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奇案：瘋狂炸彈手

作者：秦陽

1994年5月23日，美國康涅狄格州沃特伯里，一名90歲的老人去世了。他死亡的消息只是很簡要地出現在當地報紙的訃告欄中。絕大多數媒體基本上沒有任何關注，畢竟每天都有許多90歲的老人去世。其實，這名耄耋老人不是一般的壽終老人。在他去世前的50多年前，他就與一起爆炸案有關。後來，隨著多起爆炸案的發生，他經常以「瘋狂炸彈手」的名字出現在媒體的頭條。他發給媒體的信件曾經讓整座紐約城都籠罩在恐懼中。他是誰？在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瘋狂爆炸手」檔案

1、聖誕夜的爆炸聲

1956年12月2日，整個紐約市都沉浸在聖誕季節的喜慶之中。位於布魯克林區的派拉蒙劇院也裝扮一新，年底的各種演出安排得很滿。傍晚，劇院內1500個觀眾席座無虛席，人們正忘情地欣賞著精彩的演出。

大約晚上8點，劇院內突然發出了劇烈的爆炸聲。頓時，整個劇場濃煙瀰漫，人們慌亂地向外奔跑。警方隨後趕到案發現場，經過排查，原來劇場被人放置了炸彈。這場爆炸案最終造成6人受傷，其中3人傷勢嚴重。劇場爆炸的消息頓時成為各家媒體關注的焦點，整個紐約市都處在恐慌之中。

12月24日，平安夜，紐約公共圖書館的一名員工在電話亭打電話時不小心把一枚硬幣掉在了地上。當他彎腰撿硬幣時，無意中發現在放電話的架子板下有一隻用磁鐵吸著的懸挂的栗色襪子。襪子裡面裝了一根鐵管，鐵管兩頭用螺紋帽密封著。在和同事商量之後，他們將這個怪東西從窗戶扔到了一牆之隔的布萊恩特公園，隨後報警。警方派來了排爆隊以及60多名警察進行現場偵查，那是一枚自製的炸彈。

▲紐約公共圖書館

一個月之後，位於紐約的一家雜誌社收到了一封信，來信者在信中提到，自己曾經在公共圖書館安裝炸彈，並聲稱曾經在派拉蒙劇院的一個座椅底下安裝了炸彈。隨後，紐約市警察局局長史帝芬?甘乃迪宣布將全力逮捕嫌犯，絕不放過任何一條線索，勢必把歹徒繩之以法。

2、警方排查一無所獲

其實，就在這兩起爆炸案之前，紐約一直被瘋狂的炸彈恐怖所困擾。

早在1940年11月16日，就有人在聯合愛迪生公司大樓的窗台上發現了一枚炸彈，那是一枚由鋁管粗略製造的炸彈，所幸沒有發生爆炸。1954年，電台城市音樂廳也發生了爆炸事件。這兩件爆炸案發生后，「瘋狂炸彈手」的稱號隨之在媒體界廣泛流傳。

和其他犯罪類型的恐怖分子一樣，許多炸彈手都覺得有必要和他們的既定目標溝通。一般而言，這個目標通常都是社會大眾。這名「瘋狂炸彈手」每次作案前後都以整齊的正楷字體寫信給各家報社，信中署名「F.P.」。雖然執筆者很明顯地表達他的憤怒和激動情緒，但在每一段文字中都會出現正式拘謹的語調。信里充滿了對聯合愛迪生公司的「殘暴作為」和「懦弱行為」的指責，同時指出，聯合愛迪生公司對他造成了某種傷害或疾病，或有些人使他損失了財物。在一封給《紐約先鋒報》的信里，他聲明：「我不過是要討回公道!」

剛開始，警察一直秘密地進行調查，不肯泄露犯罪嫌疑人作案的任何一個細節。因為他們認為，放出越多風聲，不但會進一步刺激炸彈手作案，也會讓一些模仿者競相效尤，想藉此成名。但是，保守秘密絲毫不能阻擋「瘋狂炸彈手」的行動，當他持續進行他的爆炸遊戲時，民眾的憤怒和恐慌隨之而起，讓警方束手無策。

1956年年底，連續發生的爆炸案以及民眾的憤怒使警方感到要迫切地加大案件偵破工作，給社會一個說法。事實上，紐約警察局在想盡了很多手段之後，仍然一無所獲。

紐約警察局犯罪實驗室處長兼檢查員郝華.費尼決定大膽嘗試新的偵破方法。

3、「瘋狂炸彈手」浮出水面

1956年12月底，陷入毫無頭緒的費尼帶了兩名隨從，去拜訪格林威治村的一位精神病理學家詹姆士?布魯塞爾，布魯塞爾當時擔任紐約心理衛生局兼職助理委員。費尼試探性地向專家請教：是否能夠從爆炸現場或爆炸方式分析推論犯罪嫌疑人的人格。

布魯塞爾先讓警官對現場找到的爆炸物進行分析。警方的調查發現，這些炸彈的製作技巧良好，是出自經驗豐富的個人之手。布魯塞爾表示，就爆炸物看來，歹徒可能曾經從事過水電、金屬、修水管之類的工作，這也許和聯合愛迪生公司的電力公司有某種程度的關聯。同時，製造炸彈的技術經常可以在軍隊中習得。在20世紀50年代，許多美國男性都因第二次世界大戰有徵召入伍的經歷。所以，犯罪嫌疑人可能有一些軍事背景，也就是服役期間曾擔任過技術類的任務。

通過分析，專家認為，炸彈手認為聯合愛迪生公司和「某些」神秘的人應該對某些意外事件負責，這些事造成他的慢性病。

▲報道老馬被逮捕的新聞

對於慢性疾病，從第一次爆炸時間距離看來，犯罪嫌疑人患有癌症的幾率較低。如果是癌症，他若非早已治癒就是早已身亡。患有肺結核也不太可能，因為在20世紀50年代中期，抗生素已經開始使用，可以用來治癒及控制肺結核。那麼，剩下的可能只有心臟病。由於這包含了許多生理和情緒上的複雜關係，布魯塞爾推斷此人有心臟病，或是以為自己有心臟方面的疾病。犯罪嫌疑人對自己的這種想法深信不疑，埋在他心裡至少已達16年之久，或許時間更長。

在精神病理學的觀察中，布魯塞爾知道，這種根深蒂固的執迷並非一朝一夕成型，一定是日積月累之後才能夠付諸行動。犯罪嫌疑人的第一枚炸彈是針對聯合愛迪生公司，但很快就擴及到廣大的群眾，他似乎要懲罰所有民眾，並且也相信紐約城裡的每一個人可能都虎視眈眈地想把他揪出來。

布魯塞爾還分析，這名炸彈手患有偏執狂。這種病是一種長期性、潛伏性的精神失序，它的特徵是頑固、心意很難改變，是一種有系統有邏輯架構的妄想症。布魯塞爾認為，「瘋狂炸彈手」把自己視為受害者和復仇者，具有雙重身份。這種人很難以精神病理學的觀點來看待，因為他們從不認為自己有毛病，毛病總是出在其他人身上。

如果要真正偵破爆炸案，抓獲「瘋狂炸彈手」，從這些特定但不充分的證據作進一步的分析，對調查人員來說的確有其困難度。因為聯合愛迪生公司是一個很大的合併公司，剛成立不久，結集了19世紀以來供應紐約電力的數家子公司。合併之後，每一家子公司仍負責保管自己的記錄，但有些記錄已經蕩然無存，即使仍保存的記錄也都雜亂無章。因此，當警方和聯合愛迪生公司的員工開始檢視數十年前員工傷害申訴或抱怨信件的時候，他們知道這是一項龐大又希望渺小的工程。

從對信件的分析來看，署名「F.P.」的信是出自一個乾淨且拘謹的人之手筆。每一筆都是小心翼翼地寫。同時，在筆跡里的25個英文字母都是有稜有角且深沉厚重。只有字母w例外，它幾乎毫無例外地被勾畫成一對圓滑造形。

這些筆跡與嫌疑犯的性格有什麼樣的聯繫？斷案人員能否在龐大的聯合愛迪生公司中找到嫌疑犯的種種痕迹。警方和斷案人員正在作出不斷的努力。

4、筆跡分析

在對疑犯寫給各家媒體的信件進行分析后，布魯塞爾認為執筆者受過教育，可能不及大學程度，也許高中畢業。特別引人注意的是他用「惡魔般的行為」字眼，而這個辭彙在當時很少被用。而他一直以全名稱呼聯合愛迪生公司，或在簡寫的公司名字前面加了冠詞，這顯示他可能在20世紀40年代以前就在紐約附近，因為五六十年代的紐約人都簡稱公司名且不加冠詞。

雖然執筆者很明顯地表達自己的憤怒和激動情緒，但在每一段文字中又都會出現正式拘謹的語調。或者因為他具有歐洲背景，英語不是母語。他是以他自己的母語做思考，然後再轉譯成英文。

布魯塞爾認為，圓滑造形的字母W在潛意識中象徵著女性的胸部或是男性的陰囊，「內在良知的尺度，讓他在書寫字母時儘可能保持工整。一旦他寫到W這個字時，內心深處便燃起一種極強烈的東西，規避、阻扼著他的良知」。

犯罪嫌疑人把戲院里的座椅割裂，然後安裝上炸彈，同樣也體現了這種深層、潛藏的動機。布魯塞爾認為，這代表嫌疑人是一名無法走出戀母階段的男人，和其他男人之間沒有親近的關係，與女人也缺乏有意義的聯繫。布魯塞爾猜測，他不曾吻過女孩兒，獨居或者和某個能讓他聯想到母親的女性親戚居住。而警方判斷製造那些炸彈需要一大間屋子，而非只容得下一個人居住的單身公寓；由此判斷，他應該是和女性親戚住在一起。

▲後來證實確實警方分析完全正確，看看真兇衣冠楚楚的樣子

綜上，布魯塞爾描述的是一名身材勻稱、整齊、鬍子颳得乾淨、具有歐洲背景的中年白人男子。這名犯罪嫌疑人是有禮貌又並不友善的獨行俠，他和姐姐或姑姑、姨媽同居於一棟房子里，外表絲毫不炫耀，在受雇期間他應該表現得不錯，但不會和其他員工打成一片；他經常一個人吃午餐，從不參加公司野餐或其他聚會。

從犯罪嫌疑人使用的武器來看，布魯塞爾猜測炸彈手不僅是歐洲人，而且還是斯拉夫人，因為斯拉夫人喜歡以炸彈完成他們的目標，遠勝於槍。如果他是個斯拉夫人，應該是名天主教徒。如果他的宗教熱誠和他的生活習性相合，那麼，他會是個按時上教堂的人。

至於他住哪兒呢?布魯塞爾認為較可能的地方是康涅狄格州。信上大部分的郵戳不是從紐約寄出，而是在維斯卻斯特縣。像炸彈手這樣謹慎的人絕不會從自己住的地方寄出信件，他可能會選擇在炸彈預定爆炸的地點——紐約，或是他家到紐約之間的某個地點。在他前往市區安置炸彈之際，他可能先開車至半途改乘通勤火車或捷運抵達目的地。布魯塞爾說，康涅狄格州的橋港附近有一個很大的波蘭村，而康州也住有較多具有斯拉夫血統的人。要從橋港到紐約市，中途就會經過維斯卻斯特。

5、大海撈針

與此同時，1957年1月18日，一個星期五的晚上，聯合愛迪生公司一名女秘書凱莉找到一份可疑的檔案信息。該檔案員工的主人名為喬治?馬特斯基，該名員工曾任聯合電力公司一家下屬工廠的清潔工。而聯合電力公司是聯合愛迪生公司的前身之一，成立於1929年。

根據這份檔案顯示，1931年9月5日，汽鍋熱氣引起的火災使馬特斯基倒地不起。雖然醫生並沒有發現任何嚴重或永久的傷害，但他堅持這場災害使得他終身受損。剛開始，公司讓他在家休養並支付他病假薪資。但時日一久，公司認為他怠慢職務，於是將他從薪資報酬的行列中刪除。

1934年1月4日，在一份員工賠償委員會的申訴中，馬特斯基要求永久傷害賠償，聲稱該意外使他罹患肺結核。這份申訴被拒絕。在未來的三年中，馬特斯基反覆寫了許多信，要求自己的權利，同時也嚴重批評公司把「惡魔般的行為」加諸在他的身上。但之後，他又變得沉默安靜，突然消失了。最後一次有關馬特斯基的檔案日期是1937年。

由於對「惡魔般的行為」一詞有印象，於是，秘書凱莉把其他有關馬特斯基的檔案全都找出來仔細篩選。馬特斯基曾經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加入海軍，並受訓成為一名電工。在意外發生以前，他的工作表現一直很不錯。他生於波蘭，是天主教徒，最後登記的地址是在美國的康涅狄格州的瓦特伯利。

警方隨後立即聯繫了瓦特伯利警局，希望能根據上述線索找到此人。

6、深夜抓捕

瓦特伯利警局在當地進行了調查，這個雜亂的社區有來自愛爾蘭、義大利和中歐的後裔混住著。喬治?馬特斯基所登記的地址在1920年由亞當?米洛斯卡所有，後來過繼給兒子喬治?米洛斯卡。後來，警方發現，原來喬治.米洛斯卡就是喬治.馬特斯基，屋主雖然沒有正式更改他的名字，但自國小開始他就一直用馬特斯基這個名字。鄰居形容他是一個有禮貌但怪異的人，生性孤獨，沒有親近的朋友。

1957年1月21日深夜，4名來自紐約的警員開車到瓦特伯利，敲開第4街13號的門。一名中等身材的男子穿著睡衣來開門，他就是馬特斯基。他對警方的態度很周到，當警方向他要筆跡資料時，他也相當配合。結果證明，筆跡和那些憤恨怒罵的信件字跡吻合。「FP代表什麼?」其中一名警員問。「公平競爭。」馬特斯基回答。

▲被逮捕的老馬

警方逮捕了他，請他穿好衣服準備到市區。馬特斯基離開房間換衣服時，還告知了兩位單身同住的姐妹。當他再度出現在警方眼前時，穿的是一件雙排扣外套，扣得整整齊齊。

一般而言，當一名嫌犯在穿越眾多媒體、走到法官面前時，通常會帶著一副鈍滯的表情，企圖隱藏自己的臉或是把外套罩在頭上，或者你會聽到陣陣咆哮說他是無辜的。然而，報紙上刊出的「瘋狂炸彈手」是一張微笑的臉，眼睛閃著光芒。很明顯，他正享受萬眾矚目的場面。

馬特斯基被送到貝勒福醫院監管。醫院測試出他一邊肺部的確有肺結核。在接受抗生素治療后，馬特斯基的情況逐漸好轉。布魯塞爾在檢討自己未把結核病列入考慮的原因時表示：他沒想到許多偏執狂不相信醫生，就像他們不相信任何一個人一樣。他們以為自己知道得最多，因此不會找醫生治療。

在後來的幾年當中，布魯塞爾曾到設有精神病罪犯監獄設施的馬特溫州立醫院拜訪馬特斯基數次。馬特斯基總是穿戴整齊、舉止合宜，而且很有熱誠。

在之後的審訊中，馬特斯基承認自己曾經放置了32枚炸彈。經過大陪審團聽取了來自警方專家和受害者等35名證人的證詞后，馬特斯基面臨47項指控，其中包括蓄意謀殺、企圖爆炸建築物、邪惡危害生命、違禁攜帶武器和炸彈等。馬特斯基聲稱，在美國投入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作為海軍戰士，他出於愛國目的沒有製造炸彈襲擊。

由於遭受病痛的困擾，在審判期間，馬特斯基接受了長時間的醫院治療。1957年4月18日，法官利博維茨宣判馬特斯基在位於紐約的麥提宛醫院刑事精神病醫院服刑。在服刑期間，馬特斯基在治療上不是很配合，但他是個模範罪犯，沒有造成什麼麻煩。

▲老馬這表情哪像是坐牢的人啊

1973年，美國最高法院通過立法，規定精神疾病的罪犯除非陪審團發現其是有危險性的，他將不能在紐約州矯正服務中心經營的醫院裡服刑。後來經過評估，醫生認為馬特斯基不會造成什麼危害，而且他已經服役完25年最高年限的2/3的時間。最終在1973年12月13日，馬特斯基被釋放。法院對他的唯一要求就是他必須定期去他家附近的康涅狄格州精神衛生診所進行評估。

1994年5月23日，90歲的馬特斯基在瓦特伯利孤獨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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