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零開始的異世界

大學有一段時間看了很多幻想故事。包括電影動畫和小說。一面覺得「作者太厲害了」，一面又想知道作品里真正吸引自己的東西是什麼，於是記了筆記。作為一個作者，我從這份資料里得到了一些有關創作的啟發。

「閱讀體驗和其他體驗一樣，是為了讓人見到不一樣的東西」——這些東西包含很多種，有看起來十分膚淺的，也有更加深刻的，因人內心欲求不同而不同。

在幻想故事中，你會看見大自然從未有過的生物，如西方魔幻和東方玄幻故事裡的「龍」。「從未有過的職業」——驅魔人，「從未有過的疾病」——紅死病，「從未有過的天災和拯救天災的英雄」——后羿射日。

在這個世界里，你相信龍存在，相信有吸血鬼，相信巫師伏地魔和小雀斑的神奇生物存在。而作為一個世界的締造者，一個作者，我們則常常納悶：前輩/大神們是怎麼做到的？真實可信甚至演變為信仰的幻象，它們是如何成功地紮根於人的內心世界的？

《神奇動物在哪裡》劇照里的「嗅嗅」。

《冰與火之歌》的作者馬丁，在故事中創造了不止一種語言，但與本身就是語言大師的托爾金不同，他本人並不是語言學家。在故事被搬上銀幕、拍成電視劇的時候，製作組聘請了大衛·皮特森。他根據馬丁在書中給不同國家的人編造的名字的詞尾和劇中的幾句話（包括「Valar Morghulis」，即凡人皆有一死）來分析詞根，推測「如果有這樣的一類語言存在，它應該是怎樣的」，從而創造了電視劇里的高等瓦雷利亞語和普通瓦雷利亞語，拿中文比方，類似於創造了虛假的文言文和普通話。

電視劇中還有很多細節，包括服裝風格和每個國家的文化的呼應……作者要從最微觀和最宏觀的背景去創造，穩定一個「雖然不存在，但如果存在應該是這個樣子」的世界，而後，才能夠用花哨的表演，比如飛龍噴火、巫師施法、女妖歌唱……來打動人。

一個忽視細節、只顧吸引觀眾眼球、大喊一聲「看這兒」的作品，註定是短命而又讓人失望的。成功的故事，作者相信他所創造的世界真實存在，回顧如《西遊記》《哈利·波特》《十二國記》《魔戒》……這些作品，不難發現他們騙過了觀眾的同時，也騙過了作者自己。

《冰與火之歌》電視劇中的龍女和她的龍

構想出一個完整的世界，它的社會結構如何？和現有的社會結構有什麼差別？有什麼當今社會沒有的特殊職業？現在社會不起眼的職業如果變得重要了的話，會是什麼樣子？是什麼樣的變革導致了這樣的變化？

這些看起來複雜大量的信息，可以壓縮在一個職業、一個詞語、一個現象中呈現。（比如Doctor Who中的Gallifrey星球的時間領主，讓人潛意識裡明白：時間可以是一個種族，抽象的時間是可以擁有人類的外表和壽命的。）

有時候建築也可以傳達出社會的變化，建築承載著眾多功能。建築風格與你構建的社會人文相互呼應。實際上即便是現實風格的電影、歷史電影，導演也在創作他們自己的世界。

《逆世界》劇照里的上下城市和普通職員

即便改變一個很小的細節，仍然可以構建一個龐大的世界。改變人類身上一個微小細節，仍然可以「Ruin his life」。如《蜘蛛俠》《鋼鐵俠》《綠巨人》，這些故事裡，社會和周圍的人似乎還是我們所是熟悉的人類，只是主人公經歷了一件「看似微小卻致命」的事件。導致了他和他自己的關係的變化（如何對待自己？）、他與所在城市的關係的變化（我現在是處於社會的哪一階層？）、他和家人關係的變化（我是異類了嗎？），以及他外貌的一些變化……

所以講一個好的有趣的幻想故事，其實不需要把整個世界都扔到中世紀或清朝、唐朝，作者可以從主角入手，讓他來承載「異化」的整個壓力，同樣可以讓觀眾和讀者提心弔膽、不敢把視線移開。這與「那個世界有什麼、人們如何生活」的好奇心不同，更多的是人的同理心、代入感主宰整個閱讀/觀看過程。

《鋼鐵俠》劇照里的托尼

自童年時期始，人類潛意識都有這樣的一種擔心：「如果有一天我變為這個世界從未見過的異類，是福是禍？我是會被接納，還是會被當作異物排出體系內？」「拒絕妥協融入團體，會導致自我毀滅嗎？」從社會心理學來看，這也許是群居動物的共有夢魘。

戰爭、經濟、天災、偶發事件……都可以讓一個人從普通人變為異類，他如何面對這種改變？如果一個星球上的高等智能生命不是人類這樣的群居生物，也許它們熱衷的電影會是相反的類型。

《蟻人》劇照里的蟻人和好幫手

圖像可以完成很多文字無法做到的事。文字也可以做到很多影像難以做好的事。有時候幻想故事是對現實的反諷和暗喻，就像古代神話里常用各種古怪動物指代一些天氣現象、邪惡力量、自然災害……

我偶爾會想，也許在黃帝炎帝時代，有過比現今更發達的科技，《山海經》里的獬豸、窮奇、饕餮，指代的都是上古時代曾經存在的某些兵器，在上古文明隕落後（因為天災、戰爭等因素隕落），資料流失，蒙昧的後代們用一知半解的文字記錄當時的兵器和傳奇，在現今看來反而是神話一類的東西了。

《山海經》里的奇怪動物們

「探索未知，尋求不同而又合理的解釋」——這是更加幽深的危險，需要科學研究者、小說家、藝術家、哲學家……每個人努力挖掘的大坑，我想，它最終會改變我們所有人的命運。

郭敬明攜七位全球華語科幻星雲獎、銀河獎獲獎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