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須知負責任的苦處，才能知道有盡責的樂趣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故鄉，每個人心中也住著衣錦還鄉的渴望。然而，現實里不只有美好，還有很多不能承受其重的卑微和悲涼。在人群里呆久了，會發現，陽光之下，或多或少人們都在表演；陰影之中，不為人所見之處才是真實。有辛酸，有溫暖也有醜陋。

五一沒回家，在捷運里聽到了《Five Hundred Miles》這首歌，當唱到「Lord I'm one, lord I'm two，lord I'm three, lord I'm four，Lord I'm five hundred miles away from door」，淚水忍不住流了下來，我強忍著閉上眼睛，可還是抽搐了起來。

還記得高中去縣城就讀，是第一次跟媽媽道別。那時候，媽媽還沒有一絲白髮，臉蛋也是圓潤的，爸爸推著二八腳踏車馱著行李，媽媽送我到村頭。臨走，媽媽塞給我100元錢，說，別捨不得吃，注意穿衣服，功課多就在大姨家，不用回來了。我笑著說：「媽，我會照顧好自己的」。那時候的心情，是歡快的，總算能夠出來看看外邊的世界。

剛到縣城高中，成績不好壓力非常大，又捨不得花錢，因為那錢是父母面朝黃土背朝天一塊一塊攢下的。第一次回家，媽媽看到我清瘦的樣子，我能隱約看見媽媽眼裡的淚水，臨走，媽媽又給我多塞了100元。

事非人願，我聯考落榜了，復讀的那段日子，本該每月回一次的我，居然逃避起了回家，一向以我為驕傲的媽媽，那時候在村裡都抬不起頭。經過復讀，勉強走進一所普通的二本學校，那段日子，遠在湖南，一年也只有兩次放假機會。為了掙錢，少跟家裡張口，暑假我一般不回家。和媽媽的聯絡，也只剩下每周一次的電話。

有段時間，每周打電話都是爸爸接，我覺得好奇怪，就問媽媽怎麼了，爸爸說媽媽忙，我擔心媽媽出了什麼事，就一定要媽媽接電話，媽媽接了電話，跟我說：「沒事，就是最近太忙了。我這才放心下來。

大三的暑假，終於回了趟家。剛到村頭，就發現媽媽早在等我了。回到家，我發現媽媽臉色發黃，眼睛也是很呆板。覺得怪怪的，一向愛說話的媽媽怎麼沉默了？我問：「媽，你到底怎麼了」，她說：「沒什麼」，問爸爸，也說沒事。

後來，我看到窗台上被蓋起來的一排輸液的藥瓶子。問：「媽，你到底得了什麼病？」，媽媽說：「媽犯病有半年多了，整天悶悶不樂，人都不敢見，只能躺在家裡。嚴重的時候，媽有幾次在後院把繩子都吊好了，試著把頭放在繩子上，想死。可轉念一想啊，媽好久沒看見你了。還想再看看你。」去醫院去過好多次，後來才發現是抑鬱症。前段時間，媽媽不接你電話，是因為怕你在電話聽出來，就一直躲著你。」

我問爸爸：「媽媽怎麼得了這個病」，爸爸說：「你媽雖然不識字，但是特想讓你考上好大學。你聯考復讀那段時間，媽媽很失望，花了這麼多錢供你，卻沒能幫她實現上大學部的願望，後來家裡邊操心的事很多，蓋房子，日久成疾，就得了抑鬱症。

臨走那天早上，媽媽又特意給我包了餃子，她常說，吃餃子好，路上平安。但我明白，北方的風俗是/出門吃餃子，可以早日回家團圓。像每次一樣，媽媽又送我到村頭。看著媽媽，我心頭一酸：白髮已經布滿了媽媽的額頭，臉上的皺紋也多了起來，50歲的人看起來跟60多歲一樣。穿的還是那件樸素的的確良格子衫，千層底。媽媽又叮囑了一番，「在外面要注意穿衣，多吃飯，不要太牽挂我，沒時間就別回來了……」這句話在高中的時候我覺得有些煩，可是現在覺得那麼心暖。

快走的時候，媽媽又往我手裡塞了500塊，看到媽媽長滿老繭的手，我哭了……

坐上車，看到媽媽被病和壓力拖垮的瘦弱背影時，我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往下流，開始惦念媽媽了。媽媽老了，我能做的卻十分的有限，自己去實現理想，可犧牲的是媽媽的青春和身體。如果我不去上大學，在家裡幹活，那媽媽的身體應該會好很多。

2008年畢業之後，為了能離媽媽近一點，我放棄了南方的工作機會，開始了北漂的那段日子。剛到北京，為了省錢，和同學擠在南三環的隔斷間里，那段時間，我的天空是灰暗的：找工作碰壁，試用期被辭，晚上睡不著還得忍受隔壁煩人的啪啪聲，真是覺得人生無望，最艱難時候，有一次，為了吃早餐，把儲蓄罐的硬幣全拿出來，一角、一角的湊了2塊錢，一邊吃著早餐，眼淚忍不住流出來。

那個時候，雖然是臨近北京，回家的周期也是從一個月變成了半年回一次，因為我不敢回家，不敢看媽媽的眼神。因為我一無所有，沒攢錢還跟朋友借了幾千元。

還記得回家的那些情景，我不敢出門，即使出去干農活，也是早出晚歸……，雖然撒謊說我在北京挺好的，但媽媽臨走前還是執意給我1000元，跟我說：「孩子，別苦了自己」。我想，是媽媽早就看出我的囧樣，只是心疼不說而已。

2012年，我終於能站住腳了，工作也開始忙了，雖然想回家了，卻發現時間沒有了，周末和放假我基本在加班中。回家，也變成了奢望。

上次回家，我要給媽媽錢，她執意不要，說：「你留著還房貸吧，媽媽手裡有錢」。沒辦法，我把2000元錢塞在了碗櫥里。臨走，媽媽破天荒沒有送我到村頭，只是又重複那句話「在外面要注意穿衣，多吃飯，不要太牽挂我，沒時間就別回來了……」

很好奇媽媽為什麼不送我到村頭了，後面弟弟跟我說，常年勞累，媽媽的腿已經不行了。送你的時候，擔心你看到她的背影一瘸一拐的，所以才不再送你。

媽媽是一個經歷無數生活磨難，卻又是一個面對生活現實倔強的老人。房貸，只是物質上的壓力，可對媽媽的歉疚卻是如影隨形的沉重。

80后的閩南作家蔡崇達的《皮囊》封面上寫著：「人生的責任，平淡而深刻。」

經過歲月的沉澱，我開始明白，那個當年在村頭送我去縣城讀書的媽媽，那個患病拚命塞給我錢的母親，正是我平淡而又深刻的責任，是我一直不斷前進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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