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源界的「喬布斯

我們從達拉斯開車到落基山國家公園，一路上放眼眺望，廣袤無垠的德州平原和起伏綿延的科羅拉多大草原上零星聳立著頁岩油井，不禁緬懷被譽為能源界的「喬布斯」--George Mitchell，他厥功甚偉 ，憑一己之力撬動了美國頁岩油氣的革命。

1919年Mitchell出生於德州貧寒的牧羊人家庭，就讀於德州農工大學（Texas A&M），上學期間勤工儉學，向同學們兜售糖果，畢業那年兜售鍍金信紙給多情的大一學生，每月能賺300美元。畢業后開發房地產賺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隨後成立了Mitchell能源公司，從事天然氣開採。

1998年是Mitchell一生中異常艱難的時期，公司租的油氣田產量日益減少，Mitchell能源股價下跌50%，也正是那一年，這位79歲的老人被查出患有前列腺癌，接受一系列痛苦的治療，妻子則被診斷患有老年痴呆症。股價暴跌后，銀行要求Mitchell還貸或者增加抵押物，為了籌措資金，他違反合同，中止向慈善團體捐款，面臨著被起訴的風險。

為了挽救他的公司，Mitchell盯上了頁岩氣。這絕對是「瘋狂的石頭」的現實版，世界上沒有人相信開採頁岩氣是可行的，除了Mitchell他自己，因為意見不和，他經常跟股東和管理層吵架，自嘲自己「用分貝管理Mitchell能源」。

頁岩油氣到底是什麼東東？

頁岩油氣跟傳統的石油與天然氣沒有本質區別，都是來自古生物屍體的分解和轉化，差別在於頁岩由黏土沉積形成的，黏土緻密，沒有縫隙，油氣藏在黏土形成的石頭裡跑不出來。

如何從石頭裡榨出油來？七十幾歲的老頭跟它較上了真，這一較真就耗時17年，Mitchell能源共計花費2.5億美元，過程中幾近破產，鑽了三十六口油氣井，做了幾百次試驗，終於摸索出水力壓裂技術，將90%水、9.5%沙子和0.5%化學物質混在一起，噴向頁岩，製造出大量細長的裂縫。沙子和化學反應支撐著裂縫，形成通道，氣體在持續的壓力下源源不斷流入井筒，進入採集系統。

水力壓裂法的利器如下圖，跑在路上與普通汽車無異，實際上它的能耐十分了得，能產生105MPa的水壓，意味著噴出的水壓跟馬里亞納海溝的差不多，或者說可以將水打到10公里高。除了水力壓裂技術，Mitchell還將當今最先進的地質技術集於大成，用於精確地開採定位，包括水平鑽井技術、3D地震成像技術、微地震波壓裂成像技術。

Mitchell成功開發出水力壓裂法以後，深知自有資金不足以完成頁岩油氣的商業化，做了二件事情：首先，低調不張揚，拒絕合作，跑馬圈地，低價買了蘊藏豐富頁岩油氣的土地；隨後，以無可辯駁的數據說服華爾街相信頁岩開採的前途，並成功將自己的公司以35億美元賣給德文能源公司，德文能源繼續投入巨資進行研發，帶動其他中小企業加入這個嶄新的行業，促進頁岩油氣開採技術走向成熟。

「魔鬼在於細節」，細心的吃瓜群眾也許注意到水力壓裂法除了用水和沙子，還用化學物質，沒錯，採用了十餘種化學物質，它們是支撐劑硼酸鹽 、柔潤劑氯化鉀、膠質粘稠劑乙二醇、抗菌劑戊二醛、破乳劑過硫酸銨、防止套管腐蝕的甲醯胺等等，總之都是聽了讓人暈的化學名詞，憑我們的經驗，聽了讓人暈的東東多半不是好東東，三聚氰胺禍害嬰兒，雙氯醇胺是瘦肉精，蘇丹紅學名偶氮苯基跟蘇丹沒有一毛錢關係，卻跟致癌有關係。

2008年一個偶然事件改變著歷史的走向，一家天然氣公司試圖租用年輕人Josh Fox的院子，以鑽取天然氣，Fox開始留意頁岩氣的開採，了解到周圍有人在家聞到自來水的異味，懷疑有天然氣，竟然點著了流出的自來水。Fox追根溯源，窺探到深層地下正在發生的一場規模浩大的環保危機，自掏腰包，拍攝了電影《天然氣之地》（Gasland）。儘管低成本製作，《天然氣之地》出人意料，獲得奧斯卡83屆最佳長紀錄片獎的提名。他通過鏡頭講述了美國頁岩氣開發給環境帶來的諸多負面影響，片中，水力壓裂技術導致開採地域的水源受到化學物質的污染，飲用水變得渾濁不清，河流魚蝦絕跡……畫面觸目驚心。影評說「如果你的靈魂沒有被這部紀錄片感動，你的心一定是石頭做的。」

Fox極力說服科學家、議員和天然氣行業的高管，最終促使國會對「修訂安全飲用水法案並廢除水力壓裂的草案」進行了討論。2011年美國環境保護署（EPA）開展了針對水力壓裂法對水環境影響的調查，同年5月份紐約州政府對特拉華河盆地的水力壓裂作業施加禁令，以確保州內飲用水供應安全。佛蒙特州正式立法禁止水力壓裂。新的公司發明了LPG（液化石油氣）壓裂方法，採取無水的方式進行開採，解決環境問題出現了新的希望。

Mitchell於2013年逝世，他在本應頤養天年的年紀，引發了一場聲勢浩大的頁岩油氣革命，影響了石油價格的走勢，改變了世界能源格局，美國從能源進口大國變成了能源出口大國，美國天然氣價格是世界平均價格的三分之一。至於水力壓裂法未來的命運，被改良還是終止，在於利益、環保、可替代技術三者之間的博弈，我相信在言論自由、媒體獨立的社會環境下，在付出沉重的環保代價以後，頁岩油氣產業終將走上健康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