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本來是有機會講一個好故事的

摸著良心講，給這兩天剛剛上映的電影版《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打分蠻糾結的。看在特效的辛苦上，一星可能有點不公正，但考慮到劇情和演技，兩星又太過慷慨。作為一個既沒看過原著，也沒看過電視劇，只看過電影的純路人，我的感受與其說是失望，不如說是遺憾：《三生》本來是有機會講一個好故事的。

▲ 才子佳人也是夫妻雙煞。古裝奇幻題材始終離不開「能動手就別吵吵」的路線。

開場幾分鐘之後，除了折顏的陰陽怪氣令人尷尬，劉白淺和楊夜華之間的關係，如果放在愛情喜劇電影，而非仙俠魔幻電影的標準下，其實還蠻有趣的：

一個修行十四萬年、愛喝酒、略中二的老年狐狸，不小心被一個缺心眼的油膩boy愛上了，boy還帶著娃死纏爛打不鬆手……於是，狐狸大娘好氣啊。

假如劇情能夠按照這個節奏繼續發展，說不定電影真能講出一個有趣又治癒的愛情故事。至於廣受詬病的演技問題：神仙姐姐雖美艷但面癱、拉麵廚神楊洋老師雖高顏卻油膩的表演風格，則可以變廢為寶，成為製造笑點的好材料。

▲ 意外走紅的拉麵段落。拋開神仙能不能殺生吃肉不說，主創在有限的片長內對節奏和主次的拿捏不清，很容易將本就尷尬的缺陷得到放大。

當然，以上只是我枯坐影院時一廂情願的腦洞，出品方絕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除非跟錢過不去，所以演員們必須是又美又裝的。《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不僅是一個故事，更是一個吸金力巨大的IP，但電影最大的問題也許就出在這個故事上。

一部電影成立的標準，是要讓觀眾與角色產生情感上的共鳴。這就要求故事有起碼的邏輯，人物的行動要有可信的動力。而在我看來，拋去劉、楊兩位藝術家神乎其技的演技不談，《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整個電影從劇情到台詞，都透露著深深的尷尬。

▲ 台詞中涉及到時間動不動就「幾萬年」，給人一種「通貨膨脹」的無力感。與造型極不搭配的稱謂，使得劇情就像是在玩「過家家」。

這種自以為浪漫卻缺乏邏輯支撐，容易讓人齣戲的晉江仙俠古文式「深情」，向來是「風」歌曲的特色。張碧晨的「風」爆款之作《涼涼》（這歌恰好也是劇版《三生》的主題曲），就以其深情唯美，讓我一個中年謝頂的壯漢朋友感動得涕泗橫流。然而深究它的歌詞，卻是堆砌意象、不講邏輯，比如那句「涼涼夜色為你思念成河，化作春泥呵護著我」，難道不是化用古詩「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卻玩脫了嗎？

▲ 除主題曲《涼涼》外，電視劇版《三...花》在劇情、表演、美術道具、化妝、特效甚至倫理關係上都存在大量槽點，能夠意外走紅更像是不負責任的主創側面給某些觀眾的一個耳光。

原詩之所以動人，是因為情深意切，言之有物。花瓣凋零，化為塵土，本來略帶傷感的畫面，此刻突然多了一絲溫情。詩句不但優美動人，更帶著花開花謝、盛衰循環的哲思，意味雋永，餘韻悠長。但《涼涼》的這句歌詞究竟是什麼意思呢？夜色究竟如何化成春泥？夜色為啥要化成春泥？夜色會化成什麼樣的春泥？黑色海底泥嗎？

這種瀰漫著所謂「風」、強行套路金句，卻缺乏基本敘事能力的特點，在影版《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比比皆是。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片中兩次放天燈的場景。孔明燈已然成了各個類型的古裝片中的煽情標配。關鍵這一次，神仙姐姐還許下了兩次一模一樣的願望：我願，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請問，這是一句有邏輯的話嗎？上天確定能聽懂這是個什麼願望？

▲ 莫名其妙的台詞，強行呼應片名，即便靠冬粉們耐心科普也無法化解矯情與尷尬。

實際上，整部電影都飄蕩著貌似深刻卻毫無意義的人生感悟。一會兒楊夜華說，前塵往事，我既望著你記起，又望著你永不再記起；一會兒折顏說，忘了的事便是忘了，經歷已然是經歷了，認錯了人，卻不定是錯了；一會兒神仙姐姐說，該忘的，不該忘的，這一次，我想全忘了。到底忘還是不忘？誰能給個准信兒？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感覺就像一首標榜「風」的歌曲，寫滿了「桃花」、「春泥」等等具有古典文學特色的詞句，但仔細一看，卻發現只是機械的堆砌，還有不少病句。

這個毛病，彷彿是目前業界的通病。比如詞壇大佬方文山老師的「在瓶底書漢隸仿前朝的飄逸」。收藏家馬未都指出，青花瓷「瓶底從未書寫過漢隸。」說得有點絕對化，清朝瓶底偶爾寫隸書的現象還是有的，只是青花瓷中隸書款極少，方文山應該也很清楚；之所以如此填詞，大概是受限於「瓶底」、「漢隸」、「飄逸」三詞的韻腳吧。方文山當年也坦誠回應：「『書漢隸』有朝代的感覺，而如果我寫『書草書』，這樣的發音說出來會感覺很奇怪。」

▲ 「押韻小達人」方文山。

方文山的《青花瓷》雖有爭論，但整體來說仍是優秀之作。而相比之下，霍尊的《卷珠簾》則堪與《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分庭抗禮。這首歌據說曾把劉歡唱哭，然而歌詞卻不忍卒讀。除了「紅妝」、「伊人」等俗套的堆砌，還有「鐫刻好每道眉間心上」、「她眷戀梨花淚」等令人費解的語句。

▲ 在選秀節目火爆熒屏的時代，憑藉《卷珠簾》一炮而紅的霍尊。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電影給人的感覺，就像霍尊的《卷珠簾》一樣，你甚至都能想象出它們創作的過程：作者突然想到一個金句，或者一個覺得很酷的詞語，比如桃花，比如伊人，然後強行編綴，各種堆砌。一韻不夠，再換一韻，一生不夠，再來兩世……

看起來好像很有意境很有內涵，很有魄力很有情懷，其實空洞無物，毫無意義。

真正好的作品，都是樸實無華，卻有著內在邏輯的。

比如霸屏暑期檔十數年的《新白娘子傳奇》，白蛇報恩許仙，斷橋上一見，只是覺得好看；西湖借傘，發現這竟是羞澀可愛的讀書人。雖說兩人是命中注定的千古奇緣，但感情發展還是有清晰的脈絡可尋。你能看到二人百轉千回，才換來夫妻同心。正因前面愛情的可信，所以後來法海大展淫威之時，白蛇許仙的愛情才能賺到觀眾的眼淚。

▲ 白蛇傳的故事，到了《新白娘子傳奇》這一版，真正完成了「才子佳人編年史」的感覺。

而諷刺的是，作為一部講述愛情的電影，《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除了像開朗誦會一般的不走心情話，以及無數可以拿來當暢銷書標題的雞湯金句，卻看不到任何可信的愛情。

只有毫無理由的互虐。

我為你受剜去雙眼之痛，你為我遭天打雷劈之刑，一會兒我從誅仙台跳樓，一會兒你為我被凍成冰棍兒。你我的愛情，遭到所有人的反對阻撓，天兵地鬼戰火不息，萬千生靈血流成河……關鍵它還不是一生一世，而是三生三世！

你們愛的怎樣驚天地泣鬼神我不管，我只想問一下，你們倆究竟看上對方哪兒了？

▲ 身在電影良心年代的張佃戶早已看穿了一切。

這些「形式主義愛情」讓我想到了它的反面，那些清新脫俗不做作的日常愛情。比如鳳凰傳奇演唱的《郎的誘惑》，這首歌曾經在廣場舞界風靡一時，曾毅深情地喊一聲「娘子」，玲花俏皮地回一句「啊哈」，只聽開頭四個字，那種質樸活潑的感覺，便已擊中人心……。

▲ 「鳳凰傳奇」組合能夠佔領全國廣場舞大軍，勝在直白不做作。

我的意思是，《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整部電影里所有的愛情金句加起來，似乎還沒這兩句歌詞感人，尤其玲花那聲「啊哈」，嬌憨中帶著撒嬌的語氣，渲染出愛情的甜蜜。就像《新白娘子傳奇》里的那句「若是千呀年呀有造化」一樣，那麼直白生動又鮮活，讓人感到快樂。

廣場舞的人群中，大爺望向大媽的一眼，都比你們這些人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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