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朝生活的大海，心中春暖花開

北大未名湖

一年一度的北大詩歌節又要開幕了。

詩歌節以3月26日為開幕日，紀念早逝的天才詩人海子。

他的忌日是3月26日，那一天，他從北京昌平向東，向北，向東北，走到山海關，在鐵軌上卧下。

二十八年過去了。海子自殺前寫下的最後一首詩彷彿是預言：

春天，十個海子全部復活

在光明的景色中

嘲笑這一個野蠻而悲傷的海子

你這麼長久地沉睡究竟為了什麼

而我的家鄉，正在努力加快「海子文化園」的建設，雄心勃勃要把它打造成規模宏大、名震一方的文化名片，努力創建，讓懷寧躋身全國文明城市之列。今年的新聞是這麼寫的：

懷寧縣高河鎮加快海子文化園建設 目前投放了近2000萬元，入口廣場、海子文化廣場、海子紀念館、海子雕像、鄉村大舞台、鄉村廣場、海子太陽墓、銅花廣場、摯友詩牆、創作浮雕牆等工程主體基本完工，遊客接待服務中心正在建設中……

而每年這個時候，全國各地的海子冬粉們會如約而來，在陽春三月的草青青花爛漫中，三五成群，自發來到海子的家鄉「朝聖」。

下了火車，到了我們這個小縣城，不知道該怎麼走？沒關係，在安慶西站廣場，攔下任何一輛車，只要說「去海子墓、去海子家」，每一位司機都會圍上來，熱情地告訴你：恭喜你！你算找對人啦！

拉你上車后，他們會很驕傲地告訴你：「海子的表哥的大嫂是我妹夫的親姐姐」；還會很遺憾地告訴你：海子剛去世的那幾年，家鄉人不知道他有多厲害，他留下的好多書和筆記都被撕下來，糊了牆…….

海子故居

如果幸運點，你還會遇到有點文化的司機，他會邊開車邊為你背誦那首收入中學語文課本的著名的詩：

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我只願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在宋朝，凡有井水飲處，皆能歌柳詞（井台打水的地方，人們都能吟唱柳永的詞）；在家鄉，凡是田頭歇處，皆能說海子。

而海子的親人們呢？

海子的三個弟弟都早早輟了學，曾經做過木匠、瓦匠，曾經做過小本生意，他們沒有一個像哥哥那樣成為讀書人。他們成為家鄉打工大軍中的生力軍，在外鄉謀生，候鳥般奔波。

還有年邁的父母，年年歲歲，在家鄉守著早逝的長子的舊居。悲傷成河，多少次夜半夢醒泣血思念。對兒子的那首詩，只讀過兩年私塾的農婦母親能倒背如流，字字銘心刻骨：

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信告訴他們我的幸福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我將告訴每一個人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

海子父母與海子三個弟弟

家鄉是勞務輸出大縣。經濟浪潮下，無數個青壯年勞動力潮水般湧向外面的世界，但鄉親們依然信奉一句古老拙樸的鄉諺：養兒不讀書，不如去養豬。

海子就讀的母校，前些年申請省示範中學掛牌時，打出的兩張殺手鐧王牌就是：理科學生出了中科院院士方精雲，文科學生出了天才詩人海子。這兩張王牌，確實令縣內另一所老牌傲慢的重點中學自愧不如，甘拜下風。

而巧合的是：這兩個人，都與北京有緣、與北大有緣，一個，畢業後走進了北京、走進了北大（現在北大生態學系任教），另一個，畢業後走出了北大，走出了北京（走向山海關）。

海子15歲考上北京大學

不變的是，家鄉千里之外的北京大學，年年春暖花開之際，未名詩歌節就如期而至。

這不是新聞。因為詩歌節每年都辦。

這又是新聞。這是又一年的詩歌節，伴隨著我們新的生命年輪，映照著此時、此地、此情、此在。

此時、此地：北京的房價越來越高，一波又一波的房產限購緊箍咒下，「我有一座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越來越成為人生的奢侈品。

面朝大海的房子，應該算是非普通住宅了吧？今年春暖花開之際，北京再次重拳出台最新政策：哪怕名下無房，只要有貸款紀錄，都算第二套房，非普通住宅第二套，首付必須80%。

另一個刷屏的話題是：如果北大清華的畢業生都買不起學區房，那麼，上北大清華還有意義嗎？這令人焦慮。

此情、此在：北京每一個吟誦過《面朝大海 春暖花開》的文青們白領們中產們，可能都會仔細想一想，算一算：在霧霾和房價重重壓迫下的帝都，怎樣才能在塵世獲得幸福？抑或，要不要逃離北京？這令人迷茫。

去年三月，春暖花開，海子家鄉的「太守」大人突接調令，平調到省委某部當常務副部長。臨走前，照例要到轄下各區縣進行告別式視察。

坊間傳：到懷寧縣告別視察時，縣裡恭請他察看省市級民生樣板工程----老年活動中心。「太守」拂袖，拒看：「你們都在盼著我告老還鄉，是不是？！」

手下惶然。有機靈者想起「太守」大學是學哲學的，是有情懷的人，忙臨時改請他去縣城不遠處的海子故居看看。

海子母親赴京參加活動

一班人馬陪著「太守」視察了還未完工的海子文化廣場，「太守」拉著海子老母親的手真情流露：「海子啊，對我們國家詩歌貢獻非常了不起呀。我們都非常敬重他、敬佩他，儘管我跟他是同齡人，（他是）奇才。」

千年前的一位太守說：「夕陽在山，人影散亂，太守歸而賓客從也」（歐陽修《醉翁亭記》）；千年後的這位「太守」說：當官是條不歸路。但他的心中，是否也曾默念過他這位同齡人這首乾淨純粹的詩？------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喂馬、劈柴、週遊世界

「太守」自然沒有去喂馬劈柴、週遊世界。幾個月後，峰迴路轉，他升任省委常委。

海子故居紀念室（操風琴 攝於2016年2月）

花開是一種提醒，春來是一個契機。花又開、春又來提醒我們生命的急促與短暫，啟示我們思量在這急促而短暫的生命中何去何從。

這一刻我們暫時放下世俗的事務而直面自己的心靈，我們回憶起逝去的親人，回憶起遙遠的夏日和既往的愛情，回憶起自己的純真、狂熱與愚蠢，以及悲哀與醒悟。

我們還有承擔苦難的足夠的力量嗎？還有追求幸福的充沛的願望嗎？更重要的是：我們活著，因為什麼？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