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寶賣家遭TYPE-C商標權人投訴

淘寶上銷售TYPE-C數據線的店鋪截圖。 資料圖

專家認為，無顯著性商標無法起到區分商品和服務來源的基本功能，如果持有人針對電商平台商家進行批量投訴，不僅對商業自由構成了實質性威脅，並且是利用電商平台投訴制度行「商標挾持」

法治周末記者 李含

「『TYPE-C』這個詞居然會被申請為商標？！太出乎我的意料了。」從事電子產品銷售多年的王維(化名)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淘寶店鋪會因為涉嫌「TYPE-C」商標侵權，而被投訴。

關注電子科技領域的人，對「TYPE-C」一詞都不會陌生——作為新一代支持USB標準的連接介面，TYPE-C介面自2015年1月在CES(國際消費類電子產品展覽會)上展示其正反隨意插拔的適用性后，已經得到越來越多電子設備的支持。

而當「『TYPE-C』成註冊商標緻淘寶多家Type-C移動電源慘遭下架」這樣的新聞發生后，立刻引發諸多討論：一款廣泛應用於電子產品領域的介面名詞，為何能被註冊成商標，並成為投訴他人侵權的武器？

註冊商標「TYPE-C」成投訴緣由

王維在淘寶網上經營著一家網店，主營移動電源、數據線等電子產品。今年6月底，正在維護網店運營的他，發現店鋪內的一款配置TYPE-C介面的移動電源，遭到了淘寶網的下架處理。

王維在淘寶方面的投訴處理記錄中看到，該商品被下架是因為遭到了知識產權侵權投訴，投訴方為東莞市鼎友實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鼎友實業」)，其對「TYPE-C」享有註冊商標權，投訴理由為「非權利人商品，但賣家在商品標題或產品描述中使用了權利人商標」。

看到這裡，王維一頭霧水：「『TYPE-C』這個詞只是一種電子設備介面的名稱，是行業內通用的，只要是賣含有TYPE-C介面的產品，都無法迴避會使用到這個詞。這怎麼能成為某一家企業所獨享的註冊商標呢？」

法治周末在淘寶、天貓、京東、蘇寧等多家電子商務網站上，以「TYPE-C」為關鍵詞搜索商品時，均找到大量商品在其產品介紹和描述中，使用了「TYPE-C」一詞。

王維向法治周末記者介紹，從2014年開始，TYPE-C介面就已經廣受關注，而到了2015年，配備TYPE-C介面的產品就開始大量推出。

在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商標局的網站上，法治周末記者查詢到了「TYPE-C」商標的註冊信息，該商標註冊的類別包括智能手機、電源材料(電線、電纜)、電池充電器、連接器(數據處理設備)等；該商標申請註冊的時間為2015年4月2日，註冊公告日期為2016年5月21日，註冊商標專用權期限為2016年5月21日至2026年5月20日。

而關於鼎友實業，法治周末在其網站上看到，該公司開發銷售手機、遊戲機周邊產品，其網站上掛有多款TYPE-C介面的數據線產品。

面對鼎友實業的投訴，王維選擇了向淘寶方面進行申訴，在淘寶小二經過核實后，該投訴及下架處理的措施被解除。可這樣的結果，並沒有平息王維心中的不滿。

「『TYPE-C』是電子產品行業內使用頻率非常高的辭彙，廣泛被用於電子設備數據介面的描述上。如果這個詞被某些公司註冊為商標、進而享有專用權的話，無疑對這個行業內的所有商家都是不公平的。現在鼎友實業拿著『TYPE-C』的註冊商標為武器來投訴其他商家侵權，已經造成了不小的影響。」王維質疑道，「難道任憑鼎友實業對這個辭彙享有專用權，而不允許其他同行使用了嗎？」

對於鼎友實業利用「TYPE-C」註冊商標專用權開展投訴的情況，法治周末記者電話聯繫了該企業。不過該企業的工作人員表示，目前對此不接受採訪。

僅作描述性使用不構成侵權

法治周末記者查詢資料得知，TYPE-C介面由USB Implementers Forum(USB開發者論壇，非營利性組織，負責推廣與行銷USB及與其相關規格標準的維護)制定，在2014年獲得蘋果、谷歌、英特爾、微軟等廠商支持后開始普及；在2015年1月的CES上，首批支持USB 3.1介面規範的設備得以亮相。

「早在鼎友實業對『TYPE-C』一詞申請商標前，這個辭彙已經成為行業內十分常用的辭彙了。這樣的辭彙怎麼還能經過審查成為註冊商標呢？」王維很不解。

青年政治學院互聯網法治研究中心執行主任劉曉春告訴法治周末記者，一個詞語如果想要成為註冊商標，首先需要滿足顯著性，這就意味著，該詞語不能是所註冊類別商品或者服務的通用名稱，一般情況下也不能是描述性的詞語，除非商標註冊申請人通過使用獲得了顯著性。

「TYPE-C作為一種介面標準，具有描述性，有可能成為通用名稱，因此不具有顯著性，不應當被註冊在相關行業之上。」劉曉春說。

浙江澤大律師事務所知識產權律師喬萬里則表示，從「TYPE-C」一詞的出現時間和使用情況來看，該辭彙在鼎友實業將其申請為註冊商標之前，在電子數據介面關聯產品上，就已經廣泛使用了。

「顯著性是商標的靈魂，同時顯著性也是一個相對的概念，對於『TYPE-C』這樣行業屬性較強的辭彙，其顯著性必須放在特定的時間和行業領域中去理解。」喬萬里提到，鼎友實業申請該商標的時間為2015年4月，實質審查時間約在2016年年初，鑒於每個人的認知局限，對於商標審查員而言，可能確實也無法了解每個辭彙在特定行業的使用情況，通過商標初審公告也很正常。

「商標最基本的功能，在於區分商品和服務的來源，雖然『TYPE-C』一詞被註冊成為電子數據介面關聯產品的商標，但如果行業內的其他商家並沒有將該辭彙當作區分商品來源的標識來使用，而只是在描述商品的功能和特點時合理使用，則不構成對鼎友實業公司的侵權。」喬萬里表示。

法治周末記者通過一位接近淘寶方面的人士了解到，由於TYPE-C為一種USB介面連接方式，因而淘寶方面在受理此次有關「TYPE-C」商標侵權的相關投訴時，會核查被投訴商家對於「TYPE-C」的使用是否存在合理描述情況：如商品詳情中未將TYPE-C作為商品標識以區分商品來源的，就會退回投訴；如出現將「TYPE-C」作為品牌使用的情況，則會受理投訴。

「對於一些商家反映『TYPE-C』為相關行業通用名稱而不應當被註冊為商標的情況，這些商家可以注意搜集有關『TYPE-C』一詞在相關行業在先使用和行業通用的證據，根據提交證據的不同，依據商標法第44條的有關規定，向商標評審委員會提起無效宣告；或者依據商標法第49條的有關規定，向商標局提出撤銷。」喬萬里表示。

已形成產業鏈運作牟取暴利

「商標權人在明知淘寶賣家出售的相關產品時使用『TYPE-C』一詞，並非意在構成商標侵權，而只是對其產品進行描述，並不會構成混淆的情況下，依然進行投訴，主觀上的動機值得懷疑。」劉曉春表示。

事實上，類似於「TYPE-C」這樣具有描述性、在行業內廣泛使用的辭彙，被註冊為商標並開展維權的現象，早已不是新聞。法治周末記者了解到，像「破洞」「呼啦圈」「一腳蹬」「打地鼠」這些本是司空見慣的商品名詞，都已經被註冊成了商標、並被用於維權，成為懸挂在商家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今年3月，由青年政治學院互聯網法治研究中心、同濟大學知識產權與競爭法中心、浙江工業大學法學院知識產權研究中心聯合發布的《無顯著性商標無效宣告報告》(以下簡稱「報告」)，披露了目前在電商領域日益嚴重的「惡意商標」投訴現象。

「以目前國內規模最大的電商平台淘寶網(包括天貓)為例。經過調研可以發現，將各個行業的通用詞、描述詞註冊為商標，進而針對幾乎全行業展開商標侵權投訴，並以此為據要挾商家出錢『私了』的行為，不再是個別現象，而是被投機者群體作為一種產業鏈運作從而牟取暴利。」報告中指出。

而據阿里巴巴平台治理部統計，截至2017年3月，淘寶天貓平台上累計已有83個使用各行業通用、描述等屬性詞註冊的「商標」，對超1.5萬商家的11萬件商品進行了投訴，商家因此損失估算數百萬元。而這些「商標」實際可投訴的商品總量近6000萬件，涉及900萬商家。

劉曉春認為，無顯著性商標無法起到區分商品和服務來源的基本功能，諸如此類的商標權利人利用持有的無顯著性商標，針對電商平台商家進行批量投訴的現象，不僅對商業自由構成了實質性威脅，並且是利用電商平台投訴制度行「商標挾持」，成為濫用知識產權「通知-刪除」機制的典型情形之一。

呼籲建立商標無效宣告綠色通道

「商標制度設計和運作的不完善，以及社會誠信體系建設的不夠完善，滋生了大量包括惡意商標在內的投機性行為。信譽良好的商家特別在意自己的商品會不會被投訴、下架，只要刪除，損失非常大，這是傳統店鋪無法想象的。即使通過申訴恢復下架商品，沒有成交記錄，也會造成間接損失，這是電商平台上觀察到的新生態，不容迴避。」劉曉春認為。

喬萬里表示，商家根據生產經營的需要來申請獲得商標專用權無可厚非，通過不斷提升商標附加值提高商品利潤率更值得鼓勵，但藉此惡意維權來牟利就不好了：「以往對商標相關法律知識的普法宣傳不到位，加上此前一些人利用商標惡意維權而獲利的情況確有發生，讓這種現象有了生存的土壤。目前，國家有關部門正在通過行政、司法等手段，提高惡意維權的成本，並採取一些懲罰措施，以起到警示作用。」

劉曉春則建議，針對「商標挾持」現象，應當對商標顯著性審查嚴格把關，從源頭上將無顯著性商標擋在註冊商標大門之外。

「除此以外，還應當增加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商標局主動發起無效宣告的比例，針對明顯不具有顯著性的商標，商標局應當主動進行無效宣告，這不僅有助於提高商標審查質量、維護商標註冊秩序，同時將節省相關的行政、司法資源。」劉曉春說，「針對簡單的商標無效宣告案件，建立被動無效宣告綠色通道，或快速解決機制，提高商標審查效率，使審查機制發揮及時糾錯作用；暢通政府和行業的溝通合作渠道，完善與創新電商平台責任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