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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鳳琴 | 《響古箐滇金絲猴紀事》(三)

▲於鳳琴,從一名專業報記者到野生動物保護者,15年的歷程,足跡遍及全國300多個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和2000多個縣(市)。高原、濕地、沙漠、森林都留下了她的身影。2006年以來,每年有9個月與團隊志願者一起深入一線調查,救助野生動物。用鏡頭記錄野生動物生存狀態,拍攝了大量的野生動物影像;用紙和筆保護自然環境,寫出並發表了500多篇保護野生動物及其棲息地的文章。2009 年獲「斯巴魯野生動物保護獎」。滇金絲猴是作者拍攝的眾多珍稀野生動物影像之一。

作者 於鳳琴(北京綠野方舟團隊負責人,野生動物保護協會資深會員)

責編 許小編 劉小編

◆ ◆ ◆ ◆ ◆

高情致遠話「白臉」

寫下這個題目,我有些猶豫,用高情致遠來概括一隻猴子,似乎有失遣詞的分寸。但在這幾年與滇金絲猴的零距離接觸中,無論是本人還是護林員,不管是平時說話還是日常做事,大家都是將猴子當做家庭成員對待,沒有人覺得自己是高級動物,而滇金絲猴比人低一等。

在很多時候,護林員們還將滇金絲猴當做自己的偶像,向它們學習生活技能,學習管理方法,學習處事之道。特別是大家對「白臉」的敬重,讓人感覺到,在這裡人和動物是如此的平等,感受到「天人合一」的思想,在這裡是如此的根深蒂固。

當我深入其中,走近「白臉」,用心去體會它那俠肝義膽、情深義重的感情世界時,便覺得用什麼樣的溢美之詞來形容「白臉」都不過分。

「白臉」,是一隻具有傳奇色彩的雄猴,因其面部白皙而得名。當年,響古箐這群猴剛剛從外群分離出來時,「白臉」,是這群滇金絲猴中的元老級家長。

在響古箐,無論你問到哪個護林員或是當地百姓,他們都能說出白臉的二三事。白臉在響古箐是個名猴兒,也是個仁猴兒,也有人說它是義猴兒。

故劍情深之「白臉」

2008 年,分群成功時,「白臉」有1 妻3 妾3 子。一家8 口,藍天白雲下,高枝任我棲;風霜雨雪中,冷暖總相宜。一家老小,其樂融融,「白臉」更是盡享天倫。在當時的120隻猴子的大群中,「白臉」可謂德高望重,在猴群中享有很高的社會地位,「白臉」家庭在群中也顯得甚為尊貴。

余學德從2008 年始做護林員,負責看護著響古箐的這群猴子。余學德在響古箐是個有名的硬漢。山一樣的敦厚,樹一樣的耿直,一身大男子主義作風,是對余學德最好的描述。長年在大山裡生活,余學德像其他大山裡的男人一樣,喜歡喝點小酒,喝了酒的余學德便喜歡罵老婆,這在響古箐人人皆知。罵老婆歸罵老婆,但余學德對自己管護的猴子卻是關懷備至。

2012 年,當了4 年家長的「白臉」開始走下坡路。它的兩隻小母猴相繼被新的家長奪走,「白臉」只剩下一個早已步入老年的妻子。人們常說,「年輕夫妻老來伴」,這話也適用於滇金絲猴。當年,「白臉」的另兩隻母猴被別的雄猴搶走時,情緒非常低落。它的這位老妻時刻安慰、守候著「白臉」,夫妻倆共同支撐著這個風雨飄搖的「家」。

「白臉」不負妻子的一片苦心。它與老妻形影不離、相濡以沫地生活在響古箐的猴群中。據護林員們講,至少比「白臉」年長10 歲的老母猴,當時已經是一副龍鍾老態。最後,行走採食都要依靠「白臉」的幫助與照顧。那時,護林員看到的多是「白臉」為妻子理毛、安撫,這在雄猴中是少見的。「白臉」對妻子的特殊關懷,引起了護林員余學德的注意。平時觀察猴子時,他總是關注著「白臉」。

有一天晚上,余學德在下班回家途中,順便將外出覓食的一群豬(當地的豬是散放的)趕了回來,還背回了一大捆燒柴,到家后又幫妻子挑了兩擔水。

余學德一反常態的舉動,讓老伴感覺有些莫名其妙。她趕緊給他端上酒菜。余學德破例先給老伴夾了幾筷子菜,還叮囑老伴趁熱吃,然後才端起酒杯。三杯酒過後,余學德的眼淚嘩啦嘩啦地往下掉,老伴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好上前勸說。聽了妻子的體貼安慰話,余學德竟然放聲大哭起來。

這可嚇壞了余學德的老伴!結婚20 多年,她從來沒見丈夫哭過,今天這是怎麼了?越勸越悲傷,一個大男人,簡直哭成了個淚人。老伴立即喊回了女兒、兒子,叫來了丈夫同班的護林員,想知道個究竟。

原來,前幾天,上早班的余學德到達猴群的夜棲地時,天還沒有亮。借著手電筒的餘光,他發現有一隻雄猴懷裡抱著一隻成年母猴,見有人來,雄猴吃力地抱起母猴往樹叢中走去。余學德趕過去想看個明白,雄猴抱起懷裡的母猴快步上了樹,誰知上了一半,懷裡的母猴便滑落下來,掉在了地上。余學德走近一看,是一隻已經死亡的母猴。

再用手電筒往樹上一照,那隻雄猴正對著余學德齜牙示威。經仔細辨認,那隻雄猴正是「白臉」。

後來的幾天里,「白臉」一直將已經腐敗的老母猴屍體抱在懷裡。為了不影響其他猴子的健康,今天,余學德想盡辦法,強行從「白臉」懷中奪下了老母猴的屍體,「白臉」一邊怒不可遏地搖晃著樹榦,一邊發出悲痛欲絕的叫聲。這讓余學德既震驚又感動,想想自己經常罵老婆的毛病,余學德也是百感交集,流下了悲傷、悔恨的淚水。

離群索居再現身

據護林員說,「白臉」不僅是個好丈夫、管家能手,還是一個有才能的「外交家」。在響古箐以外的多個野生猴群中,似乎都有「白臉」的朋友或是「冬粉」。

「白臉」與外埠的猴子常有聯繫,有時會將外面的猴子帶回到本群來,這也給「白臉」的生平披上了很多的神秘色彩。

老妻死亡后,「白臉」沒了家,家長的頭銜也就自然終止。在這種情況下,「白臉」選擇了離群索居,自己單獨生活。

「白臉」離群后,日子過得怎麼樣?是紅紅火火,還是慘慘淡淡;是孤獨地生活,還是進入其他全雄家庭?人們牽挂著「白臉」,猜測著它的生活現狀。

當時,「白臉」選擇離開,就它自己而言,不願觸景生情,也許是最明智的舉措。但在那些看管猴子的護林員看來卻有些殘酷。「白臉」不僅「猴緣」好,人緣也好,大家都喜歡它,自然捨不得它走。「白臉」的離去,讓很多護林員多了一份牽挂與思念。然而,「白臉」就像是從響古箐蒸發了一般,兩年中音訊全無。

我第一次來響古箐時,從護林員那裡聽到了許多關於「白臉」的故事,心中好一陣子感動。當時感到非常遺憾的是,自己的運氣不佳,沒能見到這麼仁義的猴子,如果有幸見到它,一定不吝讚美之詞,向它獻上最崇高的敬意。

2014 年秋天的一個下午,正在猴群邊上拍照時,我忽然發現一隻大雄猴,它端坐在猴群棲息地下面的山間小道上,用一雙冷峻而深邃的眼神,向猴群中巡視。仔細辨認后,感覺這不像是群里的猴子,趕緊給鍾泰局長打電話,后經鍾局長和護林員們辨認,這隻雄猴就是「白臉」。

得知「白臉」回來了,余學德興奮不已地跑下來,對著「白臉」說:「你還活著呀,我以為你都沒了呢,回來看我們來啦?真是個有良心的猴子。」說完漢語,余學德一遍又一遍地和「白臉」說著它聽得懂我聽不懂的傈僳話,並將松蘿、瓜子送到「白臉」跟前。

「白臉」的到來,也讓我格外興奮。這幾天有關「白臉」的故事又多了起來,光我聽到的,就有各種各樣的版本,總之,都是對「白臉」的讚美與感嘆。曾經看護過「白臉」的護林員說起「白臉」,就像在述說自己家族裡一個出人頭地的英雄一樣,言語間都充滿了自豪。

助「紅點」上位

「白臉」對護林員們表現出來的熱情,並沒有明顯的反應。在後來一個多月的時間裡,它依然徘徊在響古箐猴群棲息處的邊緣地帶,護林員沒有把它當「外人」,投食時,總為它開個小灶。見護林員投給自己食物,「白臉」也還客氣,送上幾瞥深情的凝望,便很紳士地來取食物,慢慢地咀嚼,細細地吞咽。

後來, 護林員發現,「白臉」不時地向大群里張望,像是在窺探著什麼。猴群里的猴子們,似乎已經沒有哪個還記得「白臉」,或是還在畏懼它,各家庭的成員沒有誰主動與「白臉」打招呼,上前表示親近。大家依舊過著平靜的日子。偶爾,全雄家庭的單身漢們從「白臉」跟前走過時,有的會投來一瞥同情的目光,有的也會淡淡地打個招呼,私聊上兩句。

有一天,單身漢「紅點」來到「白臉」的身邊,兩個單身猴熱聊了好一陣子,它們之

間的談話顯得非常投機。後來,「紅點」還時常過來為「白臉」理一會兒體毛。「白臉」和「紅點」的行為被鍾泰局長看在眼裡,他當時就認為,這兩個猴子之間一定在謀划著什麼,或者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 『白臉』是不是要回來競爭家長呢?」我當時曾和鍾局長做過這樣的探討。鍾局長沉思了片刻說:「按照滇金絲猴的習性、倫理,應該不會。它是從這個群中退出的家長,再來競爭家長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它這次回來,肯定是有事,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呀!」

一段時間后,人們發現,自從「紅點」與「白臉」零距離接觸后,「紅點」的神情上有了明顯的變化,它比以前警覺了,敏感了,動作更麻利了。「白臉」卻依然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獃獃地坐在猴群的邊緣地帶,只有那間或流露出的兇猛眼神,讓人感覺這仍然是一個不可小覷的猴子。

響古箐秋日的陽光總是讓人感覺暖暖的,暖暖的陽光也會讓人和動物產生慵懶和睏乏。吃過午餐的滇金絲猴大多進入睡眠狀態。「斷手」也不例外,隨著年齡的增長,它的體質開始下降,近來瞌睡特別多,精氣神明顯不如從前了。今天,它手中的食物還沒有完全喂進嘴裡,卻已經睡著了。進入夢鄉的「斷手」,做夢也沒有想到,厄運正在悄悄降臨它的頭上。

響古箐上空突然冒出幾朵白雲,太陽像是有些睏乏了一般,趕緊躲進雲層休息去了,大山裡一片靜謐。這時,護林員們開始生火做午飯,我也放下相機,加入到午餐的行列中來。我們一邊做飯,一邊看著樹林邊上若無其事的「白臉」。

我們剛剛將水燒開,還未來得及喝上一口,樹林中響起了咔吧、咔吧的樹枝斷裂聲音,接下來便是慘烈的撕咬聲和尖叫聲。小母猴們嚇得瑟瑟發抖,它們有的上了樹尖,有的被嚇得趴在地上,有的則跑到護林員跟前躲藏。

護林員們也紛紛放下手中的餐具,向發生戰鬥的地方望去。原來是不顯山不露水的「紅點」在猛烈地撕咬「斷手」,「斷手」豈是等閑之輩?這個昔日的「陸地之王」便給予猛烈的還擊。「斷手」雖然只有一隻手,但它的力氣比一般的猴子大,它的牙齒也比其他猴子更鋒利。正在「斷手」使出渾身解數,欲將「紅點」拖下地面,一展它的地上功夫時,「白臉」如同從天而降,從樹頂上橫衝下來,朝著「斷手」嘭、嘭地就是兩拳,然後,死死咬住「斷手」的頭部,繼而,「斷手」發出刺耳的尖叫聲。

享有獨臂大俠之稱的「斷手」,哪裡受過這樣的污辱,它也用盡全身力氣奮起反抗,怎奈自己年邁體衰,加之本身的殘疾,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很快,「斷手」的頭皮被咬破,撕裂出有兩寸多長的大口子,鮮血順著臉上淌下來,左臂也受了重傷,它像一隻泄了氣的皮球,疲軟地癱在地上,只有那快速起伏的腹部告訴人們,它在呼吸,它還活著。

10 多分鐘的戰鬥很快結束,林子里很快恢復了平靜。「白臉」這時卻再也不平靜了,它幫「紅點」打敗了「斷手」后,又幫助「紅點」將「斷手」家的母猴悉數掠走。大群里還有4 只未生育過的少女猴,不知是為「紅點」的英俊帥氣所折服,還是懼怕「白臉」與「紅點」的威風,也紛紛歸順了「紅點」。只有那隻與「斷手」兩小無猜的老母猴(據護林員說,這隻母猴與斷手從初婚一直到現在),到了晚上又回到「斷手」身邊。

「紅點」就這樣輕而易舉地當上了家長,而且擁有了6 只母猴。這讓護林員們很擔心,因為這些家庭成員中的母猴多是相互間沒有血緣關係的。在滇金絲猴家庭中,一般都是有血緣關係的幾代母猴共侍一夫,這樣的家庭關係比較穩定。沒有血緣的家庭,彼此間缺少親情與信任,往往不夠穩定。因此,護林員擔心「紅點」的家庭不夠穩固,還會發生婚變。這時,人們驚奇地發現,「白臉」時刻守候在「紅點」家庭的周圍,一直幫著「紅點」看守著剛剛獲得的母猴。「白臉」成了「紅點」家的專職「保安」。

大約經過了半個月的守候,看到這些母猴和「紅點」已經「同心同德」了,「白臉」才悄然退出。

雄性之間也有特殊情感

大獲全勝的「紅點」,是這次戰爭的最大贏家。「白臉」的仗義行俠,讓「紅點」這個名不見經傳的毛頭小雄猴一舉成名,「白臉」則無任何戰利品獲取。「白臉」為何與「斷手」過不去?它為何給「紅點」幫忙?它們之間是否有血緣關係?一連串的問號成了護林員們時常談論的話題,到如今,誰也想不明白這其中的原由,更無法揭開這其中的奧秘。

「紅點」擊敗了「斷手」,在猴群中聲名鵲起。加之有足智多謀的「白臉」在一旁站台,群里的雄猴立即對「紅點」刮目相看。有的弱一些的雄猴,乾脆向「紅點」俯身稱臣,「紅點」的身份在猴群中逐漸顯赫起來。就在「紅點」的家庭完全穩定下來后,非常出乎人的預料,「白臉」加入到了響古箐猴群中的全雄家庭。

當時,全雄家庭只有4 個成員,除了3 個還未成年的小雄猴外,還有一隻剛剛成年的雄猴——「巴度」。巴度,是傈僳語,意思是又矮又粗。

「巴度」剛剛步入成年,玩性未泯,整天只想著自己玩耍,不會管理家庭中的弟弟們,這個全雄家庭處於無序當中,常被其他公猴呵斥毆打。「白臉」的到來,讓「巴度」和另幾個小公猴有了安全感,「巴度」也在「白臉」的帶領下,開始學著管理其他成員,過上了普通而平靜的日子。

2016 年3 月份,我在響古箐做觀察時,突然發現「白臉」與「巴度」的行為有些怪異,它們不像是雄猴之間的那種散淡的行為交往,倒像是很親密的情侶。對這一奇怪現象,我向護林員和保護站的科研工作者和先生請教。據說,近來他們也發現了這一不合乎常理的現象。於是,在後來的觀察中,我便特意關注著「白臉」。

3 月25 日一大早,我隨護林員來到了頭天晚上滇金絲猴的夜宿的地方。也許它們昨天玩得太「嗨」了,也許3 月的響古箐氣溫還太低,也許是它們不願意太早從美夢中醒來,借著朦朧的晨曦,我發現好像是兩隻成年雄猴相擁而眠,且睡意正酣。

繞過這對雄猴的正面,用樹榦擋住它們的視線,我快速錄下一段視頻,然後一陣狂按快門。先是左邊那隻年輕的雄猴從酣睡中醒來,它用似睜似閉的雙眼,望了一下對面,並未發現有什麼打擾,很快又靠在右邊那隻雄猴的肩上繼續它的美夢。我的再一陣快門聲,徹底將那隻大雄猴從夢境中「喚」醒。它抬起頭環顧了一下四周,極不情願地將頭從年輕雄猴的懷裡移開。

「是『白臉』!」我差點叫出聲來,可我還是抑制住了興奮,停下手中的快門。「白臉」見沒有什麼動靜,向前挪動了一下位置,和年輕的雄猴靠得更緊了一些,繼續相擁而睡,且發出均勻的鼾聲。

「白臉」,你還會回來嗎?

「白臉」和「巴度」的特殊行為,讓人匪夷所思,難道猴子之間也會有同性相吸?

保護站的和鑫明認為,滇金絲猴作為靈長類動物,其行為與人極其相似,人類有的行為它們幾乎都有。和鑫明的觀點給了我很多的啟示。那幾天,我一直在思索,從動物行為學角度而言,滇金絲猴具備了人類的多數行為,那麼從社會倫理方面,滇金絲猴是否可以成為這種倫理繼承者、傳承者呢?

也許這是一個異想天開的問題。但我把問題一拋出,立即引起大家熱烈而廣泛的討論。護林員的發言無疑是最接地氣的,在討論中,他們還列舉出近年來觀察到的一系列的滇金絲猴非常規行為。

從大家的討論中得知,「白臉」與「巴度」在日常的生活中不僅相依為命,相互之間有許多非常親昵的表示,甚至還有性行為發生,這讓我們感到非常的驚奇。

據和鑫明講,未成年的小雄猴在彼此間有性行為表現是非常正常的,一是青春期的萌動使然,二是它們看到其他家庭中雄猴有這種舉動,便好奇地模仿。再說,小雄猴對性行為也有一個學習過程,沒有哪一個雄猴不想娶妻生子當家長,這也是猴性使然。

「白臉」與「巴度」的不正常行為,被多個護林員所發現。護林員們在平時的看護中,也格外注意這一對雄性猴子的舉動。有一天,護林員突然發現,「白臉」與「巴度」在相互齜牙,向對方示威,但不知因何而起。從那次以後,這兩隻雄猴再也不像以前如膠似漆了,彼此間彷彿有了嫌隙。

2016 年5 月底,我離開響古箐時,一再託付護林員多多關注「白臉」,如果有什麼新的消息,一定電話通知我。

7 月20 日,鍾泰局長打來電話說:「『白臉』與群中的一隻小公猴『私奔』了。」得知這一消息,我感覺很震驚,「它們去了哪裡?或許是『白臉』帶上這個小公猴到外群去競爭家長地位啦?」

原來,就在我離開響古箐后不久,「白臉」不知為何與「巴度」發生了一場你死我活的打鬥,最後,以「白臉」勝出而結束。

「第一次打架『白臉』贏了,『巴度』在全雄家庭中的家長位置拱手讓給了『白臉』。」鍾局長在描述「白臉」取得勝利時,口吻非常自豪。但他話鋒一轉又說:「『白臉』畢竟老了。後來,又發生了一次更殘酷的打鬥,這次是『巴度』贏了。可能是『白臉』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吧,它就帶上一個小雄猴逃跑了。」

「『白臉』還會回來嗎?」我有些擔心,也有些不舍。

「大個子」的興與衰

在響古箐這個猴群中,家長「大個子」也是名噪一時的主雄。「大個子」因其身體碩大而得名。「大個子」從享有盛名到如今的每況愈下,是多個主雄從興盛到衰落的一個縮影。

外表溫和內心兇殘

按照滇金絲猴的倫理,單身雄猴在向某個家庭的「主雄」發起挑戰取得勝利后,就接管原家長的妻子和兒女,自己成為「主雄」。原家長的妻子兒女就成了新主雄的妻子和兒女。新主雄一般不計前嫌,也不殺死原家長的嬰猴,這也是滇金絲猴為了壯大種群的一種繁育機制。

然而,和人一樣,面對任何法律法規、公序良俗,也會有敢於以身試法不守規矩者。滇金絲猴中的這種個例,與人類社會中那些不守規矩的人有著本質上的相似,「大個子」便是其中之一。

2012 年,「大個子」從外群進入響古箐,一舉打敗了一個還沒起名的家長,並俘獲了6 只母猴。妻妾成群的「大個子」,一副英俊的外表和偉岸的身材,加上溫文爾雅的氣度,不僅讓它的同類肅然起敬,就連護林員都對它愛慕有加。

然而,有一天,一隻小嬰猴的死亡,在猴群中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也改變了護林員對「大個子」的最初印象。

在滇金絲猴以家庭為建制單位而群居的生活中,大家守土有則,各居一方,各家庭的家長之間「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相互間是不允許串門與走動的,如果進入了別家的領地就會遭到驅逐或毆打。

小嬰猴是個例外。嬰猴就如同人類的嬰兒一樣,是人見人愛,大家見面都想抱一抱的。嬰猴如果誤入別家的領地,別家的母猴也會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疼愛前來串門的嬰猴。主雄也是如此,從不傷及別家的嬰猴。對那些被自己搶過來的母猴,只要母猴歸順自己,向自己示好了,主雄就會視其為自己的妻妾,對母猴帶過來的與原家長所生的嬰猴,也會備加疼愛。

一天早晨,「大個子」家一隻雄性小嬰猴突然受傷,它的肋間有個很大的洞,像是被咬傷的, 小嬰猴疼得「哇,哇」直叫,不久便死在了媽媽的懷抱里。

這隻小嬰猴只有3 個月大,在「大個子」成為主雄時,小嬰猴隨其母親一起「嫁」過去。當時,護林員們都特別喜愛這隻小嬰猴。它

圓圓的腦殼,白絨絨的體毛, 紅紅的、薄薄的小嘴唇,口鼻間有一小撮黛色的胎記,並有著青蛙一樣敏捷的四肢,護林員給小嬰猴取名,戲稱之為「龜田小隊長」。

「龜田小隊長」是怎麼死的呢?護林員們大驚失色,開始尋找原因。根據「龜田小隊長」的傷勢來看,它肋間的這個洞是齒痕,肯定是被哪只猴子咬傷的。但是,是誰如此殘暴,竟然下死口去咬嬰猴呢?根據平時觀察和對滇金絲猴的了解,它的母親和所有的母猴都不會這麼做。如果真是被同類咬傷,那一定是雄猴。

是哪只雄猴咬傷了小嬰猴呢?護林員們開始排查。他們用食物先將全雄家庭引過來,一個一個察看,沒有發現破綻。又用同樣的辦法,引來其他家庭的「主雄」,仍然沒有發現蛛絲馬跡。

當時,保護站和鑫明站長就斷定是「大個子」所為。和站長認為,依「大個子」在猴群中的地位,別的「主雄」斷然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即使誰敢輕舉妄動,「大個子」也絕不會坐視不管,一定會加以懲戒。對於這隻小嬰猴的死亡,「大個子」顯得非常平靜,對母猴所表現出來的極度悲傷,「大個子」也無動於衷。這一切更讓和站長疑竇叢生。

和站長用食物引來了「大個子」,經大家仔細觀察,「大個子」的嘴上還有血跡。這血跡充分證明了和站長的判斷——小嬰猴就是被「大個子」咬死的。護林員們在日後的觀察中也證實了這一點。

萬千威嚴集一身

從2012 年到2015 年上半年這個時間段,「大個子」在響古箐滇金絲猴群中,地位是至高無上的。擁有一妻五妾的「大個子」,享受著帝王般的待遇,它的妻妾們也充分體會到了這種夫貴妻榮的感覺。在平時的採食中,只要是「大個子」一家去的地方,別的猴子都不敢越雷池半步。自從「大個子」家的小嬰猴死亡后,各家庭中的家長及妻妾也都十分謹慎地看管著自己的嬰猴,尤其不敢讓嬰猴到「大個子」家串門。

在響古箐山體高一些的地方,缺少自然地表水源,護林員便將一個大大的用鐵皮製成的水盆背上山去,在裡面灌滿水,讓滇金絲猴們飲用。每當護林員在水盆里灌上水后,猴群里的猴子就像是被警告了一樣,哪怕是渴得難耐,誰也不敢先喝一口,它們必須要等到「大個子」先來「剪綵」,然後,是它家的嬰猴、母猴喝足喝飽,其他家庭的猴子才敢探頭探腦地出來,迅速喝上幾口,趕緊逃離。

「大個子」出來喝水時,那陣勢是十分威嚴、不可一世的。先是護林員將水盆清洗乾淨,倒上從山下背上來的甘甜清澈的山泉水。這時的「大個子」並不急於來喝,它要先吃得飽飽的,到了必須喝水的時候,才會大搖大擺地走過來,以「一覽眾山小」的姿態,慢悠悠地踱步到水盆前,還得像雕塑般在水盆前坐上幾分鐘,傲視群雄,看看周邊的動靜,觀察一下此時有誰敢在它的面前出頭露面,然後才去喝水。

「大個子」喝水的動作也頗有范兒,它不會俯下身去像驢一樣的豪飲,也不會像豬一樣扎頭貪飲,而是帶點兒紳士范兒的啜飲。它先輕輕地啜上幾小口,然後,歇息一下,環顧一下四周,再去啜上幾口,抬起頭來晃動一下頭,抖一抖喝水時嘴邊沾上水的毛髮。過了片刻,再啜幾口,再抖抖毛髮,對著妻妾兒女像是發出了命令,它的妻妾兒女們才按照長幼尊卑的次序,依次前來喝水。

直到「大個子」全家長幼全部喝完水,走得無影無蹤了,其他家庭的主雄才敢露出頭來,向水盆靠近,也是尊卑有序地依次喝水。

喝水是這樣,平日猴群遷移時也是如此。「大個子」一家總是走在最前面。「大個子」行走路過的地方,別的猴子必須迴避,萬一狹路相逢碰上了,必須五體投地,示弱稱臣。否則,將會受到「大個子」的武力教訓。

月盈則虧 盛極必衰

2015 年,江湖上逞英豪的「大個子」已經習慣於眾猴兒們的前呼後擁,接受別的猴子的頂禮膜拜了,這對「大個子」來說,已經順理成章,成了一種必然形式。不知它是否忘記了從前向別個主雄施禮時,自己那飽受折磨的內心壓抑了。

一天,「大個子」正趾高氣揚地走在路上,沒想到全雄家庭中最讓它瞧不上眼的「興盛」也昂首挺胸地走過來。這讓它感到非常不爽,便對「興盛」的「不懂禮貌」表示憤怒,要施以暴力來教訓教訓它。

孰料,「大個子」的這一次小不忍,差點讓其傾家蕩產。「大個子」還未及出手,「興盛」便向它發起猛烈攻擊。「大個子」身大力不虧,瞬間便將「興盛」壓在身底下,張口就要撕咬。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白臉」就像從地下冒出來一樣,閃電般竄到「大個子」的身上,一口將其咬住。「大個子」用力一搏,將「白臉」和「興盛」甩開,一個箭步飛躍到一棵大樹上。也許「白臉」早有防備,它也飛快地上了另一棵樹,隨即雙手用力搖晃樹枝,並借著樹枝晃動的慣性,撲向了那棵樹上的「大個子」。「興盛」見此情景,立即沿著大樹的樹榦飛快地攀爬上去,緊緊拽住「大個子」的一條腿,任「白臉」對大個子掌摑、用牙齒撕咬。很快,「大個子」便敗下樹來,躺在地面上「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白臉」來到「大個子」身旁,窮追不捨,堵住了「大個子」的逃路。「興盛」趁機一股腦地掠走了「大個子」的髮妻與兩個女兒,待「大個子」醒過神來時,自己的老婆、女兒均成了別家的老婆。

如今,「大個子」雖然還有兩隻母猴追隨著它,保留著家長的職位,但自從上次遭到「興盛」的打擊后,它的狀態已經大不如從前。前不久,它又被「斷手」狠狠地教訓了一番。據護林員觀察預測,「大個子」離失去家長位置已經為期不遠了。

▲《響古箐滇金絲猴紀事》,於鳳琴著,林業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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