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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暴食女孩的故事,好可怕!

暴食症患者:對身材的過度要求讓我吃掉了我的自制力。

「暴食就像毒癮」

離學校還有兩站捷運的時候,林可衝出捷運站開始了她的又一輪暴食。

周五本是孩子的班級開家長會的日子,由於沒能忍住暴食的慾望,林可遲到了,催吐后更想暴食的念頭更是令她在會上如坐針氈。家長會結束后,所有家長都留下來和老師交流,只有她像劍一樣沖了出去。

「我覺得老師應該把我的不安和急躁看在眼裡了,她一定覺得我不耐煩。」身為母親的愧疚讓林可無地自容。

她在親子共同參與課堂的奧數班上騙孩子說自己去辦聽課證,其實卻又跑出去暴食了。當林可吐完回來,走到孩子的教室門口,看到孩子仰著紅撲撲的小臉,端端正正地在教室的第一排目不轉睛地聽著老師講課時,林可的心酸又內疚,不禁發出「我真的不是人,枉為人母」的感嘆。暴食症讓她丟失了自己作為一個母親的自覺,變成了一個欺騙孩子與家人的「不受控制的惡魔」。

對於已婚並擁有兩個孩子的林可來說,暴食是陪伴她近10年的幽靈,不斷地「戒掉」暴食症卻一次又一次的複發則是她縈繞心頭不去的夢魘。2016年12月,林可又一次爆發了暴食症,而在此之前,她已經度過了兩年平靜的生活。

「本來就是多年的『癮君子』,再次染上毒癮很容易。」

「再也不能吃了」是張茜患上暴食症后在日記本上反覆寫過最多的一句話。她也嘗試過在暴食的慾望發作時就呆在自習室裡面避免與食物接觸,然而很快她便開始焦慮、煩躁、坐立不安,無法把精力集中課本以及任何暴食之外的事物上。

張茜在暴食發作的時候一次就要吃下幾千大卡的食物(正常女性一天攝入在一千五百大卡左右)。她控制不住自己對食物的渴望——餅乾、朱古力、蛋糕、膨化食品……有一種衝動時時刻刻都在催促著她吃東西,似乎只有用食物才能填滿身體和精神的空洞:只有高熱量的食物才能讓她滿足,只有撐到胃痛再也吃不下任何東西的時候才會停下來。

「重點是進食的心理。」曾經同樣飽受暴食折磨的Allab說,「正常人可能會覺得『吃』是一件很高興的事情,而我當時是根本沒有意識地在往嘴巴里塞。那個情緒真的很差勁——我明明知道是錯的,卻根本沒有辦法控制。」

暴食的慾望來臨的時候,就像是毒癮一樣一發而不可收,暴食之後的催吐也是如同噩夢一樣不堪回首。

林可在催吐後會洗澡,她還要洗全身衣服、鞋子、包,她「想把這些食物的殘渣,油漬,嘔吐物,和自己的汗水洗乾淨」。她厭惡每一輪不可控制的暴食與催吐,也不願意讓任何人看到這個狼狽的自己。

張茜則會把寢室的廁所門鎖起來,然後故意把洗漱台的水龍頭開得很大,以此掩蓋自己的催吐行為;和朋友在外面吃飯的時候會借故上廁所,然後偷偷清除吃下去的東西。身邊的人發現她面部浮腫、雙眼充血、說話鼻音嚴重的時候,她也總是用感冒的借口搪塞過去。患上暴食的張茜不再願意出門和人交流,比起說謊來隱藏真實的自己,她更願意把自己關在自己的空間里,點外賣,買零食,暴食,催吐成了每天的例行公事。

「有時候會想陷在這裡面,一輩子就完了吧;可是更多的時候是麻木和習慣。」

「對體重的執著是天使也是魔鬼」

胖了快二十年的張茜因為「體重」這個死穴,在中學時期受過太多有意無意的嘲笑。她她高中暗戀了兩年的男生在背後說她「胖得像豬一樣」,她知道后整整哭了一晚。

到了大學之後她毅然決然決定開始減肥。「感覺這個時代的審美對於女生的身材太過於挑剔了,甚至有些畸形。我知道這是錯的,卻不得不改變自己去適應他人的目光。」

和許多通過節食來減肥的女孩兒一樣,張茜拒絕任何高熱量的食物,嚴格地執行節食食譜。兩年苦行僧一般的節食生涯過後,她成功地減下了整整30斤。她常在網上曬出自己瘦身前後瘦身後的對比照片,然後一直更新評論區急切地想看他人的驚嘆和讚美。但她卻變得對體重極其敏感,每天都要無數次站上體重秤——起床后、睡覺前、飯前飯後、運動前後,甚至上個廁所也要再稱一次,一丁點兒體重增長也會導致強烈的不安,害怕「復胖」讓自己百般努力得來的「女神」身材毀於一旦。

過度節食和精神焦慮沒有讓張茜對食物產生厭倦,反而讓食慾報復性地爆發了。「就像彈簧一樣,我壓得太厲害了,稍微放鬆就讓食慾反彈的力度超出了我的控制。」張茜回憶道。

第一次暴食之前張茜忙於在課業和找實習之間奔波,疏忽了運動。第一次考試不及格,一個多月投簡歷面試了近十家公司都沒有得到結果,以及增加的體重讓她陷入了徹底的低沉。吃點東西開心一下,閨蜜給她打氣,她口頭上拒絕卻在心裡埋下了種子。深夜兩點,她忙完社團的工作回到寢室,室友都睡著了。屋裡漆黑,一瞬間所有的負面情緒都涌了上來。她摸黑進到屋裡,摸到放在箱子上的餅乾,那是好友寄給她的生日禮物,她放了兩個月都沒有吃。就一次,她心想。但她吃下的第一口之後,身體就再也不受自己的控制了。那天晚上,她蹲在陽台上,一口氣吃掉了500g的餅乾,是她之前一天攝入熱量的四倍。進食的過程讓她可以什麼都不想,這种放肆讓她覺得內心沒有那麼空虛了。

而從高中開始為減肥而節食的Allab,從三年前起就偶爾有暴食癥狀。「你欺騙自己,卻騙不了大腦;你越克制就越渴望、越貪婪。」她說。在校期間她飲食最克制,健身最勤奮,但一看到「周圍的人都瘦瘦的」,再想到自己減肥這麼久還離心目中的完美身材有所差距,就非常沮喪,「破罐破摔了」。

2017年2月,在考試壓力和極端節食一個月的雙重作用下,Allab的暴食行為越來越頻繁。

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最新統計數據顯示,約有30%至60%的青春期少女在節食減肥,其中約7%至12%是極端的節食者,極易發展成厭食症。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精神科副主任醫師劉強介紹稱,暴食症大部分由厭食症發展而來,臨床表現為進食后嘔吐、催吐、導瀉或者暴走鍛煉等,通常要經歷暴食加消耗的過程。和厭食症相反,對於追求「完美身材」的暴食症患者來說,暴食正是來源於極度自律節食后的放縱。

為了控制體重,暴食症患者最常見的方法便是誘嘔。張茜最開始催吐的原因就是因為暴食使得體重秤上的數字超過了她的承受範圍。「吐出來應該就不會胖了。」她最初只抱著試一試的心態,第一次催吐也僅僅只能做到乾嘔。用盡方法終於吐出來之後,張茜迫不及待地再一次站上體重秤,這一次的數字讓她得到了些許安慰。她自嘲地稱比起當初,自己現在已經是一個催吐的「老手」了。她說秘訣在於暴食中催吐前和喝下大量的水,這樣胃裡的食物會稀釋更容易吐出來。

除了心理上的原因以外,生理上的不適感也是暴食症患者選擇催吐的原因。有一次,Allab吃了並不算太多的零食后胃不舒服,拿筷子摳嗓子吐了出來,這是她第一次催吐。「如釋重負,」她這樣形容當時的感覺。Allab知道這是不對的,但胃脹和她對於暴食行為的無比懊悔仍然使她「破例」。

在上海精神衛生中心精神科劉強每天都會遇到暴食症的案例。初次接觸患者時,很多患者體型與一般人無異,甚至還可能因為長期節食和強行催吐更瘦一些。身高167cm的林可,體重還不過百斤。

追求完美,強迫的人格,進食行為上的放縱,身材變形和併發症,讓進食障礙者的生活在矛盾中走向失控。

與自己的鬥爭

張茜最嚴重的時候一天要暴食然後扣喉催吐三次。當她看到嘔吐物中夾帶的血絲,她終於控制不住情緒哭了出來。

Allab在吃了三天,又吐了三天之後,她意識到必須要著手解決暴食的問題,「最後一次,我記得我坐在廁所地上思考人生,當時的絕望感是我從小到大都沒體會過的,真的覺得活著好難。我一定要把這個解決了,不然我會死的。」

不同於普通人對進食障礙來自心理上想吃、不想吃的理解,這類疾病有其生理基礎,只是最後呈現出心理上的病狀。生理上的缺陷,在節食、營養不良之後完全爆發出來,便很難矯正了。很多進食障礙患者,自己也是無意識的狀態:「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瘦了不好看,但是她覺得自己不吃更舒服,或者少吃一點更舒服,慢慢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劉強接連幾次強調了「更舒服」。因此,對於暴食症的治療也需要從生理和心理上「雙管齊下」。

上海精神衛生中心的門診樓後面是一整棟住院樓,四樓被稱為「四病區」,主要收治身心障礙的患者,為他們提供全天候的監督和看護,進行生理上和心理上的治療。他們每日三餐攝取定量的食物,同時接受認知行為矯正、精神動力學矯正和家庭治療等等。

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四病區的作息制度

林可的醫生建議她在百度貼吧上分享自己第三次的「戒暴」經歷,以此來緩解自己的焦慮。Allab甚至開了一個微博小號,專門分享自己「戒暴」里的日子,大多是關於「吃」的飲食記錄——哪一天在暴食的邊緣拉住了自己,就「獎自己一朵小紅花」;或者有點兒沒控制,她也盡量開解,「明兒少吃點兒就可以」、「想吃就吃別為難自己」。

在這個小號里,Allab她將自己的暴食具體情境歸結於兩種自暴自棄的心理:月經附近的水腫期體重增加,看起來也會胖一些,這本是正常規律,她卻覺得自己減肥多年還是這個樣子,「真是loser」;或者是偶然多吃了一塊餅乾,乾脆自暴自棄,引發暴食。她太想控制自己的飲食和生活,忽略了身體本身存在的波動情況。

Allab有好幾條關於微博都提到了「正常」。對於完美主義、自制力較強的她來說,將萌芽階段的暴食行為「正常化」有助於減少負罪感,避免「愧疚——節食——暴食」補償機制的循環。

「正常人都會有偶爾吃到撐吃過量的狀態,太正常了。理性地看待。」

「餓了吃東西是再正常不過了,這才是正常人的生活啊。」

「大姨媽期間吃得多點兒也正常。」

而病情更為嚴重的林可則認為:「我會把自己當成病人看待。暴食症就是病,這沒什麼可恥的。」當自己意識到自己是病人,就會原諒自己的行為,就會知道自己比其他人更脆弱,就像感冒會咳嗽一樣,才會更想好好地愛護自己,而不是在一味地自我譴責中加重病情。對於林可來說,想要戰勝暴食症的念頭,和想要瘦的念頭,永遠都在腦海里打仗。只有把自己當做病人,才能放棄掉瘦的念頭,一心去戰勝「暴食症」的病魔。

林可這一次長達半年的「戒暴」似乎已經有了一定的成效,從兩三天便抑制不住的一次暴食,到堅持三個月沒有暴吐,她已經能漸漸將這個「惡魔」抑制住不再嚴重影響自己的生活,但是,她還是擔心著「如果覺得那种放任感讓你感到舒服,你就又上癮了,不是靠意志力可以控制不去懷戀」。

已經基本治癒了的Allab也有時陷入階段性低潮:水腫期加上生日吃多了,兩天沒健身,她「很絕望,覺得一切都白費了,有自己是個廢物的感覺」。她把改變心態的根本方法歸結為要認識到自我價值和體重秤上的數字無關,生活中的種種不如意更不能統統歸結到自己身材和外貌的不完美上。

大道理人人都懂,做起來又談何容易。審美單一的社會大環境並非一朝一夕可以改變,大眾對於身材的包容性更是十分有限。「我來國外之後,無論身材如何,女生都愛穿裙子,海邊都穿比基尼。」

Allab仍然羨慕那些在她眼中身材足夠好的女孩子可以穿小裙子,只是她不再採用自暴自棄的方式。這個假期她剛剛回國,想在國內建立一個關於進食障礙的公益組織,做相關方面的宣傳科普和心理諮詢。

「我曾經都經歷過,並且有求告無門自己負隅頑抗的孤獨感,才不想讓別人也經歷這個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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