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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強「歲月留痕」漢中之憶(二)湑水河邊的童年

漢中之憶(二)

湑水河邊的童年

1964秋天,大概是我所能夠追溯的最早也最遠的童年記憶。

記得那是一個灰濛濛的中午,媽媽帶著年幼的我第一次到外婆家。先是在漢中乘坐漢運司一輛破舊的公共汽車,到了城固再換乘一輛更破舊的縣運司「客車」,出城固縣城北關,沿著鄉村公路行駛好半天,在一個叫「斗山」的站口下車。去外婆家還有十多里地,下車走下公路,就隔著有一條沒有橋的河,河水雖然不大,但水是深綠色的,河中亂石長滿青苔,河水打著旋渦流過,下面還隱約搖曳著一些暗綠的水草,如無數條綠小蛇在水下翻滾。要過河,就需要小心謹慎地踩著危險的「列石」( 圓石)渡河過去。過河后再走一個多小時塵土撲腳的土路,中間要經過幾個鄉鎮和學校。看見北面遠處有一座突兀而起的黃褐色山(後來知道它叫慶山),再穿過一個喧鬧而髒亂的集市和鎮子,在一條街道中間,看見一個斑駁的石砌門樓,就到了外婆家。

外婆家是秦嶺南麓湑水河回灣處一個人口稠密的古鎮,古鎮有一個別樣的地名叫原公。原公有兩個村落,分別叫東原公和西原公,外婆家即在西原公街上。當時我完全不知「原公」什麼意思,後來學了歷史,方知這個古鎮有著非同尋常的來歷,是為紀念明代在陝南安撫川楚流民難民有方、得到皇帝嘉獎過的都御史、荊襄巡撫原傑而命名(後來原傑演變成陝南許多地方的神祗),如此則原公鎮在明代應該由一個移民聚落髮展而成。今年夏天在漢中應邀出席一個新書發布座談會,偶逢城固籍文化學者王祥玉前輩,他也是原公人,聽他說原公鎮只是明代改名,古鎮最早應該叫李村,正是東漢官至太尉、著名政治家李固的家鄉,李固可是受到過當代偉人毛澤東讚賞過的人物。這讓我詫異和驚喜,如果真能考證確認原公是李固的故居所在,那麼原公的輝煌歷史可要向前再推溯一千多年呢,這對我第二故鄉可是很榮耀的事。不過這是后話,是好多年後才知道的,孩提時代的我對這些全然不知。

徒步去外婆家途中,要經過一大片田野,本地人叫「田壩」,主要是水田。「田壩」方圓足有幾十公里,平坦開闊,田疇如棋盤布列,金色的稻浪層層追逐著卷向遠方。這裡經過多少代先民的耕耘,早成肥田沃土。放眼望去,煙樹遠村,青山如黛,不時有麻雀、斑鳩飛過田間,掠過陣陣秋寒。逶迤蜿蜒的秦嶺余脈靜靜在遠處雄居沉默,給古鎮增添一個巨大的山鄉背景剪影。儘管那時沒有什麼什麼「美麗鄉村」的概念,但原公在童年記憶中留下的印象卻是難以磨滅的。畢竟,這個難忘的古鎮成了我以後多少年無論走到哪裡都魂牽夢縈的「鄉愁」。

媽媽在外婆家只待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就要回去。記得她走時給外爺說要去西鄉農村搞「社教」,單位指派,必須去,而且任務很急,不容遲緩,孩子只好寄養在鄉下,又叮嚀我要聽話,別亂跑,要幫外婆家多幹活,然後就匆匆地走了。

突然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一下覺得是那樣孤獨和恐惶,但很快便適應了。那時的鄉村剛剛從一場空前的大飢荒中艱難走出來,依然很蕭條、很貧困。但出乎意料的是,外爺家卻並非想象中那種鄉村草屋柴門,而是一座一座三進三出的深宅大院,甚至有點《紅樓夢》賈府的感覺。宅中四合院有一青色方磚鋪成的院子,十分平展,面積足以放下好幾張乒乓球桌,顯示著家族昔日的顯赫。院落中有些建築還雕樑畫棟,至今我仍清楚地北面正堂屋門匾上鐫刻有碩大的「驃騎將軍」、「忠厚傳家」字樣。有趣有是不久文革開始不久,在北京工作的二舅回家探親時擔心被紅衛兵來「破四舊」,曾用鍋墨煙塗黑,並且鋸掉了一些彎曲的挑檐,但仔細看仍然能夠辨認。40多年來的春節我母親回原公看望病重的大外婆,聽舅舅說年前翻修房屋時曾從地基挖出兩個銀錠,並拿出讓我看,果然上面刻有「嘉慶五年」字樣,可能是當年修建院落奠基時所埋,如此則外婆家祖院已經有二百餘年歷史了。

印象中外婆家並沒有因為我的到來而高興,可能還因為多了一份口糧消費而發愁。外爺當時已經年近花甲,總是滿臉疲憊憔悴。外爺家祖上在清朝作過武官,到他這一代已經家道中落。外爺解放前作過商人,從城固趕著駱駝販運薑黃去青海、寧夏換取食鹽回來販賣,賺錢養活三兄弟家幾十口聚集而居的大家族,雖非很有錢,卻也小富,土改時未劃為「富農」已是幸運。但或許在農村階級成分上已屬於「批鬥」的邊緣,或許被政治運動屢屢驚嚇過,因此為人處事謹小慎微,逢人每每笑臉相迎,見到村上男的總是急忙遞上自卷旱煙,幾乎成了標配合動作。小腳的外婆很勤勞,整天在家縫補洗漿,忙忙碌碌,腰背已微駝,很少見她笑過。只有正在農業中學住校讀書的舅舅,回家見到我時倒顯得有些興奮,笑著摸了摸我的頭。後來我一度感到困惑,擁有如此深宅大院的外爺家三兄弟,解放后「定成份」時居然沒有被劃為「地主」、「富農」,不能不是一個奇迹。媽媽解釋說主要是解放時外爺家已經沒有土地,經商也已破產,所以只劃了個「小商」,宅院也因此幸運得以繼續居住。現在看來,我們應該感謝當年的城固的土改工作隊(實際上後來聽外爺說工作隊長就住在他們家),漢中的土改運動畢竟是相對平和與人性化的。

我在外婆家一待就是漫長的七年。在這裡,我由懵懂無知的幼童過渡到初知社會人生的少年。只是誰也沒有想到的是,來到外婆家不久,就遇到了文革爆發。全國開始動蕩不安,鄉村也變得漸漸不平靜。田壩中的農中放假,學生們高呼罷課鬧革命。舅舅不顧外爺的勸阻,硬是背著黃挎包隨大流翻山越嶺去西安「串聯」走了。不久,宅院後邊大隊部院子修了一個大舞台,稱「永紅大隊某某某思想宣傳台」,一群年輕人又在隊部院子里用木頭搭建起一個幾十米高的建築叫「瞭望哨台」,似為瞭望、偵察、監視「敵人」遠方來襲。我們這些小孩子覺得很好玩,常常攀爬上去玩,卻總是受到呵斥被趕下。村上也開始搞起氣勢洶洶的「大批判」,一個鄉村教師據說有「歷史反革命」之嫌,害怕批判跳入村中一個水塘自盡。鎮上的造反派還不放過,認為他對抗革命運動,「畏罪自殺」,竟然撈起屍體綁在梯子上召開批判大會,對死人義憤填膺,口誅筆伐,呼喊口號者據說大部分是死者的學生。因為害怕,我們一群小孩子只能遠遠地觀看。

恐慌消息不時從城裡傳到這偏遠的鄉村,儘是一些失蹤、「打倒」、「鬥爭」的消息,晚上不時能聽到巷子中驚悸的槍聲。我一同村女同學的父親在漢中檢察院工作,不知什麼原因被打成「保皇派」,而且還是名氣很大的漢中「三家村」代表人物之一,遭到紅衛兵的追殺,一度不知所蹤。她在農村的母親常常來外婆家希望打聽點丈夫的消息,卻總是滿臉失望而歸。我在漢中工作的父母也是久無消息,外爺、外婆們焦急惦念卻毫無辦法。不久湑水河那邊的許家廟,連續幾天傳來武鬥隊攻打駐軍彈藥庫的隆隆炮聲,高音喇叭中還能聽到江青鼓動紅衛兵「奮勇前進」的講話錄音。更讓我們恐怖的是,一次與童年小夥伴們在山坡上割豬草時,竟然地在一水溝中發現一具已泡漲的身著工作服的男屍,反綁著蜷在溝中,顯然也是被敵對方打死扔在這裡的……

由於文革動亂影響,直到1968年,當「武鬥」漸漸平息的時候,城固的國小才恢復招生。聽到消息,外爺急忙領著我去原公寺國小(當時改名叫「永紅國小」)報了名。學校在很遠的鎮東水田邊,幾排平房,幾個土路院子,幾座土牆教室。只是有不少梧桐樹掩映著學校,金黃色的大葉子不時飄蕩落下,略微有一些「學校」的感覺。

終於上學了!在動亂歲月里,在原公,開始了我的國小時代……

作者簡介:馬強,陝西漢中勉縣人,歷史學博士,曾在漢中師範學院(現陝西理工大學)工作多年,現為西南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歷史地理中心教授,博士生導師,學術兼職有地理學會歷史地理專業委員會委員,重慶市歷史地理專業委員會副主任兼秘書長,陝西理工大學「漢江學者」特聘教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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