬧熱鬧,可是這一回燃燈塔一百個不同意。哦,忘了介紹了,這燃燈塔是大夥給當地電工取的綽號,其人精瘦精瘦,身高1.93米,我們跟他說話時,脖子總得仰起15度。他跳起來,張開嘴巴時的一團熱氣,把燈泡弄得有些蕩漾:「咱們哥兒幾個出錢,這回絕對不讓『秀才』破財,嘿,這叫『A-1制』。」新名詞一出爐,大家像花果山的猴子擁著齊天大聖一樣「哦哦哦」地起鬨附和。燃燈塔依舊是「居高臨下」,開始派兵遣將:「木匠、電焊工、水暖工收拾工具間,峨眉山(四川木匠的外號)去滷菜店買菜,『本帥』去備酒、飲料。」眾「將」聽令,各自忙活去也。

這宿舍確實是碰著屁股轉不過彎,還是工具間豁朗敞亮些。樹脂漆桶摞起來,攤上一塊木工板,桌子搭成了;放倒舊變電箱,碼放兩垛紅磚,籮筐上擱一根扁擔,便是凳子。裝盛食物的器皿可謂五花八門:鋁飯盆、搪瓷缸、漱口杯、飲料瓶、茶葉罐。

峨眉山風風火火地回來了。北京烤鴨、醬牛肉、辣子雞、糖醋排骨、腌筍乾、高碑店豆腐絲、炒蠶豆瓣,還有鳳尾魚罐頭等,葷素搭配,而且兼顧到這幫來自五湖四海弟兄的口味。燃燈塔有些姍姍來遲,扛回來一箱二鍋頭。哥真敞亮!我鼻子一酸,激動得把他抱得雙腳離地,兩個人險些跌倒。

我是沾著酒便渾身出疹子的,雙手捂住不讓倒白酒。「今兒個,咱哥是主角,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燃燈塔的專橫和氣場鎮住了我。這架勢,哪裡還容得「我的酒杯我作主」呀。他鞠著身子像把弓,「嘩嘩嘩」地倒了足足有三兩。在推搡之間,灑出去幾滴,峨眉山趕緊俯下身,在木工板上舔。抬起頭,見眾人盯著看,他扮個鬼臉,拉著四川腔自我解嘲:「嗯,這好酒硬是安逸,比油還要貴唦——來,喝酒,都自己開嘍!」有的用扳子扳,有的拿老虎鉗擰,有的以筷子撬,有的就齜牙咧嘴地咬。哈哈,人家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咱們工匠開酒瓶——各有各的招了。

放債圖利,喝酒圖醉。今兒個,我已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了!

兄弟們如同三英戰呂布一般地向我頻頻敬酒,你一口一個「秀才」呀,他一口一個「才子」的,每端上來一句恭維話,我就得咪一口。「哥,到了老家,可得好好乾哪!」人家勉勵幾句,我總得「表示」一下。不一會兒,我便由「黑臉包公」成了「紅臉關公」。「三桃園,四季財,五魁首,六六順……」「人在江湖漂呀,哪有不喝高呀……」幾個貪杯的傢伙乾脆一邊行令,一邊「吹喇叭」,好不酣暢淋漓!嗬,整個工具間里,氤氳、雜陳著四五個省份的「酒文化」呢。受現場氛圍的感染,我脫掉了外衣,甩在板車把手上,開始回敬各個不同工種的弟兄。

燃燈塔提議:「『秀才』明天就要走了,哥們兒開一個工地音樂會,為他送行,好不好?」「要得!」「中!」「嗯吶!」「好咯!」川腔、豫語、江淮官話、吳地方言次第響應,眾人鼓掌,窗口的香樟樹葉也跟著「呱唧呱唧」。隨即,準備道具,布置場景。

燃燈塔握著一截螺紋鋼,擔任樂隊指揮,把工裝系在腰間,頗有些燕尾服的「畫面感」。峨眉山故作瀟洒地甩一甩劉海,然後操起澆築混凝土的振動棒當「話筒」;有人跨在翻斗車上,拿兩隻手電筒交叉著作「燈光」;有人懷抱著短柄鐵鍬模擬「吉他」,嘴裡「梆梆」地發出和聲;有人將三根竹片柄的18磅鐵榔頭支在膝蓋上,手指在篾片之間彈撥,像極了「二胡」,斜著帽檐塌著肩胛,和瞎子阿炳的相似度倒有八成;有人將兩個安全帽的邊沿相對著「撲撲」地磕,有幾分像「大鈸」;飯盆、酒瓶、角鐵、槽鋼等,凡是可以輔助發聲的家什「全家總動員」;我摸著牆走過去,一手磚刀,一手抹灰板,毫無章法地叩擊。哈哈,這一「因地制宜」的「舞台效果」,這一瞬間的創意、靈感,定然令學院派、西洋派的音響師、燈光師們黯然失色。

「這些年,一個人,風也過,雨也走,有過淚,有過錯……」峨眉山起個頭。工友們操著沒有完全被北京味兒同化的方言,黏黏糊糊地煮成了一鍋「八寶粥」。大家先是笑著,音律不齊地跟著哼,然後都扯開破鑼似的嗓子喊著,嘶吼著,燃燈塔的茄子臉扯成了長絲瓜。不知是誰開始嗚咽抽泣,最後傷感惜別的氣氛感染全場,眾人泣不成聲,繼而號啕大哭,淚水像農曆十八的大運河潮頭一般涌動。流著眼淚,淌著鼻涕,出著大汗,簇擁著,九顆油膩的頭串成一撮,頗像飽滿的黑葡萄。「還有傷,還有痛,還要走,還有我……」那歌詞只在喉嚨管里噎著,鼻子眼裡如蚊子一般「嗡嗡」地哼唧。

我記不清「餞行酒會」是啥辰光「謝幕」的,我弄不懂自己是怎樣回到宿舍的;我想不起是在什麼時候耳垂被扎得出血了,我也不曉得是誰把剩下的一瓶二鍋頭悄悄裝進了我的行李箱;我猜不出是哪一位細心的工友,把一抔通州的黏土摁進了我的搪瓷缸(至今我書桌上的盆景一直培著那一摞溫潤的土塊呀)?我更不知道如今天各一方的兄弟們,是否安好,是否還像我思念你們一樣時常牽挂著我?北京、四川、河南、江蘇、浙江工友們的囑咐,無時無刻不在我的耳畔迴響!畢竟我們的汗水,曾經澆灌於同一片沃土;畢竟如同溫榆河、通惠河、運潮減河、小中河匯入京杭大運河一般,我們曾經五河匯流,飄萍泊岸,激越起青春的浪花朵朵。

在定幀的記憶里,有半陶瓷缸酒明喻著一段刻骨銘心、情濃於酒的友情。我那書櫥的頂層,至今擺放著那瓶陳了20多年的二鍋頭。曾經有人試圖購買、收藏,我斷然回絕。暖心的回憶,可以變賣嗎;兄弟的情感,能夠典當嗎?守著這瓶酒,濃濃的工友情誼就在;守著這瓶酒,稠稠的北京味道就在;守著這瓶酒,我那北漂故事裡的一個個生動章節便猶在眼前……

如果多年後我依然站在原地眺望遠方,那一定是個全新的我。我會騎著一台二手踏板機車從鼓樓的紅牆下駛過,繞過雍和宮騎向玉蜓橋,看一看那疾馳的火車是從哪個城市開來。

蒲黃榆的風

小米付

我屬於這座城市,這片土地給予了我足夠的營養,我將青春埋在這裡,北漂九年。

站在原地看不見自己,我應該如何在自己的世界生長。坐在過街天橋看著下面的車水馬龍,遠處的斑馬線擁滿了人群,即便那些嘈雜也未能掩蓋住我的呼吸聲。

唐家嶺的天空聚滿了烏雲,那裡的雨總是下個不停。我住的閣樓很孤傲,它矗立在村邊的一個角落,這裡是朋友們過往的客棧,天台屬於我一個人。

老四和幾位同學為我在這裡過了人生中真正意義上的生日,蛋糕上寫著:「狗得兒,生日快樂。」那夜的雨很大,我買了很多拌菜和手撕餅外加兩大瓶北京二鍋頭,酒精慢慢在脆弱的胃中翻騰,我們都醉了。他們羞澀地為我唱著歌,我們彼此注目著對方,注目卻成為了一種道不出的迷茫。後來他們紛紛離開北京,回到了屬於自己的城市。

租屋像一間沒有天窗的牢獄,這裡足夠安靜,我喜歡在這個地方享受著不眠帶來的快感,昏黃的燈光將臉影印在日記簿上。柔和的音樂將我的夢魘融聚成一粒安眠藥,呼呼大睡。那時候總是喜歡工作到很晚,乘坐最後一班空空的捷運換乘到上地。捷運站的出口塞滿了黑出租,他們一路糾纏著我。你的拒絕偶爾會換來幾句粗暴的辱罵,然而我並不理睬,匆匆躲過。徒步在寬闊的馬路上,街燈和陳奕迅的歌讓我不知疲倦地走過那離租屋四公里的路途。每月的月初會有很多東北大漢在路口把守著,他們在等著收取你那十元的衛生費。路口有一家山西館子,他們家的燒餅和刀削麵是我每日最盼望的晚餐。就這樣我在唐家嶺住了整整一年,在這裡我邂逅了一位漂亮的女生,也不知那位女生是否對我的悄然離開而厭之於我,我是一個害怕黑夜的人。

和平里的霓虹點燃了這座陌生的城市,服裝廠那五平米的房間終於有了可以望見天空的鐵窗。隔壁是一處半包圍的凹間,神龕中供奉著普度眾生的觀世音菩薩,這讓我在夜裡多了一份恐懼。院子里的貓總是成群地在夜裡嘶吼發情,我並不喜歡它們。

通過自己的努力,我從最低檔的工資拿到了部門最高檔,可這些錢依然少得可憐。後來我利用年假和雙休接了不少私活,生活有了很大改善。攝影是我在北京生活唯一的樂趣,我將很多愁緒都釋放在了鏡頭中,那些照片在外人看來充滿了陰鬱,對於我來說就是一片光明。然而我迷失了自己,身邊的朋友都在討論著房子、婚姻,這兩者的矛盾震動了我那漂泊不定的心。他們的理想是那樣的宏大,如此渺小的我依然站在原地觀望著。

我理想中的生活很簡單,能在這座城市過上平凡的生活,即使窘迫一些,我也很滿足。

父親的病故給了我一個沉重的打擊,那時我身上並沒有太多存款。我想自己為父親買塊好一些的墓地,可實在是困難。大姐知道我沒有太多積蓄,為了照顧我的自尊心,她補上了另一半空缺。大姐為這個家庭付出了很多,而我卻依然在另一座城市安然於現狀,是如此的自私。回京不久后,為數不多的獎金髮下來了。

父親的人生,並沒有真正意義上享受到他親兒子的那份所謂的福氣。

蒲黃榆的風繼續地吹著,漫天柳絮煩擾著人們。

我在風中失去了愛情,曾經我對她說過一句話:「如果你不再愛我,請大聲說出來,我選擇離開。」我們的分開並不是因為吵鬧,也不是因為金錢,而是因為我們沒有了愛情。我一直沉浸在愛她的世界中,並沒有真正想過她想要的生活。

一個朋友這樣問我,你們結婚你能養活一家人么?

可以的,可能生活會拮据些。

如果你們有了孩子,你的那些積蓄是否不夠用?

此刻,我沉默不語。

在北京,你們一直租房子過著漂泊的生活么?

我陷入了沉思。

朋友的疑問讓我內心的愧疚感加倍襲來。她和我在一起確實沒有過過想當然的生活,她總是考慮我的感受而去選擇性地生活,她對我的包容超越了對自己的包容。在戀愛的法典中我缺少經驗,我一直都在做著她不愛做的事情,以為這就是她想要的愛。我的追求又是那樣的無味且平淡,每天我看著她吃著我做的飯菜,感覺有說不盡的幸福。工作中我儘力去做到最好,可還是換不來一份豐厚的報酬,而我又不忍離開這份自己喜愛的工作。她是一個很拼的人,一直努力在改變自己的命運。我們陷入了兩個極端,順其自然與改變人生。後來想一想「順其自然」是多麼可怕的四個字。

半年後,因同事退休,我便接手她所有的業務。我想我的機會來了,可以獨立做一名發行員。工作的壓力,讓我每夜都很難入眠,重重困難圍繞著我,我並不知道怎麼開頭。最後在領導和同事的指點中慢慢地摸索出適合自己的工作方法,終於成功地從難搞的客戶手中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筆回款。我設定了一個目標,年底一定要回款一百萬,沒想到我的執著使我成功了,接手半年就達到了自己設定的目標。這半年讓我知道人與人之間並不是你想的那樣真誠,你的真誠未必可以打動那貪婪的利益。

我和我的命運一直都處於焦灼狀態。公司的戰略布局似乎在發生著變化,我的迷茫再次襲來,發行部可能要在這次變革中失去曾經的繁華。漸漸地,變革終於產生了效果。我們的產品慢慢在市場上呈遞減狀態。這次震動真不知道要持續多久,還會有希望么?我的生活再一次陷入了僵局,我理想的工作是否還能繼續?

北京,未來的路我應該怎麼走?

那段時間,我成了朋友身邊的憂鬱患者。這座城市的霧霾愈來愈嚴重,我嘗試著自己走出這片陰霾。

如果多年後我依然站在原地眺望遠方,那一定是個全新的我。我會騎著一台二手踏板機車從鼓樓的紅牆下駛過,繞過雍和宮騎向玉蜓橋,看一看那疾馳的火車是從哪個城市開來。最後將我的摩托停在蒲黃榆。

蒲黃榆的風,請你輕輕地將我吹著走吧。

我深愛這座城市,深愛著。

記錄追夢者的足跡,留下奮鬥者的身影——

《北京文學》「北漂故事」徵文啟事

北漂,也稱北漂一族,特指來自非北京地區、非北京戶口、在北京生活和工作的人們。有數據顯示:2015年北京常住人口為2170萬,其中租房人數佔比約37%,為802萬左右。啥概念?差不多相當於瑞士舉國租住在北京(2015統計數據:瑞士人口809萬左右),這個數量龐大的在京租房者就屬於北漂一族。

多少年來,一茬茬的北漂們懷揣夢想,背井離鄉遠離親人,從四面八方湧入北京追夢,他們絕大多數人居無定所,四處漂泊,承受著擁擠的交通、高昂的房租和物價等壓力,在激烈的競爭和生存的夾縫中努力尋求發展機會,他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奮鬥拼搏,在揮灑熱血與汗水的同時書寫著色彩各異、精彩紛呈的不平凡人生,他們為追求自身價值的同時,也為首都和祖國的現代化建設不斷奉獻著自己的智慧和熱血,他們是當代一代奮鬥者和開拓者的縮影。

為真實記錄當代北漂者的生命足跡,為當代追夢者和奮鬥者留下色彩各異的人生縮影,《北京文學》從2017年第1期起發起「北漂故事」徵文,將每期開闢專欄,擇優發表應徵的優秀徵文,稿酬從優。熱忱歡迎廣大北漂者拿起筆來寫下自己的北漂故事投寄給我們!

【徵文要求】每篇徵文篇幅以2000字左右為宜,最長不超過3000字。

投寄時請標註「北漂故事」徵文字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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郵寄地址:北京前門西大街97號《北京文學》編輯部「北漂故事」編輯組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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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人氣榜

清澈之水(中篇小說)/楊少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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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種權力——第一個村務監督委員會成立紀實(報告文學)/李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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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漂故事徵文選登

北京租房記/劉延慶

七平米陽光/朱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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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岸雲廬

【原載《長江文藝》2017 年第 7 期】 蔣 韻

善與惡,罪與罰,拯救與赦免。面對歷史,記憶與生命,哪個更重要?

兩棵花椒樹

【原載《人民文學》2017 年第 7 期】 姚鄂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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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犯了罪的好人。一個好人為何會犯罪?又為何自願選擇坐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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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載《江南》2017 年第 4 期】 曾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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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將談婚論嫁,卻又搖擺不定。男女間的愛情與婚姻,似最難頓悟的禪機公案,人一生深陷其中,卻難尋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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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羊咩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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