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之心：為什麼深愛卻無法修成正果？｜觀影回顧：東京愛情故事

KY觀影作者 / 夏超

編輯 / KY主創們

今日配樂 / ラブストーりーは突然に - 小田和正

想到寫這篇文章，是因為前段時間看到一篇關於「赤名莉香50歲了」的文章。赤名莉香是電視劇《東京愛情故事》中的女主角，她有著最甜美的笑容，曾是一代人的夢中情人。但就是這樣一個美少女，無比真摯地愛上了一個男生，卻還是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結局。

遇到過不止一個女孩子，為莉香感到惋惜和不平，覺得「她只不過是愛得太過強烈和純粹，所以讓人無法承受」。有個女孩子和我說，完治不知道那種心情是多麼珍貴，那種炙熱純粹的少女心，以後都再也不會有了。我理解她的心情。但是，莉香的感情究竟為什麼無法獲得善終，並不是「太強烈、太純粹」就能解釋的。

事實上，很多人都會對莉香有代入感，「過於純粹，而令人無法承受」這個說法是很多人都願意接受的——它在某種意義上美化了現實。但這種說法，實際上卻沒有直面問題。一段關係沒有成功，一定不止是一方的問題。

我們今天就來好好聊一聊，像莉香這樣的少女，在感情中，究竟有著什麼樣的責任？

《東京愛情故事》是由日本富士電視台於1991年推出的一部愛情電視劇，根據柴門文的同名漫畫改編，是最經典的日劇之一，被日本人稱為"戀愛教祖"。

赤名莉香（鈴木保奈美 飾）是東京一家體育用品公司的事業部職員。她少時隨家人輾轉各地及海外，沒什麼老朋友。她熱情奔放，古靈精怪，工作能力強。她與公司部長有過一段感情。有一天，她去機場迎接新同事永尾完治。

永尾完治（織田裕二 飾）從縣城來東京工作，在這家公司的營業部負責推廣工作。他純樸正直，觀念較為傳統，初來都市闖蕩有些不安，受到了莉香的鼓勵。因莉香有個國小同學也叫完治，被戲稱為「丸子」，她便一直如此稱呼永尾。

完治有兩個要好的朋友也在東京：三上健一、關口裡美。三人的關係非常親密，完治和三上都喜歡里美，但里美更喜歡風流瀟洒的三上。

在一次機緣巧合的聚會上，莉香認識了他們，察覺到他們的關係。她為完治對里美的痴心而觸動，嘗試幫助他。她自己也隱隱喜歡上完治，可能是因為這個樸實憨厚的小夥子沒有任何輕浮之氣，像一位女同事形容他的：永尾像甘蔗一樣，越嚼越有勁；而別人像口香糖，越嚼越沒勁。

故事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我無法像你一樣不顧外界的眼光

雖然莉香知道完治喜歡里美，她仍舊勇敢地表達對他的喜愛。

完治在街頭看到三上親吻里美時，莉香帶著他從低落的情緒中逃出。當他們在公園告別時，莉香喊著「丸子丸子」跑向完治的懷中，說出了「我喜歡你」，最後她又吻了他一下，道了晚安，讓靦腆的完治懵在原地。

當里美和三上確定關係之後，莉香和完治終於走得更近，羞澀的完治最後背對著莉香表白。

無論在爭取完治的過程中，還是在兩人確定戀愛后，莉香對愛的態度總是那麼率性而直爽。有一次，莉香在大街上讓完治證明他對自己的愛，完治望著來往的人流非常猶豫，莉香卻乾脆利落地喊出了「我愛你」。

他們兩人的戀情在公司引發了很多議論，還有一些員工來圍觀完治。莉香對此不以為意，她覺得自己光明正大。即便有人說她私生活不檢點，莉香也不在乎。

然而，從他們的戀情一開始，一些問題就已經潛伏了。

莉香愛得旁若無人，符合很多人對於「深情」的想象。生活中，也有一些人是更像莉香的，他們覺得只有熱烈地表達出來的愛才是強烈的，完治做不到像莉香一樣，就是因為愛得不夠深。

我卻不這樣認為。

感情的深淺，不應該由其表現方式來衡量。有的人愛得深沉而外顯，有的人則愛得深沉而內斂。我覺得，感情的深淺恰恰在於花了多少心思，去理解對方關於愛的語言。肆意按照自己的意願來表達和索取愛，無論多麼熱烈，其實都是更簡單的，它很自我。而剋制自己的意願，才是更深的愛才能做到的事。

一個人在愛中的表達方式，會被過去經歷過的一切所影響：人格特點，成長的環境文化，過去重要的人關於愛的示範，等等。完治固然沒有能夠如莉香所願表達情感，莉香也同樣沒有能夠理解完治。要完治做到像莉香一樣不顧外界眼光，就如同要讓莉香學著享受含蓄的愛一樣困難。

莉香自己也沒有做到她要求完治做的事：用對方熟悉的方式去表達愛。

你的腦內小劇場，我看不見

莉香總是在不開心的時候故作輕鬆。她只讓完治看到自己的笑臉。

比如在和里美、三上的一次聚餐上，完治因里美要與三上搬到一起住心生慌亂，否定了自己與莉香的關係，而實際上他們兩人剛告白沒多久，還同床共枕過了，這自然令莉香很難過。

在與完治的相處中，莉香也時常受到傷害。比如，完治約她吃飯，又接到里美的電話而改變主意。莉香在預定的餐館打烊后，仍在雨中苦等。當完治從雨中趕來，她沒有生氣發火，還若無其事地開玩笑。當莉香因身體虛弱倚入完治的懷中，她終於說出了自己的傷心：「雖然你離我這麼近，看起來卻很遙遠。」但很快，她又獨自走入雨中，離開了完治。

飯後，完治對此向莉香道歉，莉香卻故意說，自己和完治上床不是因為感情，她對此毫不在意，剛才根本沒有傷心。這使得保守憨厚的完治根本摸不到頭腦，他難以分辨莉香是在生氣、說反話、故作輕鬆，使得事情變得更加複雜。

莉香這麼做，或許是為了維護自尊，或許是因為她不願讓完治知道他傷害了她，不想讓完治因愧疚而勉強地愛上自己，或許是因為她默默期待著完治能夠看穿自己的假裝。

這樣的表現在生活中也是常見的。很多人都不願意在關係中直接表達自己感受到的負面情緒，也不願意主動索取一些關注和愛。既擔心自己說出來了，對方仍然不理解，自己會更加受傷；也覺得自己要來的東西就沒有那麼讓人開心。

可以看到，在這個方面，莉香非但愛得不直接，甚至可以說是直接的反面。她也許在每一次故作輕鬆的時候都默默期待過，但又很多次默默地失望了。

但是，故作輕鬆的本質仍是隱藏和偽裝，對親密關係來說是危險的。任何人承受失望的程度都有極限。和莉香談過一段戀愛的公司部長，算是全劇中最了解莉香的人。他曾對完治說：莉香獨自背負著太多壓力，一旦再難承受可能就會徹底消失。

這種關係中，莉香看起來令人心疼，但這其實是她自己的選擇：她選擇了一種對雙方都不好的方式，來處理感情中的負面事件。

一方面當她假裝也好、說反話也好，她讓對方很困惑——尤其是還沒有相處太久的兩個人。期望對方能夠看穿，往往是對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有著不切實際的期待——這種考驗太難了，因為別人無法通過也是很正常的。

另一方面，她不願意在對方面前失控、失態、暴露自己全部的脆弱，也是對完治的一種不信任。她不相信完治能夠好好應對她失態的一面。當完治真實地犯錯，真實地道歉之後，莉香用故意展現出來的「不在意」來回應。可能對莉香來說，在其他人面前笑遠比哭容易。

莉香的頭腦中發生了很多事，完治知道的卻很少。「我的頭腦中已經發生了一場海嘯，你卻只看到了一隻蝴蝶的振翅。」讓人無法不遺憾。

你愛我，但與我無關

一天晚上，莉香在完治家中擅自接了他母親的電話，還聊了很久。完治得知後有些不開心，因為他的父母是鄉下人，觀念比較傳統，兩人同居會讓他的母親誤以為他們就要結婚了。而他們兩人還從未談到結婚的事。

這件事可以說是兩人關係的一種很尖銳的體現。莉香對完治的愛固然真摯，卻無比自我。她不會設身處地去想一想完治的家庭環境，不會考慮自己的做法會不會讓完治感到不適。

完治和三上酒後到莉香家中，莉香在完治睡覺時和三上聊天，說了這樣的話：「這是我找到的愛，我是不容許任何人去破壞他的，即使那個人就是丸子自己。 」

莉香對愛的認識是幼稚的。除了自我，她也有一些過於絕對和非黑即白的思維方式。「一個人只有一顆心，只能裝一個人」。

我承認這句話非常動人。可是，在真實的世界里，人的情感始終是複雜而且在變化中的。三上就曾說，人會同時喜歡不同的人，只是程度不同。即便是最相愛的兩個人，也會有過一些完全不喜歡對方的瞬間，一些懷念起其他人的瞬間。所以，相愛有時像一種拉鋸戰，而不是斬釘截鐵、破釜沉舟。

莉香卻好像覺得，愛必須一下子就絕對明確，要能承受挑戰。在里美分手后，莉香一定要讓已經身為自己男友的完治去安慰他的初戀。

或許莉香覺得，從朋友的層面上來說，這對於完治和里美兩人來說很重要；也或許她不願自己成為完治自由行動的束縛，但她的這個「善舉」，其實是將完治推至兩難的境地中，不得不忍受在兩個人的愛之間不斷徘徊的煎熬。

莉香按照自己理解的「好」的方式對待完治、為他著想，但這對於完治來說並不合適。不是說，愛一個人就要想盡辦法地討好他，而是應在不違背自己心性的前提下，尋找一種更適合對方的方式。

莉香選擇了這種愛的方式，也就選擇了可能面臨的結局。在完治的家鄉，她告訴完治自己的火車班次，給他最後選擇的機會。以前她總是提前十五分鐘到約定地點，但這一次，她提前十五分鐘坐早一班的列車離開了。當完治趕到時，莉香已經從他的生活里徹底消失。

莉香對於「徹底」和「絕對」的要求再一次讓她自己，也讓完治錯過了一段明明還有可能繼續的戀情。

希望今天的文章，能夠給一些讀者以觸動。因為，懷著一份類似莉香的少女心的人，據我所知真的不在少數。她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認為自己做得很好，只是對方不懂珍惜，而無法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所在。就像莉香三年後重逢完治，仍然說自己不後悔，覺得當初的自己做得很棒一樣。

但，如果在關係中的這些表現不改變，她們可能會反覆陷入到類似的處境里，而無法獲得持久穩定的，真正相互的親密關係里。

愛不是為了感動自己，也不是為了感動別人。愛，是去了解自己，也去了解對方，你們從什麼樣的環境里走出來，你們在愛中使用的語言有哪些不同；是真正為對方的福祉考慮，又不放棄為自己的福祉做應有的聲張。

愛是明白哪些事上需要直接，而哪些事上需要節制——深刻的愛里一定懷有對對方的體恤，和隨之產生的節制。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