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張軍裝照⑨ | 閨蜜戰友離開33年，我依然難忘1962年的元月

【導讀】對每一個人來說，一生中會有很多第一次難忘的事。對軍隊退休幹部翁梅英來說，她最難忘的是55年前和戰友大桃拍攝第一張軍裝照時的心情，還有軍裝照給母親帶去的榮譽和自豪感。因為自豪，那張讓母親值得顯擺的軍裝照，也連同老人家去世后一併火化……

那是1961年8月下旬，我如願收到了福州軍區軍醫學校的入伍通知書。臨走的那一天，母親和二哥送我去莆田長途汽車站。一路上，母親反覆叮囑我「要努力學習，報效國家；儘早拍張軍裝照寄回家，讓媽看看女兒穿軍裝的模樣」。母親的一席話我牢記在心。

到校報到后，我穿上心儀的軍裝，喜悅之情難以言表，恨不得馬上拍張軍裝照儘早寄回家，讓母親和家人分享快樂。可事與願違。9月1日開學伊始，萬事開始忙，作為當年的新兵，首先必須進行嚴格的軍事訓練，養成「團結、緊張、嚴肅、活潑」的軍人作風，樹立「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辛苦1個月的軍訓結束后，又進入緊張有序的專業課學習。上世紀60年代初，適逢國家「三年困難」時期，為了減輕國家負擔，改善生活，學校掀起了開荒種菜、養豬的熱潮，要實現蔬菜豬肉半自給，每個班規定了上交蔬菜、豬飼料的生產指標。我們為超額完成任務，你追我趕，主動利用節假日及課餘時間，去附近的山地開荒種菜種雜糧，澆水施肥，忙得熱火朝天。

苦歸苦，累歸累，但我有位好同學好戰友相伴，不管是軍訓還是勞動抑或是學習，我就不覺得苦也不感到累了。

記得我在福州軍區軍醫學校報到處，碰到了入學報到的她。喜歡說笑話開玩笑的她一看到我，就笑嘻嘻地說：「這是誰家的豆芽妹啊?」我瞟了她一眼，隨即說道：「你是哪家的假小子啊？」只見她高高的個子，黑黑的短髮，微黑的皮膚，方臉濃眉，高鼻樑厚嘴唇，笑起來還顯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雖然少了些女孩子的嬌氣柔美，但不失漂亮、陽光和開朗。這年，我身高1米65，體重不足90斤，而她身高1米75，體重152斤。事後得知她叫黃玉桃，家鄉在近海，是漁民的後代，從小喜歡體育運動，尤其籃球打得特別好，是中學里的女籃主攻手呢。我們很快相識成為同窗好友。

當年國慶節，我和她漫步來到離校不遠的福州西湖畔，聊得很開心。她笑嘻嘻地對我說：「我們是兩棵會開花的樹，你的名字里有個梅，我的名字里有個桃，我大你兩歲，以後你叫我大桃，我叫你小梅，好嗎？」我立刻就同意了。從此，我們彼此這樣稱呼，感覺更親切，後來班裡的戰友也跟著叫開了。

光陰似箭，那激情燃燒的軍營生活，一晃4個月過去了。想到離家時母親對我說的話，我心生焦急，不免在星空下伴著想念悄然抹淚……抽不出時間去拍照，那我就用書信的方式告訴母親實情吧，希望能得到母親的理解和支持。

左盼右望中，我們進入了1962年的元旦。我和閨蜜大桃約定，於春節之前一起去拍照。

記得在元月份的最後一個周日，我和大桃請了假，穿上新軍裝，乘坐公車，前往福州市東街口「三井」照相館。如願拍照，我下了狠心把我的單人照洗了10張，我和大桃的合影照各洗2張。照相館距離我校不算很遠，約半小時的車程。3天後到了取照片的時間，可我因太忙，便拜託司務長到市區辦事時順便幫我取回照片。當我和大桃看到自己的軍裝照時，孤芳自賞了好一會兒，還互相比美呢，那感覺，真的好美！

拿到了照片后，為了趕在第二天八點半前郵差來取信時寄出，讓母親能早一天看到，我連夜寫信並附上軍裝照5張（母親交代過，要給大哥、二哥、大舅、大姑每人一張）。想到照片不能折，我還在信封的背面慎重地寫上「請勿摺疊！內有照片，謝謝！」幾個字。

後來，二哥及時回信告訴我，母親看到我的照片后，高興得不得了，反覆看不夠。二哥還說，一向言語不多的母親，突然變得話多了起來，還有些張揚哩。二哥在信中還寫道，那一段時間裡，要是有人來我家或熟人路過家門口時，母親就會情不自禁地招呼別人看看我的軍裝照，當聽到別人讚美或羨慕的話語時，母親那燦爛的笑容里寫滿了自豪感。

再後來，我聽說母親把我的軍裝照放進家裡鏡框的正中央，把已故曾祖父母、爺爺奶奶、父親的照片及子孫後代的照片重新排放位置，鏡框掛在堂屋正面牆上，天天都能看到。二哥告訴我，說母親的張揚，自有她的理由，她說咱們村裡近500戶人家，自古以來，男孩當兵的倒不少，但從沒有過一個女孩去當兵。所以，當兵的女兒是她的驕傲，也是家族的光榮啊！

時間過得快，我和大桃同窗三年，我們學習上互相幫助，生活中互相照顧，政治上共同進步，朝夕相處，如影隨形。雖然關係親密，但我們有一個約定，就是不可以脫離班級這個大集體，與班裡的戰友都要團結友愛，處處為班級爭光。大桃擔任班裡的文體委員，我是學習委員，班級總評成績年年名列前茅，我們曾雙雙被評為「五好學員」。

我和大桃來自福建省不同地區，同年同月參軍入伍，然後同校同班學習生活，想不到畢業分配又分到同一野戰醫院。她分到內科，我在外科。不久，我們都當上了護士長。隨著相處時間越來越長，交往越來越深，我倆之間萌生了一種姐妹般的親情。有一天，她問我找對象了沒有？我說還沒有，她說這事包在我大桃身上。我反問她，她害羞地告訴我，她有個青梅竹馬的鄰家大男孩。1966年，25歲的大桃結婚了。那時正趕上物質最匱乏的年代，樣樣物品都要憑票供應，大桃需要置辦兩地的床上用品，布票緊張，我就把自己和父母積攢下來的布票給大桃買了床上四件套。再者那個年代，天天強調學習毛主席著作，還要求寫心得體會。因此，大桃收到很多戰友送來的鋼筆、筆記本及毛主席像章，裝了滿滿的一大箱。作為要好的戰友，我則送給她一個上海產的「三五」牌座鐘，時隔多年，大桃還直誇我送的禮物最好最實用。大桃後來還真的成為我的大媒人呢。我和老伴當年都在外科工作，但平時很少接觸。老陳和大桃都特別喜愛打籃球，也特別說得來，當大桃得知當時的老陳也沒對象時，就熱情地牽線撮合，促成了我和老陳的幾十年的美滿婚姻。再過兩年，我和老陳就要步入金婚了！

1979年，我被調到了武漢軍區軍醫學校，從事醫學教學工作。也是在這一年，大桃被批准轉業，分配到她愛人所在的醫院工作，結束了他們牛郎織女的生活。從此，我與大桃遠隔千里，彼此有了更多的思念與牽挂，也從那時起，我們開始電話聯繫和書信往來。1984年，不幸的消息傳來：因患晚期副乳腺癌，年僅42歲的大桃永遠離開了她的親人和朋友。我簡直不敢相信這個事實。痛失摯友，我感到無比悲痛！

33年來，我時常會想起大桃，想到我們相處的點點滴滴，想到我們一起拍軍裝照的心情。55年來，我時常會想到母親，想到母親拿著我的軍裝照到處顯擺的樣子。母親走了，我寄給她的那張軍裝照，也伴隨她的遺體一同火化了……

*文匯獨家稿件，轉載請註明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