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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方舟:前方,高能預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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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有際,思無涯。

天空忽然劈下那道閃電時沒有預警;

我在車上偶爾往窗外看,

發現那具屍體時沒有預警;

白衣年輕人在兇手拿出刀來之前沒有預警;

拉架的人忽然決定不打車而是坐公車時,也沒有預警。

作者 :蔣方舟

本文選自中信出版社《東京一年》

回國一趟,出門辦事,坐車路過家門口的公交站,看到馬路旁有人圍成一圈,像是出了車禍的糾紛。車開得近了一點,看見公交站牌前的馬路牙子上躺了一個人,第一反應是有人喝醉了,仔細一看,發現他胸前一片殷紅。

「有人被砍死了。」我鎮靜地對車上的人說。

下了車,步行過去看。那是你經常在新聞和微博上看到卻不敢點開放大的畫面:那人躺在垃圾桶旁邊,還很年輕,30 歲左右,胖胖的,是那種毫無特徵的長相——一時竟然判斷不出是他本身長得就普通,還是死亡剝奪了他的相貌特徵。他穿著白色的 T 恤和藍色的運動鞋,左胸和右胸各有一兩處刀口,致命的應該是砍在左胸口附近的一刀。

腳踏車道上——我原以為是車禍糾紛的地方,還有另外兩個傷者,一個躺在地上,看起來已經沒有了意識;另一個靠牆坐著,捂著肚子上的傷口呼呼地喘著氣。

圍觀者不多,大部分人都是路過,騎在腳踏車上不斷扭頭衡量著事件的嚴重程度。固定的圍觀者是住在附近的老大爺們——

老太太們都在馬路的另一邊遠遠看著。老大爺們很冷靜,不拍照也不呼叫,只是和事發現場保持著親密而謹慎的距離。

救護車很快就來了,把躺在垃圾桶旁邊的白衣年輕人搬進救護車裡。

「還有救嗎?」圍觀的人問救護人員。

救護人員搖搖頭,說:「沒氣了。」

腳踏車道上的兩個傷者也被抬到了救護車上,只剩下兩攤血跡。

警察在現場拉起了警戒線,我聽到他們打電話說要調附近的監控。

「兇手跑了啊。」我身邊的老大爺向後到的圍觀者講述案情。

「為什麼砍人啊?」我插嘴問老大爺。

「等公車的時候,一個人踩了另一個的腳,那人就拿出一把小刀,扎進去……」大爺比畫出一個手掌的長度,然後用食指戳著自己胃下面鼓鼓的肚子,接著說,「把拉架的人也砍了,然後就沿著天橋跑了。」

「以後不敢來這個公交站了啊。」有聽眾感慨。

這時,出現了一道閃電——一道如同恐怖電影里特效般標準的閃電劈開了灰濛濛的天,路人們皆受驚,或許想起了要在下雨之前趕緊回家,蹬了幾腳腳踏車,都快速離開了。

「前方高能預警。」我腦海里忽然想起這句話來。準確地說,這是一句彈幕,看視頻的時候,當主人公要進入一個黑暗的屋子之前、打開冰箱之前、剛結束一個愉快的約會之後,屏幕上方就會出現幾行來自陌生人友善的提醒:「前方高能預警。」

看到這句話的觀眾,開始收斂原本輕鬆的心情,凝固住笑容,把電腦的音量調小,喝了一口水。然後看到主人公被一雙手捂住嘴,在冰箱里發現了一隻手,在掏出鑰匙開門之前被人用棒球棒打中後腦勺。觀眾一顆懸著的心落下了,終於沒有受到預先設想中的驚嚇,紛紛留言:「感謝提醒。」

我一直懷疑,那些對後來的觀眾發出「預警」的人中,會不會有一些只是為了向後來者發出警告而重新看一遍這些視頻?就像是好心人跑完一段全是埋伏的路,然後不斷折返,為那些後來者指出埋伏的位置。

我們被大眾媒體和影視劇慣壞了,總有種幻覺,覺得危險——尤其是死亡來臨之前,會有些暗示。死亡會隱隱發出氣味,或是稍微調暗了我們視網膜接收到的光線,我們控制生存本能的神經敏銳地接收到了這種信號,然後腦海里開始浮現巨大的黑體字「前方高能預警」。

這次近距離目睹死亡的經歷對我最大的震撼就在於:這種預警機制是不存在的。天空忽然劈下那道閃電時沒有預警;我在車上偶爾往窗外看,發現那具屍體時沒有預警;白衣年輕人在兇手拿出刀來之前沒有預警;拉架的人忽然決定不打車而是坐公車時,也沒有預警。所有目睹過這種突發死亡的人,人生一定發生了某種變化,一個微乎其微的小型機關被開啟了。

對我來說,最顯性的變化是我看視頻時關掉了彈幕,我不需要預警了,我把它看作一個小小的練習,一個鍛煉自己接受「無常」的練習。

作者蔣方舟在她的新書分享會上提到了自己近距離觀察死亡的經歷,以下是活動中她和陳丹青的對話。

陳丹青:你當中回國了一次,然後在路邊看到了殺人。殺人寫得這麼感性、冷靜,但是很有力量,一層一層寫下去,最後寫到什麼「彈幕」?我沒有搞明白這件事情。

蔣方舟:看視頻的時候,屏幕上方會飄過一些字,這是之前看過視頻的人留下來的,比如1分鐘之後,第39分鐘馬上會有殺人案了,會有特別血腥暴力的場景,之前看過視頻的人就會在上邊寫上「前方高能預警」——要出現恐怖的事情了。我覺得有點像點評粉,有點像《紅樓夢》點評粉一樣,能夠看到前人留下的筆記。

陳丹青:我很愛寫作,我要像你學習寫得這麼簡單,你沒有很冗長的議論和描述。我記得福爾斯寫過看人殺頭,也非常簡單,兩行字就沒有了,後來我發現這是有效果的,他知道寫長了沒有效果,寫短才會有效果。你寫那麼短我非常佩服,如果我看到一個人被殺了,就想注墨描寫,結果你沒有。

蔣方舟:會有很多心理活動,但可以調解到幾乎為零。

陳丹青:好像用不著調解,是天生的,女人看到血和男人看到血不一樣,女人比男人勇敢冷靜多了,男人看到血一塌糊塗,我現在非常怕看到血。小時候親手殺雞、殺蛇,現在想起來跟野獸一樣,現在電視都不看,很反感看到暴力,會遮起來,非常的奇怪。

蔣方舟:死亡是不好的,殺戮是不好的,但是對於作家來說,能夠近距離的看到死亡,其實是一個挺寶貴的財富。

陳丹青:三個人為了被你看到,死了。我有一個觀點,一件事情如果沒有被寫出來等於沒有發生,一點用都沒有,白死了。

你寫他在那兒躺的樣子也特別好,一點特徵都沒有,而且是死亡讓他沒有特徵,這很厲害,非常會寫。

蔣方舟:因為我從很小就開始寫,有過近距離觀察死亡的經歷。我七八歲的時候,有一天下大雪,和爸媽去公共澡堂洗澡,出門時看到對門的門是敞開的,覺得很奇怪,但不以為意。大概兩個小時后回家,發現這個門還是敞開的,我媽就說你去看看,看看對門出了什麼事。我進去看,發現對門的人頭被砍掉了,有一點脖子連著,手掉在他的旁邊。

當時,我在想他的手為什麼掉了,可能是因為他用手去擋了刀。我很認真地觀察死亡的樣貌,具體的樣貌,包括沙發印花的紋路和血對它顏色的改變。我很認真地看了一會兒,回去跟爸媽說,那個叔叔死掉了,你們報警吧,然後自己寫了一篇日記去講這件事。

日記是手寫的,沒有發表過。小時候覺得這種事沒有意義,但是現在看,還是有的。

從那開始,我對於自己的經歷和寫作之間的聯繫,有一種很強的意識。我要怎麼利用這個經歷,像您說的,我也覺得一個經歷它沒有被寫出來,就像一個森林沒有被看到或者一片海沒有被看到,它似乎沒有那麼有價值。所以當時覺得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經歷,我一定要把它寫出來。

陳丹青:我到現在還有點懵,我要調整一下,重新看待你,這些都發生在你七八歲的時候?

蔣方舟: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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